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老鼠。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老鼠。在通风口和天花板之间的角落，在地板下面。天哪，一天比一天多。
2006年年初，为了适应惊人的发展速度，YouTube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办公场地，里面一片狼藉。那是在圣马特奥市，阿米奇（Amici）比萨店上面的二楼。圣马特奥市是旧金山的卫星城，靠近铁路线。这些二十多岁的软件工程师们饭后很少打扫卫生，导致了无穷无尽的啮齿动物问题
，还有人在YouTube前台放了两只老鼠毛绒玩具作为公司的吉祥物。办公室呈马蹄形，中间有楼梯井，搭了几排临时办公桌，还有俗气的荧光灯和灰地毯。赫利和陈士骏共享一张角桌，角桌摆放在为数不多的几个窗户旁边。赫利请艺术家在墙上画了红色和灰色的螺旋形条纹，既象征网络带宽，还能起到一定的装饰作用。他们把廉价的白色床单悬挂在天花板上作为分隔物。他们还仿效谷歌，从好市多超市为员工购买了大量零食，放在冰箱后部的都已经腐烂了。每个新员工都必须自己动手组装从宜家购买的办公桌椅，这也算是一种仪式，彰显初创企业的斗志。
赫利和陈士骏组建了董事会，还招聘了一些职业运营人员加入他们的程序员队伍。虽然YouTube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但视频的内容仍然比较低俗。过气明星MC哈默（MC Hammer）曾于2月拜访公司的时尚新址，新员工凯文·多纳休（Kevin Donahue）带他参观办公室，员工为此录制了一段视频
，剪辑后上传到YouTube。《福布斯》杂志的一位记者前来采访，在这里观看了一个热门的剪辑视频：孩子的继父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孩子正沉浸在电子游戏中，而他做了个鬼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把孩子吓哭了。“这样做不太好吧。”YouTube另一位新员工克里斯·马克西（Chris Maxcy）表示。其他人则笑了起来。多纳休告诉《福布斯》的记者，他们的网站“原始且随机”。
就在几个月前，YouTube仍然需要用陈士骏的信用卡承担其运营成本，勉强维持运转。幸运的是，YouTube终于找到了救世主。当时，陈士骏和赫利一直在网站上跟踪新用户的情况，那年夏天，他们发现了一个名字：鲁洛夫·博塔（Roelof Botha）。博塔很有钱。他在PayPal工作时负责管理财务，担任首席财务官，之后跳槽到红杉资本（著名的风险投资公司，曾投资过谷歌）。博塔是一位身材高大、作风务实的南非人，拥有商科学位，像极客一样痴迷于科技创新。他在意大利乡下度蜜月时，还带上了一台新的数码相机。他通过PayPal的人脉得知了YouTube，在上面发了一些视频。YouTube在熟人圈子之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了。Slashdot是谷歌创始人经常访问的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科技新闻网站，那年8月该网站公开提到YouTube，为YouTube带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新流量。博塔和这两位PayPal前同事重新建立起联系，并于当月起草了一份备忘录，说服红杉的其他合伙人投资YouTube。
截至8月底，YouTube已经有了八千位访问者，制作了15,000多个视频。博塔盘算了一下数据：YouTube每月提供视频服务的成本约为4000美元，算下来每次播放的成本还不到1美分。不难想到的是，YouTube既可以向人们收取视频特效等功能费用，也可以像谷歌一样赚广告费。博塔在备忘录中提到了一些最近的成功案例，都是“用户生成内容”的互联网2.0公司，比如Flickr和猫途鹰（Tripadvisor）。猫途鹰是一家众包旅游网站，售价超过1亿美元。YouTube绝不会低于这个数。
