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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钱蒙叟喜筑绛云楼 顾宁人怒索门生帖

话说昆山县奉到苏州府札子,见是饬拿通海谋叛要犯,不敢怠慢,立传快班壮班头儿进衙谕话。当下马快头儿王进、步快头儿李德民、壮头儿张虎一同进衙,到签押房见本官请示。昆山县道:“奉府宪札子,饬拿私通海寇谋叛本朝要犯一名。该犯顾炎武,诨名顾怪,既然通海谋叛得,本领必然不小,尔等可多带伙计,小心谨慎,不得有误。”

王李张三人应了两个是,领下名单,退到外面,各带了二十名眼明手快的伙计。马快带的是短刀软鞭,步快带的是铁尺,民壮执的是长枪钢叉,都各浑身紧扎,脚穿软底跳鞋,趁着星光月色,静悄悄径向顾怪家来。霎时行到,李德民叫王进带领马快守住后门,张虎带领民壮守住前门,自己挑选了四名精壮步快,轻轻叩门,其余十六名步快随同马快民壮,把顾怪的宅子团团围困,围得水泄不通。

李德民叩了好一会子门,不见响动,加重再敲,里面有人询问。李德民道:“顾先生在家没有?”

里面应道:“在家,已经睡了。你是谁?”

李德民道:“我是顾先生约我来的,请开门。”

随听得咯噔一响,双门大开。李德民发一声喊,众伙计蜂拥而入。顾姓家人大惊失色,李德民连问:“顾怪在哪里?”

顾姓家人只道是强盗,此时张虎也已闯入,顾姓家人大喊:“不好了,强盗来了!”

李德民喝道:“我们奉本县谕,捉拿要犯顾怪顾炎武,省事的快叫他出来相见。我们前门后户都有人把守,逃是逃不去,躲是躲不过的。不跑出来,我要进来搜捕了。”

顾怪听得外面啰唣,走出来瞧看,快班中有认识顾怪的,喊道:“在这里了。”一个箭步跳到顾怪身旁,一把胸脯扭住。李德民一见,忙喝大家动手,顿时把顾怪横拖倒拽,拖出门去。众人簇拥着,呼呼喝喝,宛如获着江洋大盗一般,直拥到昆山县衙门。知县闻报顾怪拿到,立刻升座询问,提上花厅,只问得姓名、年岁、籍贯,验明是正身不误,立命收禁。次日就备了文书,一叶扁舟,解送到苏州来。

这一件官事,雷厉风行,宛如晴空霹雳,厉害非凡。孺人急得发厥,几回昏厥过去。家人四出求救,惶惶奔走。那亲戚故旧见他这么遭祸蒙灾,都很不平。就有热心的出来替他觅路子援救。

此时复社名士在官场方面有势力能说话的,就只常熟钱牧斋尚书一个。这钱牧斋名叫谦益,官至礼部尚书。清兵南下,钱谦益随众迎降,豫王命以原官居职。后来奉旨南官悉数北上,择优录用。哪里知道北京的大学士六部九卿,都挤满了,半是从龙群彦,半是北降诸臣。先进庙门三日大,此种南来新降文臣,实是无从位置,白投降了一场,依然在家享福。不过博得一个新朝尚书荣衔,在南中做一个大绅士。顾怪为他失节新朝,常说他有文无行,很是瞧不起。牧斋却很器重顾怪。

现在这热心故旧见他遭了飞来横祸,就想到钱牧斋这一条路子,于是买棹径赴常熟,到绛云楼求见。这所绛云楼共是五楹,丹碧交辉,很是富丽。在半野堂之后,枕峰依堞,结构得异常精致,为南中著名精舍。

钱牧斋筑造这一所别墅,却有一段小小风流故事。原来盛泽妓院中有一个名妓,名叫杨爱,丰姿逸丽,极善赋诗。一日接着一个嫖客,是娄东张西铭,当代极有名的名士。遂很自负,不屑与庸脂众艳为伍,改姓杨为姓柳,改名叫柳如是,慕松江陈卧子的英名,移寓到松江,写了女弟子名帖,到陈宅求见。偏偏这位陈卧子是个不迩声色的正人,摈斥不见。柳如是心想,天下学问声誉,跟陈卧子相并的,只有常熟钱牧斋,遂宣言道:天下只有虞山钱学士,始可言才。我非才如钱学士的人不嫁。钱牧斋这时候恰值断弦,闻到这一句话,大喜道:“天下竟有这么怜才的女子?我也非才如柳如是的人不娶。”就有凑趣的门客替他奔走作伐,自然一说成功。牧斋特用大号官舫,箫鼓喧天,到松江迎娶。柳如是临嫁赋诗两首惜别。

其一是:

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已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其二是:

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幕容颜独自看。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

