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去你家

在一个秋日的周末，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公公婆婆回村去了，让我去你家玩。我想也没想就去了。

进小区的时候，因为没有门禁卡，我让门卫帮我开一下门。门卫狐疑地看了看，问我去哪家。我想，这门卫怎么这么多事。同时，我也有点担心万一门卫不让我进去呢。没想到，门卫听到我说的门牌号，思考了一下就让我进去了。进去以后，我才明白门卫为什么要询问，原来这个小区全是别墅。

刚进门直面的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大概有六百米长，别墅分布在马路两边，三幢别墅连为一体，紧接着又是一条马路，马路另一边又是连为一体的三幢别墅……这里的绿化设计独具匠心，绿化面积非常大，随处可见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草坪。草坪中的草翠绿鲜艳，上面还沾着早上刚被工人喷洒的水珠，还未走近草坪就能感受到湿润的空气，闻到泥土的气味。沿着草坪的弯曲小径旁种着一种刚培育出来的花树：花树的树干和碗口一般粗，树干高一米五左右，树冠是由茂密的树叶和芬芳的花朵组成的，每棵花树开的花的颜色不一样，有浅粉色、玫红色、蓝色、粉白色……花香淡雅，让空气都变得芳香起来了。绚丽的秋季配上这一朵朵娇艳的花真是美极了！在草坪的中央，种着一棵叶子浓密的花树，现在已过开花季节，留在树上的只剩绿色的叶子。草坪的周围、马路两边，在绿化带中，隔一段距离种植一棵白杨树，在中午还炎热的秋季里，粗壮的白杨树不遗余力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每幢别墅之间都有绿化草坪，别墅楼之间的间距又特别宽，给人的感觉是每幢别墅都隐身于树林中。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凉爽的风吹着，花香飘散着，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了！

我按照你给我说的方向去找寻你家的楼号，很快就找到了，是一幢坐北朝南的房子。进去以后，我一眼就被你家院墙东边一片茂密的翠竹吸引了。在北方很难见到竹子，更何况它们细高且挺拔，竹干翠绿又光亮，像一个个妩媚的女子在风中摇摆。南边的墙上是一幅荷花的壁画，画中的荷花优雅而清高，像一位未被世俗沾染的隐逸者。刚从外面进来的我还不适应你家的光线，过了几秒钟，我才看清了你家的格局。刚进门有个南北方的走廊，走廊的西边是卫生间和厨餐一体的厨房，最后是一间书房。走廊的东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的东边是客厅，客厅里面放了一些盆栽，但不显得客厅拥挤；客厅的东南方向有扇窗户，窗户前放了一张桌子，上面铺着练习书法的毡子；客厅的后面是两间卧室。再看看家里的装修：地板是实木的，家具是实木的，大大小小用木头做成的配件都是实木的，墙壁上贴的是灰色带有小花的壁纸，简约优雅。

我随着你来到二楼，二楼有一个客厅、一间主卧、一间次卧、一个小书房、一个卫生间。三楼是一个阁楼和仓库，我们没有上去。

“你孩子晚上跟着你们睡还是独自睡？”

“在一楼跟着他爷爷奶奶睡。”

“那你家的卧室平时岂不是有好几间不用啊？”

“一楼只用一个卧室；二楼只能空出一个卧室，我老公睡书房，他每天晚上玩游戏玩得很晚。再说，他平时不注意自己的卫生，都做不到早晚刷两次牙，就只配住在书房。”

“你公公婆婆不说什么？”

“我们都习惯了，再说刚开始的时候，是他主动要求睡在书房的。我肯定很高兴他这么做，理由你懂的！”说完，你露出得意的微笑。

说着，我在你的带领下，我俩来到你的卧室。房间摆放了一张两米乘以一米八的深棕色木头床，同样颜色的床头柜两个、衣柜两个。除此之外，在靠近飘窗的那边，紧挨着床头柜还放了个长一米二的化妆台。床尾距墙壁大概有一米五的距离，墙壁上挂着液晶电视。房间挺大的，但此刻却显得有点小。你的床上扔满了秋冬季衣服：红色的、黑色的、黄色的、肉粉色……呢子外套、羽绒服、毛衣、衬衫……全黑打底裤、肉色打底裤、有花纹的打底裤……堆积如一座小山，衣服都快掉到地上了。就像人每天要吃饭一样，到换季的时候也轮到整理衣服，只有把不喜欢的衣服整理出来，才有空位添置新的。