备忘录起了作用。11月，红杉宣布投资350万美元，称YouTube创造了一个奇迹，YouTube上有8TB的视频，“相当于每天在互联网上搬来一家百视达音像店”——在百视达音像店仍然占据一席之地的时代，这是一项惊人的数据。红杉的合伙人之一迈克尔·莫里茨（Michael Moritz）后来将YouTube称为继亚马逊、微软和谷歌之后的“互联网第四大骑士”。红杉安排博塔进入YouTube的董事会，并持有30%的股权。
红杉的投资给这家初创公司注入了足够的资金，供其租用位于圣马特奥市那家比萨店楼上的办公室，啮齿动物在那里来去自由。有一次，新员工克里斯·马克西闻到一股可怕的气味，他循味而去，竟然在天花板附近的捕鼠夹上发现一只正在腐烂的死老鼠。马克西喜欢穿休闲裤和纽扣衬衫，虽然他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会把衬衫扎进裤腰里的人——赫利和陈士骏即便在需要正式着装的场合，也不喜欢这样扎——但他的性格很顽皮。他把死老鼠装进垃圾袋里，伸直双臂拎着。一头乱发、穿着时髦的牛仔裤和法兰绒上衣的二十五岁新员工迈卡·谢弗（Micah Schaffer），在一边开始录制视频。
“我们把这个发给希瑟看看。”他打趣道。
希瑟即希瑟·吉列（Heather Gillette），是最早加入YouTube的员工之一，也是公司为数不多的女性。她在帕罗奥多市附近长大，她的父母总是在那一带租房子住。成年后，她梦想能购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有空间安置她的狗、猫、两匹马和一窝她还在考虑要不要买下来的鸡。那年夏天，她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地方——一块空地，位于绿意盎然的山丘脚下，上面还有一片红杉林。她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台小型手持录像机，想和家人分享。但她在网上搜了半天分享视频的方法，最后只找到一个看起来非常简陋的网站——MPEG Nation（视频国度），还要支付25美元。直到有一次去儿时的朋友凯西家做客，她才听说了YouTube。当时，凯西的丈夫查德·赫利正安静地坐在电脑前。凯西向吉列解释道，赫利最近正在创业，做的是一个免费的视频分享网站。于是吉列出门去看赫利的公司是否需要人手。她曾从事过客户服务工作，现在正处于待业状态，考虑到那块待出售的土地，她想找份新工作。“我们不需要客户服务，”赫利对她说，“ 我们的网站是免费的。 ”
但几周后，吉列再次到赫利家做客时，他改变了主意——他需要一个办公室经理。
作为办公室经理，吉列必须对付那些啮齿动物。她无法忍受杀生，她养的动物就像她自己的“孩子”，男同事经常拿这件事捉弄她。
* * *
但吉列有比老鼠更复杂的问题需要处理，赫利还要求她负责视频审查工作。
为了不让YouTube沦为一个仅靠低俗内容吸引人眼球的网站，其创始人禁止用户上传色情和极端暴力视频。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来了。最初，工作人员轮流负责审查，在工作日搜寻违规者，陈士骏则负责在他的深夜咖啡狂欢时间巡视一遍。 他们建了一个软件系统，供观众举报引起他们不适或违规的视频。 但每天大量涌入的视频需要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吉列雇了十个审核员，组建了一支“审查队”
——他们成为互联网的第一批一线员工。他们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源源不断地出现被观众举报的视频，右上角有四个按钮，分别为：“通过”——继续播放视频，“分级”——将视频标记为仅供十八岁及以上人士观看，“拒绝”——删除视频，“打击”——删除视频并处罚账号。受处罚过多，该账号就被注销了。吉列招聘了更多审核员，在晚上和周末轮流值班。她还买来一些工业尺寸的保护罩，以防屏幕被路过的人看到。一开始，这些审核员的工位在公司门口。但很快，YouTube就决定让他们搬到别的位置去了，因为如果访客一进来，就看到一排人在审核互联网上最不想被人看到的内容，这不太合适。
