阿亮的妈妈是3月21日上午回到医院的。当天下午2∶20,我、丹子还有广州市金丝带特殊儿童家长互助中心(以下简称“金丝带”)的伙伴阿辉一起,约阿亮的父母一起到医院综合楼6楼电梯间排椅处交流。看到我们过来,阿亮的妈妈站起来打招呼,阿亮的爸爸也跟着站了起来。虽然满脸的憔悴,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眼眶偏黑,很明显这几天也是备受折磨没休息好。她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说谢谢我们,神情中满是歉疚。
阿亮的妈妈跟我们详细讲了一遍阿亮第一次治疗至复发的经历,我们安静地听她讲完。会谈过程中,阿亮的妈妈几乎一直在流泪,阿亮的爸爸则坐在旁边不怎么说话,但眼睛里也有泪光。
阿亮2015年3月第一次发病,在河源本地医院确诊后,来到广州Z医院治疗,其间阿亮的爸爸很少出现,基本上需要父母一起听重要消息做决定的时候才会来,而签字部分都是由妈妈完成。阿亮的爸爸在旁边听着,并不反驳。
治疗费用方面,三年前阿亮的父母都挣得不多,每人每月打工有两三千元的工资,基本花在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上,没有什么积蓄。阿亮病了之后,姑姑贷款3万元,将其中一部分用于阿亮治疗,姑姑负责还贷款。第一次治疗中,阿亮的爸爸和姑姑一共出了6万多元,阿亮妈妈的娘家也给了2万元。父母双方目前一共欠债十几万元。
阿亮第一次治疗没有出现大的感染,顺利进入维持期,于是回河源休养,定期回Z医院复查,其间还上过学。2018年2月19日是一次复查的日子,但是考虑到这一天是大年初四,就没有去医院。就在那几天,阿亮偶尔告诉妈妈头痛头晕,妈妈也没有太在意,后来阿亮左边眼睛也开始模糊了。直到2018年3月3日,阿亮的妈妈陪着阿亮坐救护车来到Z医院。
阿亮的妈妈在交流时淡化了自己抛弃阿亮的这段经历,我们也没有追问和讨论这个问题。
关于阿亮的医保报销,阿亮的妈妈表示没有办理异地就医备案,之前报销都是在医院自费结算后拿票据回乡镇社保所报销的。阿亮的爸爸提供了有关工作人员的电话,丹子拨打后,对方告知当前有一个政策——河源14周岁以下白血病患儿可以不办理异地就医备案,直接全自费从医院结算,带着票据原件、诊断证明和费用清单到户口所在地社保所,可以报销票据的70%。但是如果孩子在医院办理了异地就医,只能依照医院系统联网的常规报销进行结算,且结算后无法重复或者补充享受上述70%的报销政策。进一步沟通之后,阿亮的妈妈反馈,阿亮的第一次治疗就享受了该政策,依靠报销款冲抵治疗费,才将治疗支撑了下来。
我们跟阿亮的妈妈详细对了一下从河源市医疗保障局(以下简称“医保局”)拿到的阿亮第一次患白血病治疗的相关医保数据,花费总金额为198236.45元,基本医疗保险报销了138065.53元,大病保险报销了11702.88元,共计报销149768.41元,报销比例为75.6%。看起来报销比例并不低。阿亮的妈妈告诉我们,治疗中有一部分药物在医保目录外,需要外购(在医院药房单独购买或在院外药店购买,不计入医院结算);还有在家口服维持化疗的药物期间,发生了感染和肝功能不好的情况,医生通过微信指导他们购药治疗,这些都是医保不报的;住院时,有些药物医院药房没有,医生也会让家属外购。具体医保目录外花了多少钱,阿亮的妈妈表示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一次光是买医保目录外的药就花了3万多元。所以治疗中的花费远远不止医保报销数据体现的那些。再加上两年时间里在河源乡下和广州两地跑,路费、饭费、住宿费(阿亮的妈妈说自己多数时候是在病房里挤在阿亮床边度过的,但有时候也要登记一个小旅馆洗个澡休息一下)都不是小数目,家庭确实被掏空了。