飘窗上铺了一张白色柔软的毯子，现在房间就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坐了。接下来我坐在飘窗上，你开始了自己的乐趣。

你拿起一件粉色的皮衣让我看，说这件衣服是3200元买的，外面是皮衣，里面是羽绒服，领子是V字大斜领，领子的毛是狐狸的毛做成的，摸起来非常柔软，冬天穿这件衣服，里面套件毛衫一点都不冷。你拿起来穿上，在衣柜内侧门上的镜子前面走来走去，看看后背，看看侧面，再敞开看一看，又把扣子扣上看一看。接着你说：“这件衣服质量挺好的，就是款式不喜欢了，要不你试一试。”你一米六八的瘦个子，我一米六五的壮个子，当我右胳膊刚插进衣袖时，我就感到有点紧。我的左胳膊还没穿好，肩膀那就绷得穿不上了。你站在我的正对面笑着说了一句：“你该减肥了！”

接着你又拿起一件红色紧身的呢子衣服穿，这件红色衣服料子厚实，颜色鲜艳，我真心喜欢这件衣服。黑色的毛领，两排像瓶盖那么大的黑色扣子，下面是裙摆的样式，紧身的腰翘是这件衣服的点睛之笔，可就是这点睛之笔让我穿上肚子那有点紧。你说这件衣服已经不适合你的年龄了，打算送给别人。我问了一下这件衣服的价格，你随口说1400元。

刚把红色呢子衣服扔到要送给别人的那堆衣服中，你又拿起一件黄色的羽绒服试穿，这又是一件我穿不上的羽绒服，因为你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修身的。你说当时买这件羽绒服的时候就是因为喜欢这件衣服上的波浪领子，但这种领子只流行了一年，当第二年再穿的时候就显得傻里傻气的，所以打算送人了。

你一件一件地在镜子前试穿自己的衣服，最后那一堆如山的衣服中有一半打算送人了。选来选去，你送了我几件宽松的打底衫。

你把要的衣服重新挂到柜子里，不要的衣服放进几个大的塑料袋里。很快，袋子就变成了鼓鼓的大气球，我们把塑料袋抬到客厅，等待它们被送人的命运。整理完衣服后，你躺在了床上，我坐在飘窗上。

窗外是一棵棵粗壮的白杨树，秋风吹来，杨树的叶子哗啦啦作响，是杨树的独奏，大自然的美妙之曲。对于刚过去的炎炎夏日，享受着此时的凉凉秋风，感觉人生好快活啊！

“你多幸福啊！”我不由自主地对你说。

“也就这样吧！”躺在床上的你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随意地说道。

“你衣服这么多，还这么贵，你能攒下钱吗？”我看你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就聊起了衣服。

“我就从来没想过攒钱。”我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

“那万一要用钱怎么办？”

“家里用钱多的地方，我公公就操心了，我操那心干什么！”

“你们在编老师是不是工资挺高的？”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现在开销这么大，多什么多。平时我的工资三千五百多一点，一个月辅导费三千多，再加上绩效、学校平时的奖金、给学生买资料和书，杂七杂八地下来，一个月将近一万吧。”

“挺多的！”

“这些钱平时根本攒不下，每个月买衣服要占50％，化妆品要占到15％左右吧，平时外出吃饭和买零食的花费占一小部分，糊里糊涂就把钱花完了。”

“哦！”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们都陷入了沉默。你躺在床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累了在休息。我望着窗外，看着从小到大非常熟悉的白杨树在沉思：白杨树，你本来生长在朴实无华的农村，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和威武雄壮的气势，为何也要长在这富贵之区。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事物是一成不变的呢？又是谁规定的什么是什么，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幸亏平时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是我公公花钱，要不然钱根本不够花。”沉思了一会儿，你接着说道，“从小到大，孩子的衣服、奶粉、玩具……一切开销都是我公公出的钱。我孩子平时的零用钱，我公公也会给，一给就给好几百。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他把这些钱又给我了。唉，幸亏他们不知道我一个月挣多少钱，要不然我公公给我孩子零花钱也不会这么大方。”