松江人瞧见这么一对白发红颜的怪偶,喧言腾议,争掷瓦砾。钱牧斋满载瓦砾而归,倒也毫不在意,软玉温香,消受他的暮年艳福。把柳如是当作绛云仙姥,特地大兴土木,筑成这所绛云楼。为的是仙人喜欢住楼房的,就叫柳如是住在楼上,号称河东君,牧斋自号为蒙叟。第一集《红侠》书中,陈抚台诳骗董小苑,曾说过在蒙叟尚书案头瞧见夫人闺秀诗存的手抄本,真个墨香字艳,入骨清华,除却河东,并世无闺中抗手。蒙叟就是指牧斋,河东就是指柳如是。

当下顾怪的故旧,到绛云楼下投帖求见,牧斋倒立刻请见。那人一见牧斋,就把顾怪闭门家内坐,祸从天上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并言:“求老尚书出手援救。念顾宁人也是个读书种子,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说着连连作揖。

钱牧斋道:“请暂宽坐,容老夫入内商议商议。”遂上楼问柳如是道:“河东君知道么?昆山顾宁人遭了屈官事,已被捉将官里去,解上苏州去了。现在他的友人特来向我求救。你看奇怪不奇怪?”

柳如是道:“尚书应允了他不曾?”

钱牧斋道:“我哪有那么大工夫替他干事呢?”

柳如是道:“宁人是著名顾怪的不是?”

牧斋点头道:“就是他。”

柳如是道:“那是个血性男子,老尚书为甚袖手不救?”

牧斋道:“顾怪这小子,眼睛里从来不曾有过老夫。现在他有了事,要我救,简直没有这大气力啊。”

柳如是道:“这么年纪,这么德望,就为平时不甚来往,跟人家较短量长,显见器量不广。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姓顾的原也有不是。”

牧斋听到这里,不禁掀髯笑道:“你倒先编派人家不是起来。说来又都是你的理。”

柳如是道:“我编派得公不公?”

牧斋道:“很公很公。”

柳如是道:“只要公就是了。据我的意见,现在可向来人说,叫他写个门生帖子来投拜尚书做老师,他如愿意就出手救他,他如不愿意,就放手不管这件事。”

牧斋点头称妙,下楼向来人说了。

那人知道顾怪的脾气,必然办不到,但是势处燃眉,没法奈何,只好满口应允。当下就代办了一个红纸全帖,写着“受业门人顾炎武顿首百拜”一行端楷,恭恭敬敬送与牧斋,并言俟完了官事,同宁人来补送贽仪,补行谒师礼。牧斋大喜。

哪知牧斋尚未动身,顾怪已先出狱。原来是大学士路文贞公的儿子路泽溥早替顾怪陈明冤抑,释放回家了。那热心的故旧一见顾怪,就把代送门生帖的事说了个备细。顾怪大怒道:“这事如何可以?此头可断,此帖断不可送。”立逼着那人去索还。那人不肯,顾怪没法,只得写了好多张的榜,到城镇通衢各处张贴,声明钱牧斋家的门生帖自己绝未知道,师生名义断难承认。

就有人把贴榜的事告知牧斋,牧斋笑道:“宁人果然倔强,但是贴榜一事,已经是下策了。”

顾怪自从遭了两场官事,知道故乡断难久居,于是重到南京,五谒孝陵,哭祭明太祖。东行到章邸长白山下,出赀督众垦田。过了两年,把垦田的事托了人,自己带了两马两骡,出外漫游。两骡是载书籍,一马载行李,一马乘坐。每遇阨塞形胜之区,就呼老兵退卒,细询曲折。偶与平日所闻或有未合,到了旅舍中,就翻书细勘。有时行经平原大野,无足措意,就在马上默诵诸经疏,偶有遗忘,就翻书瞧视。因此他的漫游很是自得其趣。

这一回遍游北畿各地,东出山海关,回经昌平,拜谒长陵以下十二陵寝,又念江南山水不曾游遍,重又南下,六次叩谒孝陵。东游到会稽,重行北上,拜谒思陵,哭祭崇祯皇帝。又到太原经营商业,开设票号,定出章程办法。直到如今,山西票号的信用昭著,那章程还是当日顾怪手定的呢。

顾怪在太原时光,走访朱衣道人傅青主,谈论极洽。向人道:萧然物外,自得天机,我不如傅青主。在太原住了几时,重又载书出游。至大同,入关中,抵榆林,所到之处,都分设票号,规模宏远,脉络贯通,千里之遥,呼应一气。又在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度地垦荒,派门人辈专司其事。向人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所以我很有志于代北,把垦荒的事委托了人,自己又入陕到华阴,测度形势,不禁大喜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为他省之所不及。华阴的形势,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如果志在四方,一出关门,也有建瓴之便。”遂在华阴筑造住宅,大事开垦。

顾怪原有经天纬地之才,百手经营,农商并进,不过数年,早已富堪敌国,分号遍天下,运输通南北。就为他的理财,并不为一家一姓。镇三关卫仲虎等一班英雄豪杰,都替他暗中保护。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说不尽的兴旺,哪知于今年今月今日,又突来一桩飞来横祸。

欲知是何横祸,且听下回分解。 MEHgbpAy2hpqU0nSohbQj+hjh49vba7EBU+AWIGBYQPp/v0Y3ZMUwuzUX7gL3B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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