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一个阴沉的午后,一架KI34中岛军用运输机,忙不迭地降落在安阳机场。刚刚呕吐完的井道兄妹狼狈地爬出机舱,伊藤太乙已经在舷梯旁迎候了。井道山急忙抹一把下巴颏儿上的秽物口水,随后在和服上擦了擦手,这才跟老同学握手寒暄。井道山是在动身前夕才知道,驻扎安阳的宪兵司令是自己的大学同学伊藤太乙。离开东京前一天,日本军方一位高官召见井道山,说是收到东京帝国大学呈送上来的报告,得知他要前往中国河南进行考古考察,军方已经关照了中国河南前线驻军,要确保井道山兄妹在中国的安全问题。井道山说自己在报告里申请的是民间科学考古与交流,不必劳动军方。军方高官强调日中两国正在交战,如果没有军方的保障,民间科考交流很难在中国腹地进行。军方高官还极力赞扬了井道山的科学精神,说他的猜想如果被证实,不仅说明日本在甲骨文方面的研究远远领先于中国,还能证明日本文化才是汉文化的宗师。
井道山讪笑一声:“考古就得尊重史实,关于文化宗师疑问,我在十年前的论文里就早有结论,日本文化深受中国影响和熏陶,这是不争的事实。”
伊藤太乙见到井道松子后,不歇气地惊叹,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见到松子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等再次见面,松子已经变成绝色佳人。夸得松子笑颜嫣然,一扫飞行颠簸带来的疲乏。松子的生活里只有一个死气沉沉的哥哥,难得有男人让她如此开心。大学里的男同学对松子也是敬而远之,因为她有个古怪的哥哥井道山,而且还是他们的老师。
让井道山没有想到的是,伊藤太乙居然已经在安阳城玲珑胡同,给他和妹妹准备好了一处住所,据说是原来安阳县知事的府邸,距离宪兵队司令部只相隔一条街。这处府邸是一套青砖青瓦的高墙大院,一进院门的影壁墙上镶嵌着一个石刻“福”字,影壁墙上方攀着一株碗口粗的凌霄,虽是冬季落叶季节,藤类独有的蜿蜒遒劲感,顿时让这处院子添了几分古朴。绕过影壁墙,院子中间是一个水池,厚厚的冰层中间矗着一块玲珑多孔的太湖石。
井道山由衷的感叹:“中国人的情怀雅俗兼具,从衣食起居便可窥得一斑。”
“本来想让井道君住到宪兵司令部,那里比较安全,可是想到井道君不喜欢我们这些弄刀舞枪的武夫,所以,我才给你和松子挑选了这个地方。”伊藤太乙用手指了指结冰的水池,“我已经问清楚了,这个水池的冰层下面沉着六口荷花大缸,每到夏季,荷香扑鼻,井道君素爱荷花,这里正好对你的口味啊。”
松子很是兴奋,她双手抓着哥哥井道山的胳膊嚷道:“真希望夏天马上就到。”
井道山对伊藤太乙说:“伊藤君做任何事都力求完美,这一点,从学生到军人,您一直没有改变。”
井道山话音刚落,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噼噼啪啪”的爆响,井道山和松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慌起来。伊藤太乙摆了摆手,说不是打枪,是支那人在放鞭炮,现在正好是中国农历的大年初五。
井道山定了定神,为自己的失态干笑两声。伊藤太乙推开正屋房门,请井道兄妹二人进屋叙谈。井道山顾不上再看房屋布局,火刺刺问伊藤太乙备好了安阳地图没有,伊藤太乙笑他这么多年还是一副沉不住气的孩子脾性。伊藤太乙说,时间多的是,为了保障井道山的科考顺利,他已经安排测绘兵实地测量,重新绘制安阳的军事地图,测绘已经进行将近一个月,估计再有三两天就可以完成。
伊藤太乙用手敲了敲屋子正中央的黄花梨八仙桌,说:“井道君,你来安阳算是来对了地方,这里遍地都是宝贝啊。我从当地民间收购了几样东西,改天你去帮我鉴定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被那些中国混蛋给骗了。”
井道山说:“我现在就可以帮你鉴定。”
伊藤太乙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旅途劳顿先行歇息,自己回宪兵司令部处理公务,晚上在大竹料理店为井道兄妹二人接风洗尘。
苟耀才换了一身便装,悄悄溜进余家祖宅,看到余良驹正往炉子里面添一堆碎铜块。他笑嘻嘻地一边口唤着“二哥”一边调侃道,安阳城里到处都是金山银山的大买卖,你为啥非窝在家里鼓捣破铜烂铁?余良驹往炉子里啐了一口唾沫,说自己命贱吃不了干饭,运歪做不了大买卖,只能靠手艺活命。苟耀才讨个没趣倒也不恼,哼着靠山吼,迈着戏步进了正屋。
余宝驹摇着绢扇正在喝茶,对苟耀才打趣道:“装模作样扮着寒酸,又憋不住地唱着高调,莫不是有好事哩?”
