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夏天

十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就如春日里的第一抹新绿，电影中主人公的亮丽人生，宇宙中最璀璨的一颗星。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那个午后，它始终让我精神愉悦，跳动的心微微发颤，思绪沉浸其中，不舍得回到现实世界。在之后的十年中，我多少次幻想，如果能再重温当时的场景，我宁愿这十年遭受更多的苦难。可是十年后，我突然明白了，即使老天垂怜，让我们重新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你和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你和我。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一切也变得毫无意义！

那年我22岁，你31岁，我们都处于潇洒自在、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烦恼”二字对我们来说太陌生了，它和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永无交集，除非平行线中有一条自愿改变方向。我们每天活得就像轻装上阵的旅行者，遇见的一切皆是美好。

一个周六的下午，五点左右，我们在南风广场的商场里逛完出来，无事可干，无处可去。你问我还想去哪逛，我说如果能去一条两旁都是绿树成荫的街道骑会儿电动车，吹着夏日的凉风，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大脑像GPS定位器一样迅速锁定位置，随后你带我来到了和南风广场隔了一条街的路村街。后来当我在市里能分辨出东西南北方向的时候，我知道这条街位于南风广场的北边，是一条东西方向的街道。

这条街大概有六百米长，街面很宽，是六车道，当时市区里有六车道的马路并不多，而且街道两旁还有很宽的人行道，人行道和机动车道铺的都是新浇上去的沥青，干净整洁。翠绿旺盛的冬青树充当着绿化带，把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隔开，让这条街看起来更规整。街道两旁大部分的建筑是住宅区，此时人们都还在家休息，街上很安静，好像被人遗忘了似的。路两边是六层高的居民楼，一幢挨着一幢，通过楼房外墙的颜色可以分辨出不同的小区，在这些居民楼中间偶尔夹杂着人们自建的房子，这让街道两旁的房子看起来错落有致。居民楼的第一层是一排门面房，这里有饺子馆、五金店、电动车维修店、水果超市、面食馆、便民超市、手机维修店、实惠串串香……

一到这条街，我的心彻底放松下来，这些楼层不高的房子不会给人带来压力，路两边庞大的树冠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条街道，凉爽得让人感受不到烦躁，我们在平整、安静的人行道上由东往西骑行。人行道的北边是一排排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南边也是一排排粗壮的法国梧桐树。不过，南边的梧桐树下面被作为花带的冬青树环绕着。触目所及，皆是绿色；一呼一吸，皆是清新。

你当时骑得很慢。坐在电动车后的我，微仰着头，尽情地享受着凉风吹在我身上的触感，带给我心理上的轻松，这种感觉很自在，很幸福，很欢快，让我感到我的身体像一根没有思想的羽毛一样一直在往上飘，好像要飞到洁白的云朵之上，飞到很久远的岁月，久到隐约穿梭到前世。我放任我的思绪胡乱飘着……

我的内心快活无比，像一个单纯的稚童，尽情享受着未曾有过的喜悦和美妙。后来，我忍不住伸开双臂，想要拥抱风，留住风。

透过树叶照过来的阳光让我的眼睛忽明忽暗，就像有一只只小精灵在眼皮上跳动。微微睁眼，树缝之间透过的点点银光亮闪闪的，像星星，时而变大时而缩小，我似乎看到了夏日炎炎，纯净的天空蓝蓝的，像个无辜的小孩，地面却像个蒸笼似的，空中的热气像一缕缕烟往上上升。炎热的天气导致人们躲在家里不出来，世界就像安静了下来。放眼望去，翠绿色的，和小腿肚齐高的玉米苗因为刚被浇过不惧热浪，彰显着生命的韧性。风拂过绿叶，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泛起花纹型的波浪，规整地向远处蔓延。一个小女孩悠闲地躺在村地头的草堆上，右腿搭在弓起的左腿上，嘴里衔着一根刚随手摘下的狗尾巴草，正透过树叶望向天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零碎碎的银光洒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她一边晃动着右腿，一边入迷了似的看着像星星般闪亮的光影。

这些场景是多么相似，就连心情都好像是一样的：惬意、松散，大脑被放空，忘记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紧接着我脑海中又出现了一幅银装素裹的滑雪图：一场大雪过后，整个村庄都被大雪覆盖，不裸露一寸土地。平时灰蒙蒙的天空也应景，变成了雪白色。在家门口那条有坡度的街道上，三个女孩手拉手在滑雪。一个女孩蹲在地上，姐姐拉着她的右手，堂姐拉着她的左手，她们用尽全力往前跑，女孩的鞋底像抹了油似的滑起来了。那时，女孩仰起头，望着纯净的天空笑着，笑着……

我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心里充满了无穷的幸福和欢快，这是多久都不曾有过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世界中，脑子依然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又是另一种美妙的感觉。