“那你平时把这么多的衣服提回家，他们不问吗？”

“他们问，我就给他们随便说一个价格。他们是从农村出来的，根本不懂这些。再说了，他们哪知道我的衣服在哪买的。”你得意地说道，脸上露出胜者的神态，“我公公出身于农村，以前没读过书，可是又想在人前显摆自己有文化，你知道他干了件什么事吗？”

“什么事？”

“你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一楼客厅的窗前放的那张桌子了吗？我公公专门把桌子放在客厅，这样他朋友来家里，还以为我们家是书香世家。我给你举个例子，我公公在家无聊就会练书法，可当我们一喊他打麻将，他是屁股最先离开椅子的。”说完，你像嘲笑陌生人一样笑了起来。

“哦，你公公还挺有趣的！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看你家挺干净的，你家面积这么大，平时谁打扫卫生？”

“我婆婆打扫的，如果打扫不过来就会请家政阿姨。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婆婆打扫的。平时她在家就是打扫打扫卫生，给我们做做饭。”

“你公公婆婆人挺好的！他们对你也好！在他们心中，不是把你当儿媳妇对待，简直把你当作他们的亲闺女了。现在社会，不管城市还是农村，婆媳矛盾有多少呢？只要一聊天，婆媳矛盾就是大家都擅长吐槽的话题，你幸福，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待你公公婆婆。你小叔子结婚了吗？”

“结了。我小叔子只比我老公小两岁，我们结婚不久，他就结婚了。他在大学就谈了恋爱。我小叔子再没本事，可是家庭条件在这摆着呢，大学里还是有一些女孩倒追的。他现在在我们隔壁的一个小区住着呢。那套房子是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公公给他们买的。什么时候，我们能搬出去住，这样就不用和老人住在一起了，那该多好啊！”

“住在一起也挺好的，有人做饭，有人打扫卫生，还有人替你照顾娃，有什么不好！像你这么懒散的人，和长辈住在一起是最合适的。”

“反正住在一起，感觉不好！”被我说中了缺点，你瞥了我一眼。

“难道不是吗？”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那还不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吗？”你脸色涨红，说出了不知藏了多久的心里话。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我们像朋友一样客客气气地聊天，但我发现你的本性属于易躁易怒型，你时不时地表现出来，但又及时收住，很难让外人察觉。

“那你们为什么不搬出去住？”

“我公公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他觉得老人应该和长子长孙住在一起，在外人眼里代表着家庭和谐。这一点我老公和他爸很像，他的传统观念不亚于他那老爹。环境能影响一个人的思想，但是基因的遗传结果也不能否认。尽管我老公在他们几个平辈中算是一个没本事的人，但是他老爹就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公公这个人非常注重面子，尤其是在外面提到我的工作时，那得意的表情好像在说：‘瞧，我儿媳妇是个老师，正式编制的！’人越是缺什么就越爱在人前秀什么。你别看我公公挣下了钱，那是他运气好，会做人。在文化方面，他和文盲差不多。”说到这你笑起来了，“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他是不是文盲了。不对，是他俩。有一次，我公公婆婆遇到一个问题问我呢……”还没开始，你又开始笑了，他们是关于‘莫斯科’在争论。我公公说莫斯科是一个国家，我婆婆说莫斯科是一个人名，并且都说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理由。我告诉他们，莫斯科是俄罗斯的首都，他们竟然不相信。然后我们三个用电脑查起来，那时候触屏手机还没广泛使用，最后电脑证明他们的想法是错了，他们竟又怀疑起电脑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吐槽起你公公婆婆真是口若悬河！常言道，人要多积口德。接下来不能再聊你公公婆婆了。

“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今年2012年，你81年出生，算下来，你今年才31岁啊，你为什么不抓紧时间生个二胎？咱们学校和你年龄相仿的老师都开始生二胎了。”

听了我这句话，你脸上马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不觉得小孩子特别烦人吗？”

“你孩子从小又不在你跟前长大，有人替你照顾孩子，有什么烦人的！而且孩子长得很快，就像小树苗一样，过个春天就长大不少。等上幼儿园，就更省事了。”

“你以为孩子长大就那么容易？”