迈卡·谢弗的任务是编写审查指南。他将一条规则打印出来，贴在桌子上：“特此说明：对于色情视频——不能仅作‘分级’处理，而要予以‘打击’。”色情视频问题带来了一些不良后果：当YouTube向迪士尼寻求合作时，迪士尼的律师抱怨在YouTube上很容易看到成人视频中的静止画面。曾有记者在星期五上午打来电话，询问关于色情内容泛滥的问题。于是，吉列在YouTube的午餐时间猛然站起，通知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周末要清除网站上所有的色情内容。这项工作还是收到了效果：那个记者后来没有发布任何相关报道。
但审核工作很少这么简单。谢弗和YouTube的志愿律师珍妮弗·卡里科（Jennifer Carrico）花了整整一周时间，一起闭门埋头制订规则。他们在看了一些打擦边球的、荒诞的镜头后，制订了一条策略：指出各个身体部位，说说这个部位能被人用来做什么。 我们该如何处理显示这种画面的视频？ 卡里科一度怀疑：“我们这是打开了怎样的一个潘多拉魔盒？”
谢弗的大学同学朱莉·莫拉-布兰科（Julie Mora-Blanco）于2006年夏天加入审查队。YouTube付给她45,000美元年薪，外加健康福利和股权，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同事提醒她可能会看到各种邪恶的画面，或者说她是这么以为的。在入职不久的一天早上，她看到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给她带来了十几年的心理阴影。“天哪！”视频一开始播放，她就哭了起来，稍后，她只能说出她看到视频里有一个幼儿，在一间昏暗的酒店房间里，其他的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一位同事引导她完成了接下来的步骤：点“打击”，注销该账号，将其推送给一个监督剥削儿童行为的非营利组织，并提醒联邦当局注意。
但实际上只有那些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视频，以及露骨的色情画面，才是审查队唯一能够明确的地带。审核员有疑问时，往往会将视频转给吉列。大多数邪恶视频，吉列都可以平心静气地观看。但任何与动物有关的阴暗内容，吉列都只能转给别人处理。她看到的少数几个视频成了她常年的噩梦主题。莫拉-布兰科和同事用黑色笑话来应对这项给人带来心理创伤的工作，但同时他们也深感自豪，因为自己的工作有助于保持YouTube新生网络社区的安全和洁净。
很快，吉列的工作内容又扩展了，她需要确保YouTube业务的合法性。一天，赫利带着一张小纸条来找她，纸条来自存放YouTube电脑服务器的公司，上面说YouTube违反了法律。“你能处理版权问题吗？”赫利问道。
从早期还在车库里办公的时代起，赫利就知道，未经版权所有者同意播放盗版视频，会承担法律风险。随着YouTube上的视频不断增加，传统媒体关于删除视频的要求也更加频繁。（根据后来在一场官司中曝光的即时消息聊天记录显示，工作人员对提出这些要求的人发出各种抱怨，称他们为“版权恶棍”。）但赫利也知道，如果版权所有者实际上同意，而YouTube根本不知晓这个情况，那么删除视频就是很愚蠢的行为。2005年10月，一位名叫joeB的用户，上传了一段时长为3分钟的视频，视频非常吸引人，主角是与耐克签约的足球巨星罗纳尔迪尼奥（Ronaldinho）。这算是侵权吗？这段视频
一炮而红，YouTube也对其持续推荐。他们很快得知，joeB原来就是耐克市场部的员工。这给YouTube上了很重要的一课：YouTube的确可能会对版权所有者构成威胁，但对于希望获得人们关注的企业来说，YouTube也可以是非常有价值的工具。
2006年年初，YouTube又遇到了一个机会，将产生类似上述耐克员工自己上传视频到YouTube的效果，这次是《懒洋洋的星期天》。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传奇节目《周六夜现场》已进入第四个十年，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为了实现复苏，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开始尝试播出安迪·萨姆伯格（Andy Samberg）等新演员拍摄的“数字短片”。安迪是个喜剧演员，一头蓬松的头发，下巴长得像迪士尼王子。他的剧团制作了短剧《懒洋洋的星期天》，里面有两个白人对着纸杯蛋糕说唱，还有《纳尼亚传奇》。12月短剧一出现在YouTube上就火了起来。赫利给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如果你们不同意它上线，我们很乐意将它下线。请告知。