此时，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商铺里面的工作人员还躲在门店里面享受着空调的凉意，这条街道异常安静，好像这里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你在前面不语，我在后面不语，但我想这时我们的心情应该差不多，不然你也不会陪我做这么无聊的事。

当我们骑到十字路口时，你问我：“现在去哪？”我说：“要不我们沿着这条街再骑一圈？”你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我们就骑到了马路的南边。这边和北边是同样的人行道，同样的两排法国梧桐树，人行道北边的梧桐树下面同样被冬青树环绕。

“现在环境安静，你的心也平静，不如你让你的思想像风一样飘啊飘，看这股风能把你的思绪带回到你人生中哪个阶段？”我享受着这美好的往事带给我心灵上的愉悦，同时，我也想知道像你的人生这么完美，那在你完美的人生中你最留恋哪个阶段。

你沉默了，你的神态告诉我你开始回忆了。没过几秒，你开口了。

“我怎么想到刚工作那会儿了？”你惊讶地说道，“2002年？刚工作那会儿。那时候工资不是很高，每个月只有一百多块钱。不过那时还小，只知道吃一些零食，也不知道穿衣打扮。”

“2002年？”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我那会儿才12岁。意思是我12岁时，你就开始工作了？”

“对啊。现在都2012年了，我都已经工作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十年时间是过得快。不过你现在什么都有了，结果很不错啊！”

“刚毕业那会儿除了傻还是傻，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人是成熟了，又感觉什么都没有了。”你说着，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

“那你怎么会想到那段时光呢？”我又把主题拉回到正题上。

“你知道吗，当时我家住在北郊，上班得骑三十分钟自行车，就是骑得特别快的那种。如果要慢悠悠地骑，那最少得四十分钟。我每天就是这样骑来骑去，即使遇到刮风下雨天，也不觉得辛苦。”坐在电动车后的我只能看到你的侧脸，那张优雅而成熟的脸上透露着平淡中的美好。“我记得有一年，大概是春夏之交，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不过我提前备好雨衣了。下班后，我披着雨衣，冰凉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看着忙碌的陌生人从我身边匆匆经过，我的心情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意，那种说不上来的快乐和轻松自在。我慢悠悠地骑着车，享受着雨水打在我脸上的感觉。那一次，我骑了很长时间的自行车，可还是感觉很快就到家了。到现在，我还挺遗憾没有骑得再慢一点。”

当我还在猜测你为什么觉得那段时光最美好时，你又开始说话了。

“或许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没有结婚，无忧无虑，没有烦恼，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美好的。现在的我，工作还是当初的工作，有家庭没有顾家的烦恼，有孩子没有照顾孩子的忧愁，也不用为钱发愁，但是这颗心早已不是当年的那颗心了。有的时候，我想静下来去做一件事，我越想让我的心静下来，就越烦躁，和刚毕业那会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现在我的物质方面提高了，精神上却感到很空虚。”你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你现在不明白我这种感受，等你以后结婚了会明白的，那种心中没什么烦心事却感到疲惫无力。”

凭我的直觉，除了你上面说的理由，应该也有其他的原因让你觉得当时的人生很美好。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没问。

“那趁此机会让你的心平静下来吧！曾经再美好也变成了曾经，未来飘忽不定又遥不可及，只有珍惜、活在当下才是最不后悔的决定。说一个这样的比喻吧，人在生命的每时每刻都在做一道选择题，而且只有唯一的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就是我们即将要选择的道路。选择一条路后，后面又会出现无数条道路，还得继续做选择题。选择不同，结局也会天差地别，所以我们在做选择时一定要谨慎和理性。”我想起了你现在在事业方面早已没有了上进心。“你可以在生活方面找找有没有什么乐趣，给你的人生增添一抹色彩。”

你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那种笑让我知道你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随后，我们俩都沉默起来了。

过了很长时间，我又莫名其妙地问了你一个问题。

“你说，十年后，我们会活成什么样？”

“你刚才不是说活在当下，怎么转头就想十年后的事情？”听了这句话，我一时语塞。

我想，未来虽不可预测，但我们在做选择题时总该勾勒出蓝图的雏形吧。此外，努力总不会错。

不知不觉，我们在这条路上已经绕了两圈了。两圈过后，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如果再不离开，我们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傻子。此时，炎热慢慢消散，门店开始正常营业，人们陆续从家里出来，这条街逐渐热闹起来了。

几年以后，当我看到你站在高端又跌落谷底，我无数次地怀念那个夏日的午后，满是树荫的街道——安静而亲切，温柔而凉爽的夏风，随意散漫的心情，没有任何烦恼，多美好啊！ wguXxnLvfnmapj7FpmEO3Q9EDPGX1YlV7DgSWitFkB1emNNs7N78LLaggk2/U4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