“或许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现在国家不允许公职人员生二胎，除非夫妻有一人是独生子女。政策虽然很严，咱学校不是还有好几个老师偷偷生呢。”

“你不知道怀孕多遭罪！咱学校张晓丽，现在怀孕六七个月了，天天挺着大孕肚，不说体型不好看。她自从怀孕后一直孕吐，刚开始喝水都吐，现在还是吃啥吐啥，多遭罪！听别人说她二胎还是个女孩。张晓丽吧，本来就长得胖，不好看。那就说李雅芳，她生完第一个孩子后，身材很快就恢复了，高高瘦瘦的。后来她头发也留长了，加上她和善的面相，走到哪都感觉像个仙女。现在，刚生完老二，不仅胖了很多，身上还有股奶味和孩子的尿味，和她以前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你现在还觉得生孩子好吗？”

“你想想，你有个男孩，但他又不操心。你俩年龄大了，有个小病小灾，还是女儿照顾起来靠谱。”

“没有钱，靠谁都靠不住。你不信，你到晚年就知道了。”你自信地说道。

“看来你不想生二胎的决心挺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你觉得自己这样好就好！”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我肯定不给自己找罪受！”

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你请我在小区门口吃了个饭，我提着衣服就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明显感到我们之间有种无形的陌生感，那种东西忽近忽远的，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但始终重合不到一起。

两个星期后，秋雨如约而至，天气转凉，你穿了一件薄如丝绒般的黑色中款外套，腰间扁宽的腰带系成一个蝴蝶结，衣服里面套了一件肉色的中领紧身线衣，腿上穿着光滑的黑色打底裤，蹬着一双镂空镶钻的尖头细高跟。这一身衣服配着你从你妈妈那遗传的高挑个子，比你妈妈年轻时候更精致的五官，简直比从电视剧中走出来的女一号还要光芒闪耀。两个星期前，我在你那一堆衣服中没见过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中的任何一件。

在你的帮助下，我逐渐适应了之前在城市中看到过而不敢触碰的东西，比如说：第一次去麦当劳吃饭，我学会怎么去点餐；第一次去万达逛街，品尝里面的美食；第一次在试完衣服之后，因为不合适自己的风格而敢于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第一次看了场3D电影……因为经历了很多个第一次，我感觉这个城市不再陌生了。当然，我明白人要主动适应这个社会，人际关系更是如此！在学校里面，教学工作还算轻松，复杂的是人心。你在这所学校待了多年，对隐藏在这里面的事情一清二楚，你给我讲了学校领导和老师之间的派系，同事之间私人关系的好坏，辅导部之间的明争暗斗，老师们的家庭背景……我听你讲这些就像听故事一样，之前觉得这些人和事离我很遥远，现在却近在咫尺！你笑我傻，但还是反复叮嘱我对谁不该说什么话，少和谁谁谁多接触，自古以来很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

当然，私底下，你最喜欢和我讨论学校哪个老师的人品怎么样。有一次你给我说起你搭班数学老师很爱占小便宜，你嗓子时常沙哑，所以经常会在教室的抽屉里准备金银花颗粒，你嫌麻烦，每次去都是直接拿一盒，可是后来你发现金银花颗粒喝得很快，你一问你班学生，才知道是数学老师拿走了；话说回来，数学老师对你也挺好的，你爱犯糊涂，每次当你忘记上课的时候，学生去办公室找你，你不在，都是数学老师替你去上课的。

你尤其喜欢和别人讨论衣服，在我的印象中，你对衣服各方面无所不知，从衣服的牌子、材质、特点到如何穿搭，你说得头头是道，有的时候都让我佩服你的脑子。我想，以你的脑子，从事哪一项工作都不会差。可是上天是公平的，它赐给你独特的一方面，也会在你的其他方面滴下墨点，只需要等着时间的考验。

那时的你，年轻有活力、青春貌美、随意洒脱、真诚善良，人类身上所有的优点都在你身上完美地体现出来了。无关乎金钱，我认为那时候的我们是最开心的，我也天真地认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美好，而且一直会这么美好。 iF9yVROBiUUOJMxNHHnA0bTfj3T8qzgqcWSbBw1bGUeD3ltGv3WckDY2fpKsahZ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