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仙捂着胸口离开食肆的时候,花芜对她的这个动作感到好奇。
故而,她很快就看见了赵翠仙胸口的那一点墨色。
赵翠仙穿的是蓝靛色的粗布衣裳,可花芜看得清楚,她胸口处隐隐而现的是墨色不错。
花芜向叶萧说了在茶楼里所见的那一幕。
“你还记得,我们在徐茂的书斋西间……”
“王冬发现的那几片虫瘿败叶。”
“不错,那时你说过,虫瘿可以用来做补品和药,甚至可以用作染料,遇水不化。”花芜继续拿着叶萧用过的杯子喝水。
而话到此处,叶萧已猜到了他的意思。
“那时我们还不确定何以徐茂书斋的香炉中为何会有此物,如今看来,徐茂在书斋闭门不出的那几夜晚,正是通过某种方法将虫瘿提炼为遇水不化的染料,并将河堤案的账本重新誊写了一份。”
花芜眼中熠熠发光。
叶萧在他身旁坐下,拿起另外一个没被碰过的杯子。
他发现这个小太监只要一谈论起案件,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接着他的话道:
“故而你便猜测,既然那墨汁能够遇水不化,那么会不会我们要找的账本根本不在纸面上,而是被写在了一块绢帛布匹上,被赵翠仙一路‘随身’携带着?”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到底还是隔了一条街,我不能够十分确定,所以,你知道赵翠仙在丰山镇的落脚处对不对?”
“你想怎么做?”
叶萧饶有兴致地看着花芜手里的白瓷杯,食指指尖却在自己手中的杯沿轻轻摩挲着。
“如今是春夏之交,天气渐渐回暖,我不信她能忍着不沐浴,待到那时,我们再趁机悄悄偷走她的衣物,便能知晓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好是好,谁去?”叶萧半打趣着说。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点动静,有人拍了拍门。
“进。”
是常远办好事情过来同他们汇合了,后面还跟着王冬。
花芜把剩下的那两个杯子也翻转过来,分别斟了水,摆在他们面前,又将刚刚说过的话精炼成几句,与他们说了大致。
最后谈到沐浴偷衣,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便道:“你们若是不方便的话,要不我去?”
她一脸坦然,毫无羞色,直叫人怀疑他根本就是个流氓惯犯。
三人齐齐看向他,都感到有点意外。
“你要去偷看人洗澡?”王冬向花芜再次确认。
“我……”
“好样的啊花芜,”王冬一把勾过她的脖子,“嘿!你小子是不是想女人了。”
“我,我还小吧。”
“小什么小,不小了,今年十七了吧,等办完这个案子,让咱们……”王冬偷偷乜了叶萧一眼,“让咱们这两位师兄帮你在九千岁面前美言几句,做主给你讨个媳妇儿。”
王冬本就是个热闹的人,如今他已接受了叶萧可能隐藏的那层身份,并且打算好好利用起来。
宦官没有根,却仍会有欲。
之前他们在宫里当差,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倒是可以向庆和宫讨个恩典,在外头置办一处小宅,不当值的时候就窝在家里跟媳妇过过小日子。
嫁个宦官虽然不好听,可衣食无忧倒是真的。
于大多数穷苦人家而言,日子能不能过下去,吃得上饭才是首要。
花芜:“我看是你自己想的吧。”
王冬:“嘿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自然也是想的,咱们同一年进的宫,若是在同一时间娶上媳妇,那才叫一个好呢!”
花芜警觉地瞥了叶萧一眼,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甚至还带着几分审视。
每次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她总觉得自己无所遁藏,一时情急心虚,便喊了句:“那敢情好呀!”
叶萧眉目微微一挑,但见常远也巴巴地望着他,“我也想。”
这一个两个的,都跟造反似的,叶萧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不得不绷紧了神色,拿指节敲了敲桌面。
“庆和宫为圣人之眼,忠君之事,不是你们鸡犬得道之所。”
说罢,他又看向花芜,“你问赵翠仙的住所,她便同我们住在一处。”
“就在此地?”
“就在此地。”
娶媳妇的话题一揭过,四人又变得严肃和投入起来。
常远接着道:“赵翠仙在老家坂里乡购买了一大一小两处屋宅,分别用的是自己和表兄吴志的名义,这位表兄便是之前胡喜口中赵翠仙对徐茂吹枕头风,要来跟着他管理徐府的那一位,得亏后来有大夫人秦氏插手,寻了个由头,又将吴志遣了回去。”
“你是说赵翠仙拿着徐茂的银子给自己的表兄置了所宅子?”花芜问。
“不仅如此。”常远的表情忽地变得暧昧起来,“吴志有个儿子,今年十一岁,长得俊俏可爱,那吴志是个老实人,为人太过憨厚,没什么谋生的手段,他自己日子过得朴素,却偏偏对这个儿子宠爱倍加,好吃好穿地供着。”
“还有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孩子没娘。赵翠仙在坂里乡的时候,虽为避嫌,没同他们住在一处,却是恨不得一天到吴志家里转个三回,有多事的邻里听见吴志那个儿子对赵翠仙一口一个‘婶娘’喊得亲切。”
“不对呀,赵翠仙跟吴志是表兄妹,孩子为何不喊她姑姑,却喊她婶娘呢?”
王冬不知从何时起,手里装着捧瓜子,听得津津入味,这时提问,唇畔还沾着一片瓜子皮。
“诶!正是如此。”常远一副勘破天机的得意,不自觉地抖起二郎腿,被叶萧一瞪,又灰溜溜地偷摸放下。
常远带回来的这个故事有些精彩,众人没有道破,却已明白了其中关键。
“悲哉啊徐茂!这命里三个女人,一个图他的名,一个图他的财,一个恨不得杀了他,啧啧啧!没有一人真心爱他。”
王冬“呸”了一声,吹走了唇上的瓜子皮,重新考量起自己刚才所提的娶妻一事,心情蔫坏蔫坏的。
徐茂进士出身,又身为一县之长,才名俱有,尚且无女子真心以待,那他这个阉人呢?
花芜一下就看出了他的烦恼,宽慰道:“是以真心换真心,徐茂对女人没有真心,又怎么会有女人真心爱他,他对女人难道便无所图吗?”
一开始他图秦氏之财,得了官后,其实在心里已将秦氏抛弃,让秦氏守着活寡,还让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
而后他纳赵氏为妾,不过是要拿赵氏同秦氏对比,他在书斋中以赵氏入画,要她的美貌和风情暴露在世人眼中,为自己增光溢彩。
在糟蹋了青莲之后,又将她困在徐府那个金丝笼中,生生耽误了她的一生。徐茂一点都不可爱。
花芜想起王冬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不想让他同徐茂作对比,不自觉地说得多了。
一室安静,她转头,却见叶萧眉头紧皱,握着白瓷杯的那只手,因为过渡用力而指节发白发颤。
她的心,忽地跟着震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愫,她刚才因为心疼王冬才做了那样一番论述,而现在,那种心疼的感觉竟转移到了叶萧身上。
心疼?
花芜觉得这种感情来得莫名。
她心疼叶萧做什么?
“那赵翠仙什么时候要洗澡?”王冬很快就从这场思考中挣脱出来,问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