过了几个星期都无人回复。在此期间，《懒洋洋的星期天》的点击率持续攀升。后来在2月3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一位律师终于回信了，语气严厉，要求YouTube下线这些短剧和所有标记为“周六夜现场”的视频。YouTube新任副总裁凯文·多纳休试图说服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保留这类热门内容有助于节目的推广。YouTube获得的好处显而易见：那个月，大多数访客都是通过在网上搜索“懒洋洋的星期天”而来到了YouTube。最终，YouTube还是删除了这些视频
，但大多数被这部短剧吸引来的访客都留了下来。对于其他版权方的要求，吉列基本都会很快照做，这让工程师们很恼火，他们担心过多地删除视频会让人们失去上传的积极性。
到2006年，尽管YouTube偶尔会出现一些小问题，但它已有效控制了大部分的频繁断线问题。这些烦心事——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短剧、业务扩张、混乱的审核——都传达出一个清晰的信息：YouTube需要一名全职律师。
* * *
扎哈瓦·莱文（Zahavah Levine）热爱音乐胜过一切。九岁的时候，她乘地铁去费城球馆看《吻》，一边看一边尖叫：“大声喊出来！”她收集了大量蓝调音乐唱片，但是在读法学院时，唱片被某个家伙偷走了。莱文有一头棕色的波浪卷发，总是斗志昂扬。在学校，她抗议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和尼加拉瓜反对派。从伯克利法学院毕业后，她随即投身于伯克利海湾对面正在发生的那场互联网大爆炸。这是一个正在向数字前沿进军的行业，急切需要律师。
当时正值轰轰烈烈的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曾经是大学里的书呆子和电脑迷的聚集地，如今已经进入大众生活。1995年，有1600万美国人在家上网，到1998年，这个数字增长了近10倍。冲浪、购物、银行、约会等一切活动都能在网上进行。美国国会和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任期内的政府面临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要求他们对网络开展监管。自由市场拥护者希望减少商业障碍，媒体陈情者希望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这导致了一系列混乱的法律的出台，其中也包括定义了现代互联网的两部重要法律。1996年，针对网络上“淫秽和不雅”内容的《通信规范法》（ Communications Decency Act ）出台，其中包括一个简短的条款，即第230节，允许网站删除淫秽内容，且网站无须为用户发布的内容承担责任。
1998年，《数字千年版权法》（ Digital Millennium Copyright Act，DMCA ）为歌曲和电影等知识产权所有者提供了在网上诉求权利的途径。理论上，这些法律保护了网站方免受诉讼和版权纠纷的困扰。
但在实践中，这些法律具体该如何执行还不明确。这些法规生效之前，莱文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该律师事务所负责起草“超级链接合同”，供链接到彼此网站的公司之间签署。但当大众上网更加方便之后，这项业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2001年，莱文找到了一份和她真正的爱好——音乐——相关的工作。Listen.com推出了网络音乐服务Rhapsody
，莱文在那里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解释版权法是如何将Napster淘汰的。