苟耀才道:“大哥到底是大哥,一眼就能把兄弟从嗓子眼看穿到屁眼。”
余宝驹说:“就算你能捋直了自己那一肚子下水让俺看,俺还嫌脏了眼,有啥好事儿赶紧说。”
苟耀才煞有介事地四周张望了一下,余宝驹一摆手:“得得得,你还是憋回肚子里吧,这屋里有老鼠。”
苟耀才为讨一个好价钱,执意把戏做足,他收了一脸谄媚,俯下身来在余宝驹的耳旁悄声说:“大哥您想想,日本宪兵司令伊藤太乙是个收藏大家,正月十六是他的生日,俺们警察局邱局长为了讨好伊藤司令,前天夜里扒了董家村后面的大坟,拉了足足一马车宝贝。”
“日娘的信球!”余宝驹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东西放在哪儿?”
苟耀才说:“在警察局的仓库里。”
余宝驹撂下茶杯,喊了一嗓子老二,余良驹汗淋淋地窜进屋里,问啥事儿?余宝驹让他赶紧召集安顺子和宋小六前来议事,余良驹瞅了一眼洋洋自得的苟耀才,转身出了正屋。顶多两袋烟的功夫,余良驹、安顺子和宋小六前后脚进了余家老宅子。宋小六进屋时,手里还攥着一把“窜天猴”,说是来的路上在街边买的。苟耀才用毛笔蘸着水,在茶几上勾出警察局仓库的简图,又用玉米粒标出警察的固定哨,用黄豆标记游动哨,随后又用水笔圈了一条游动哨的路线。
宋小六说拿货不难,但是“连锅端”有点费劲,一大马车物件拉着在安阳城里走太惹眼。余良驹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拿货还嫌货多。安顺子有些犹疑,他觉得进盗墓贼家取货还能说得过去,两把自来得短枪往盗墓贼腰眼子上一顶,想把盗墓贼的老婆拿走都没问题。可要去警察局仓库偷一大马车物件出来,这是阎王殿里讨公道、鬼头刀上舔狗血,随时丢命的活儿。五个人颠来倒去商量到半夜,还是没有想妥如何避开大街上巡逻的警队和日本宪兵。苟耀才说,因为春节期间放鞭炮太多,为了防止国共和土匪浑水摸鱼,安阳城每天晚上分派了八拨巡逻队,日本宪兵三拨、警察五拨,巡视范围几乎遍及整个安阳城,赶着大车走哪条街都避免不了遭遇巡逻队。安顺子说,那就等过了正月十五再下手取货。苟耀才说不行,正月十六就是伊藤太君的生日,邱局长安排十六日上午就得把东西送进宪兵司令部。
一时间,五个男人都沉默了。宋小六无聊地走出正屋,“嗖嗖嗖”在院子里放了几个窜天猴。
余宝驹突然眼前一亮,站起身来说:“俺有办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