关于对下一步治疗的抉择,阿亮的妈妈表示还没有向蔡医生了解治疗方案,对于孩子目前的情况也不是非常了解。我把蔡医生跟我谈的三种方案简单陈述了一下,包括治疗费用和潜在风险,也告知了她舒缓治疗的方案。阿亮的妈妈明确表示,目前可能的求助方法还没有尝试完毕,肯定是不愿意放弃治疗的。说到这里,阿亮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我看了一眼阿亮的爸爸,他也跟着点头表示不放弃阿亮。
关于社会救助资源,阿亮的妈妈表示,目前为止没有申请过任何慈善基金,也没有进行过筹款,所有的治疗费用来源就是自家过去不多的积蓄、向亲朋和村里的借款、医保报销款、孩子姑姑贷的款,还有娘家给的2万元。
我们又跟阿亮父母讲了一遍“联爱工程”的具体救助流程和医保目录内的兜底补充报销,并且告诉他们,我们前一天已经将相关的慈善基金咨询了一遍,基于阿亮目前的情况,除了我们,又筛选出另外两个可以尝试申请补充救助的渠道,其中一家是跟我们一起来的“金丝带”,但这家机构需要经过媒体报道,另一家需要准备申请材料,我们可以帮助申请救助。
金丝带工作人员阿辉补充说,他们有媒体求助板块可以作为筹款渠道,并提醒阿亮父母媒体曝光可能产生的后果。阿亮父母明确表示愿意上媒体,阿辉向他们提供了《广州日报》和广州电视台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
会谈持续了一个小时,面对一直哭泣的阿亮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只是最后提醒,希望他们俩能尽快一起和蔡医生沟通,抓紧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3月22日中午12点半,我们和蔡医生约了一个电话会,了解阿亮父母和她交流后的进展。蔡医生反馈前一天傍晚跟阿亮父母交流后,到今天上午他们仍然没有明确答复,因为住院部没法给阿亮开任何治疗的单子,所以今天想办法通过门诊开了抽血的检查单。从血常规来看,阿亮的病情已进一步恶化——白细胞有4万,血小板只有9(随时可能脑出血),血红蛋白只有63,这些都是重度贫血的表现。蔡医生刚已告知阿亮父母孩子的病情危重。鉴于阿亮可能出现生命危险,医院今天再次开通绿色通道,欠费状态下也给予阿亮免费抢救,但是不能做白血病的进一步专科检查和治疗。
蔡医生告知我们,已经就阿亮的情况请示了医务科,并和财务科沟通,每个患者在医院的账户是唯一的,任何汇入阿亮治疗账户的款项都会优先偿还欠款,所以是否进行慈善捐助请我们考虑好。
蔡医生同时告知,目前医院已经做好阿亮欠费出院的备案,如果阿亮要出院,家长签字同意即可,但是医院不会主动要求阿亮出院。在阿亮身体情况没达到出院标准的前提下,他们医院是不会主动让孩子出院的,因为这样就是拒绝收治了。
蔡医生告知,昨晚她和阿亮父母就孩子的治疗进行了沟通,两个人的意思还是尽自己能力治疗。蔡医生告诉他们,除了寻求社会力量的帮助,也可以看一下地方政府是否有支持。
蔡医生在电话里跟我们反映,医护人员现在也很为难。之前阿亮被视为弃儿进行治疗,按照相应程序进行即可,如果出现抢救无效死亡的情况,作为遗弃方的父母也没有理由指责医院。现在基金会帮忙找到了阿亮家长,但是费用又不能全部保障阿亮接受治疗,阿亮既没有足够的钱医治,又不愿意离开医院,医护人员的压力就非常大。即使医护人员都是按照规章救治的,如果孩子死亡,家长说不定也会一条条地数落医护人员治疗不及时、不人道,甚至闹出医疗纠纷。医护人员的心理也很脆弱,也需要社会的关怀。我在电话里表示理解医护人员的难处,感谢他们在阿亮的治疗过程中做出的努力,同时表达了基金会作为人道救援方,也有行动规则和边界,眼下对患儿补充报销的规则边界只限于医保目录,不能包括所有治疗费用,否则对基金会来讲是一个无底洞,毕竟我们面对的是全河源市的孩子,而不是个案。从另一个层面讲,为一个特例而修改基金会的章程规则也来不及。蔡医生表示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