Napster是一颗陨落的互联网之星。它的免费文件共享系统深受乐迷喜爱，但被音乐界恨之入骨。18家唱片公司起诉Napster盗取版权。Napster辩称，它的工作方式就像VHS（家用录像系统）播放器，而人们并没有要求VHS制造商对他们播放的录像带负责。但法院并不认同这一点。2001年，Napster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一项裁决中败诉，等于已被丢进了垃圾桶。莱文的新东家与唱片公司达成了许可协议，可以光明正大地提供流媒体点播服务。有关数字音乐的法律错综复杂，而她成了这方面的专家。然而，没过几年时间，这家小公司就面临淘汰，当时，微软推出了流媒体服务，Apple发布了数字媒体播放程序iTunes（每首歌售价99美分）。
克里斯·马克西加入YouTube之前在Rhapsody做交易人，当时YouTube还是个莱文从未听说过的初创公司。马克西开始给莱文发信息：“我们真的需要你。公司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你要相信我。”莱文查看了YouTube的资料，发现它有一些与Rhapsody相似的领域：大量的视频都会使用流行歌曲作配乐，或者整首曲子配的都是静态图像。但YouTube的资料库里所包含的远不止音乐。她接受了赫利和陈士骏的面试，投资方博塔也问了她一些高难度问题。YouTube希望录用莱文，但她的态度模棱两可，很多不确定性都是因为《数字千年版权法》。她打电话给朋友兼同行弗雷德·冯·洛曼（Fred von Lohmann），请他下班后到她常去的酒吧“Rite Spot Cafe”见面。“Rite Spot Cafe”是旧金山教会区的一家廉价酒吧。莱文打印出《数字千年版权法》的一部分内容并带了过来，把它们一股脑丢到朋友面前的桌子上。他们就着酒吧昏暗的灯光，直接从第512节开始读了起来。
其中写道，网站上即便有侵犯版权的内容，比如《周六夜现场》节目的一段剪辑，网站也可 不承担任何责任 ，但前提是符合以下三种情况之一：（1）该网站缺乏对该内容构成侵权的“实际了解”；（2）该网站没有从侵权内容中获得任何“直接经济利益”；（3）一收到关于该内容侵权的通知，该网站就“迅速”将相关内容删除。
“这是什么意思？”莱文问道。 对于YouTube来说，“实际了解”意味着什么？ 这个公司甚至不知道什么人上传了什么内容，更不知道版权内容的发布是否经过了授权。YouTube已经开始在视频播放的页面上播放广告了，但还没有根据视频内容定位广告。 这样的广告费是否算“侵权内容”的“直接”所得？ 《数字千年版权法》中有很多内容都是模棱两可的。《新闻周刊》上最近发表了一篇文章，将YouTube称为“视频版的Napster”。 真的是这样吗？
最后，莱文抬起头看冯·洛曼，问道：“我应该接受这份工作吗？”
“当然了。”他回答。
“但他们会被告到倒闭吗？”
“谁在乎？”
几乎没人比弗雷德·冯·洛曼更了解《数字千年版权法》。他曾在该法出台后的第一个相关重大案件中为雅虎辩护。在那个案子中，雅虎因其网站销售盗版视频游戏而遭到起诉。（最终雅虎胜诉了。）他现在是硅谷著名的公民自由组织“电子前沿基金会”一名炙手可热的版权律师。电子前沿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有些古怪的约翰·佩里·巴洛（John Perry Barlow）曾是“感恩而死”乐队的一位词作者，他谴责政府和企业试图控制网络。巴洛在1994年的一篇文章中，预测互联网将得到普及，并阐述了定义硅谷的哲学：
一旦互联网得到普及，信息时代的所有商品——所有曾经包含在书籍、电影或新闻通讯中的内容——都将以纯粹的思想或非常类似于思想的形式存在：电流在网络上以光速游走，人们实际上能感知到它们以发光像素或声音传输的形式存在，但永远无法触摸到它们，也无法以传统的方式“拥有”它们。
未来站在YouTube这边。冯·洛曼还知道，至少有一位“战友”已经加入YouTube了，他就是在YouTube负责制定色情内容审核指南的年轻人迈卡·谢弗。谢弗在加入YouTube之前，曾为美国早期较为出名的一个网站工作，那是一个病态的、令人恶心的图片库，建立的原因之一是为了抗议《通信规范法》。“迈卡，我们爱你，”冯·洛曼对他说，“但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冯·洛曼告诉莱文，如果YouTube遭遇了和Napster同样的经历，她将能愉快地前排围观十年来最重要的一桩法律案件。
莱文接受了这份工作。三十七岁的莱文来到YouTube位于圣马特奥市的小办公室，感觉自己老得可以当奶奶了。迎接她的是一连串法律问题。一个曾经很友好的唱片公司老板现在对她大喊大叫，说YouTube欠了他“数亿美元！”即使是和平谈判也总有磕磕绊绊。在德国官员多次向YouTube提出要求后（德国法律严格禁止展示纳粹图像，但YouTube没有在德国设办公室，所以不必遵守这个规定），谢弗在他桌子上方贴了一张放肆的标语牌，上面写道：不要向德国人妥协。后来莱文接待了一群德国唱片公司高管，谢弗发现他们根本看不懂这个笑话，才把这块牌子摘了下来。
* * *
视频标题出现了，紧接着是拨弦声和口哨声，这是一首向意大利式西部片致敬的颂歌。两人坐在牌桌边，旁边摆放着廉价的宿舍家具。镜头给了人脸部一个特写，然后切到扑克牌筹码上。脸、牌、筹码。最精彩的场面来了：桌上出现了8张A。个子较矮的那个人掀翻桌子，掏出手枪，在空中翻滚跳跃，开火……纯正的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风格。
个子较矮的那个人是F胖（Freddie Wong）
，他在南加州大学“新北方”新生宿舍的茶水间里拍摄了这段视频。和他同楼层的每个人都是电影专业的学生，或者想成为其中一员。他们自己编写脚本，用廉价的Flip摄像机拍摄，用FireWire导入笔记本电脑，花好几个小时编辑，然后展示出来。学校给他们的免费存储空间只有50兆字节，因此，为了寻找更多的空间来存储自己的作品，F胖偶然发现了YouTube。在那里，他找到了志趣相投的年轻人：nigahiga，一名居住在夏威夷的高中生，喜欢制作活力满满的假唱视频；Little Loca（小洛卡）——“墨裔美国女老乡”，在网上的身份是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乡村的二十二岁女孩。他们是制片人、导演、明星。彼此之间也有竞争，比谁的视频更古怪，更离经叛道，更吸引眼球。与《美国偶像》不同，YouTube上没有评委，只有观众。每个在YouTube上观看视频的人，同时也在创作YouTube视频。
在圣马特奥市，YouTube的工作人员沉迷于这场内容大爆炸中，努力跟上节奏。有一次，陈士骏注意到访客经常通过视频相互交流，就在某个星期五提出增加新功能的要求。周末，程序员们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按钮，让人们可以在视频下面以视频的形式回复。上传者为了吸引注意力，就会涌到热门视频下面狂发回复。
YouTube的系统开始奖励能够坚持的人。 马克·戴（Mark Day）从格拉斯哥搬来旧金山，在市区一家既是开放麦的咖啡厅又是洗衣房的“洗脑餐厅”试演脱口秀，在那里，他面对的是台下一群漫不经心的普通观众。而在YouTube上，他只需要站在家里一堵亮黄色的墙壁前面录制，就有观众来看。他以一种新兴的“Vlog”风格发布了大量剪辑——直接对观众说话，语速很快，剪掉了词语之间的空白。当他的第一段视频点击率超过1,5000次时，他感到自己体内的多巴胺瞬间激增。
来自布鲁克林的体育教练兼音乐人达斯托姆·鲍尔（DeStorm Power），曾尝试在MySpace和一些不知名的音乐网站上发布视频吸引注意力。一位参加培训的客户问他是否可以线上训练，于是鲍尔在YouTube上发布了他做俯卧撑和腿部训练的不太清晰的视频，发现真有人来看。肯塔基州的一名大学生阿基拉·休斯（Akilah Hughes）梦想成为下一个奥普拉（Oprah），看到《懒洋洋的星期天》在网上疯传，她想出了在缺乏合适人脉的情况下，打造自己作品集的方法。她决定开通一个账号，每天上传视频。鲍尔和休斯这种年轻多样化的视频制作人成为YouTube最早的用户，部分原因是他们知道传统媒体对他们有多么不利。
这些开拓者在网上很轻松就找到了志趣相投的同伴。“这是为不那么酷的孩子打造的一个超酷俱乐部。”来自匹兹堡的平面设计师贾斯汀·埃扎里克（Justine Ezarik）回忆道。2006年，她开始以iJustine的身份发帖。在网站上获得一些关注后，她搬到了洛杉矶，与布鲁克·布罗达克同住一个房间，就是那个十几岁的大牙缝孩子，她发布视频的账号是Brookers。 俱乐部的孩子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YouTuber（被中国网友昵称“油管人”）。 到了那年春天，Brookers已经成为第一位经认证的YouTube网红。超过100万人观看了她的“Numa Numa”对口型视频。YouTube在之前一年的10月开发了订阅功能，到那年夏天，布罗达克的订阅用户比其他任何人都多。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深夜节目主持人卡森·戴利（Carson Daly）看到布罗达克的视频之后，找到她，在节目里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于是布罗达克就搬到了纽约。戴利在谈到YouTube时说：“我喜欢这种没有中间人参与的合作，不需要任何经纪人。”
F胖在宿舍里痴迷地看着这些明星崛起，研究那些让他们的视频像呼吸一样迅速传播开来
的方法。他在自己的账号上测试，发布了一段又一段视频。《吉他英雄》是他非常成功的一个视频。在一个朋友的公寓里，F胖拍了5分钟自己玩《吉他英雄》电子游戏时炫酷的样子。他戴着太阳眼镜，一头扫把一样的黑发，在银幕上瞬间展现出一股魅力。他以非凡的技巧完成一场比赛，最后还像著名吉他手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一样将玩具乐器摔成两半。这段视频让他在YouTube上火了。
在Instagram网红和TikTok明星还没出现之前，是这些有创意的年轻人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成名模式，吸引了未经训练的观众，让他们一天花上好几个小时在互联网上闲逛。
但是，没有一个YouTube博主像布里（Bree）一样，知名度传播得如此之快。
十几岁的布里穿着一件栗色上衣，坐在摄像机旁边，腿上放着一只毛绒玩具。棕色头发披散下来，勾勒出一张心形的小脸，精致的五官楚楚动人。“我现在真的很难过。”她悲伤地说道。
梅斯·弗林德斯（Mesh Flinders）第一眼看到布里，就知道她会大受欢迎。弗林德斯是一位苦苦奋斗的编剧，曾在好莱坞推销自己的剧本，主角是他塑造的一个在家学习的女书呆子，沉迷于理论物理和男孩子问题。但没人想拍他的剧本，当他几乎要放弃自己的娱乐圈梦想时，他发现了YouTube，一个聚集了逃避现实的怪小孩的网站，上面发布了数小时奇怪的、自白式、实验性的视频。在一家卡拉OK，他遇到了一位搭档——迈尔斯·贝克特（Miles Beckett）。贝克特是一位正在接受培训的整形外科医生，但拍电影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弗林德斯提出了他的想法。“我想做关于一个消失的女孩的节目。”弗林德斯告诉他的新搭档。
他们在YouTube上开设了一个名为“longlygirl 15”的账号，并举行了一场演员试镜活动，找到了来自表演学校的十九岁的杰西卡·罗斯（Jessica Rose）扮演布里，承诺一旦试验成功，就会给她报酬。（罗斯第一次听说这个剧本时，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个色情片。）当时的网络摄像机使用的是稍微扭曲的鱼眼镜头。罗斯一靠过来，五官就被放大了。“这张脸简直就是为浏览器屏幕量身打造的。”《连线》杂志这样写道。罗斯以布里的身份出现在卧室里，做的是其他YouTube博主也会做的事情：对口型，随便闲聊。她谈到了自己的朋友丹尼尔，回复了网友的评论。在7月4日的一条视频中，她抱怨父母禁止她与丹尼尔一起旅行，她身后是一张床，床上有柔软的桃红色枕头，床头柜上铺着粉红色的人造皮草。
视频拍摄于弗林德斯在皮科大道附近的公寓。他在塔吉特百货买了几百美元的东西，把房间打造成一个十几岁女孩卧室的样子。贝克特拍摄，弗林德斯则在角落里编写下一段视频脚本。两个人现在已经与一位娱乐业的律师合作，律师的妻子扮演荧幕外的布里，负责给粉丝写信，维持人设。弗林德斯本来编写了一个涉及神秘事物的复杂故事线，打算像书信体小说一样一点点展开。但他很快意识到，让粉丝参与指导剧情发展，效果会更好。有人建议让丹尼尔和布里擦出一点浪漫的火花，他真的这样写了。这感觉就像是他们在创造娱乐业的未来。
7月4日的视频在两天内浏览量就超过了50万次，观众人数与有线电视热播剧的人数不相上下。弗林德斯打电话给他的搭档，“天哪，”这位编剧惊呼道，“这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而且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