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圈子里,我很受欢迎,罗茜姨妈说。那时我也没多瘦,只是要更文静一些。等回过头再看,莉莉,千万别惊讶——改变才是上帝的真理。在这一点上,无人能够幸免。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妈妈,她是个例外,她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屁股已变得那么大了,冲着金丝雀的耳朵一唱就是三十年。有谁在听啊?爸爸在店里。你和西摩,满脑子只有你们自己的小心思。于是她就在一尘不染的厨房里等待一句赞美,并且想着——可怜的罗茜……
可怜的罗茜!要是我那妹妹能有更多生机,就会知道我的心可是一所关于情感的大学,在我的紧身胸衣和我本人之间有着无数的知识,而她的全部婚姻生活不过是个幼儿园。
现如今,随便什么时候你都能在某个旅馆里找到我,无论是城里还是郊区。谁还需要一间公寓来居住啊,就好像一个女仆手里拿着防尘布,是为了用来打喷嚏吗?我和那些餐厅服务员相处愉快,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而我的理由,莉莉,是我在很久以前就对女工头说过的:“太太,如果我不能坐在窗边的话,我就没法坐下了。”“要是你不能坐下,姑娘,”她礼貌地说,“就去街角站着吧。”我因为穿着前卫,就这么被解雇了。
至于下一份工作,我应征了一则广告,上面说:“优雅的年轻女子,中等收入,文化机构。”我搭电车去了那地方,第二大道俄罗斯艺术剧院,这里只上演最好的意第绪语
剧目。他们正好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售票员,对大众友好,但对骗子严苛。面试我的人是经理,一看就是一副经理的样子。
他马上就说:“罗茜·利伯,你的体型相当好。”
“世上就是有各式各样的人,克里姆伯格先生。”
“别误解我的意思,小姑娘,”他说,“我很感激,我很感激。一个年轻女孩要是没胸没屁股,她的血液就会忙着去温暖脚趾和手指,这样一来就没有时间输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每个人都喜欢听好话,所以我对他说:“只要别越轨,克里姆伯格先生,我们一定可以谈妥的。”
我们确实谈妥了:每周九美金,每晚一杯茶,每周一张免费的戏票给妈妈,无论何时,我只要想去看排练都能去。
我的第一笔九美金就攥在经理的手中。正要递给我时,克里姆伯格先生对我说:“罗茜,这里有一位了不起的绅士,是这个知名剧院的一员,他想见你,你棕色的大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人是谁,莉莉?听我说,在我的眼前是瓦罗嘉·夫拉什金,被当时的人们称为“第二大道上的瓦伦蒂诺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自己说:这个犹太男孩是在哪里长这么高大的呢?“就在基辅郊区。”他告诉我。
怎么会?“妈妈一直奶我到六岁。我是村子里唯一这么健康的男孩。”
“我的上帝啊,夫拉什金,六岁!她一定都被啃成碎麦片了,可怜的女人。”
“我妈妈很漂亮。”他说,“她有双星星般的眼眸。”
他有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能让人热泪盈眶。
这次引见后,夫拉什金对克里姆伯格说:“将如此迷人的年轻人藏在笼中究竟是谁的责任?”
“可售票员就是在那里卖票的。”
“那么,戴维,到那里面去,去卖上半个小时的票。关于这个姑娘和这家公司的未来,我心里有了些想法。去吧,戴维,做个好小子。至于你,利伯小姐,拜托了,我提议我们去范伯格的店里喝杯茶。排练还很漫长。我很乐意同一个友善的人共度一段安静的幕间休息时间。”
于是他就带我去了那儿,范伯格的店,找了个靠近角落的地方,那里挤满了匈牙利人,人声鼎沸。里屋有一张专门为他准备的桌子。女主人在桌布上绣了“夫拉什金在此用餐”几个字。因为口渴,我们一言不发地喝完了第一杯茶,而后我才终于想起要说什么。
“夫拉什金先生,几周前我看到过您,甚至在这里工作前我就见过您,在《海鸥》那出戏里。相信我,如果我是那个小姑娘的话,我一眼都不会看那个年轻的布尔乔亚。戏里完全可以没有他。契诃夫怎么能把他和您放在同一出戏里呢,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喜欢我?”他问道,拉过我的手亲切地拍了拍。“很好,很好,年轻人依旧喜欢我……所以,你也喜欢剧场是不是?很好。而你,罗茜,你知道你有一双多漂亮的手吗?摸起来那么温暖,皮肤那么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脖子上系一圈丝巾?这么做只会将你那年轻的喉咙给藏起来。现在已经不是旧时代了,我的孩子,不需要活在羞耻之中。”
“谁羞耻了?”我说着摘下方巾,可还是很快将手伸向之前方巾所在的位置,因为真相是,那确实是旧时代,我仍旧自然而然地有着羞耻之心。
“再来点儿茶吗,亲爱的?”
“不用了,谢谢,我已经是个俄国茶壶了。”
“多尔夫曼!”他像个国王一样喊道,“给这孩子来一杯加了新鲜冰块的汽水。”
接下来的几周,我拥有了深入了解他本人的特权——同样也有机会看到他在专业领域的表现。那时是秋天,剧院里的人来来去去,络绎不绝。排练永无止境。《海鸥》彻底砸锅后,《伊斯坦布尔来的推销员》上演,大获成功。
小姐们都疯了。首演之夜,在第一幕中间,一位女士——要么是个寡妇,要么就是丈夫过劳——开始鼓掌并且唱了出来:“喂,喂,夫拉什金。”很快人声鼎沸,喧哗不已,演员们不得不中止演出。夫拉什金上前一步。表面上看简直不是夫拉什金……而是有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年轻人,双脚躁动不安,充满活力,嘴巴也很俊俏。戏剧结束时,已是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又走了出来,是个满头华发的哲人,是个只从书本了解生活的学生,双手如丝绸般光滑……我潸然泪下,思索着我究竟是谁——什么都不是——而这样一个男人却会将兴趣盎然的目光投向我。
随后我涨了点薪水,全靠他为我美言几句,同时还得到每天晚上的五十美分外快。我可以和表兄弟以及其他一些一心想当演员的朴素小孩,一起参与某一幕群戏,从台上望向他每个晚上都能看见的上百张苍白的面孔,等着他的情绪感染他们,令他们捧腹,或因悲伤而垂下头颅。
悲伤的时刻来了,我同妈妈告别,亲了亲她。夫拉什金帮我在剧院旁边弄到了合适的房间,好让我更自由。这样我那位杰出的朋友也能有个地方避开嘈杂的后台更衣室。她哭了又哭。“这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妈妈。”我说道,“再说了,我这是因为爱情。”
“你!你,什么都不是,只是奶酪片上一个腐烂的洞,你是在告诉我什么是人生吗?”她激动地尖叫起来。
太侮辱人了,我从她身旁走开了。但我本性就好——你知道胖子都是这样——友善,我心里想着,可怜的妈妈……确实,比起我来,她对人生有更多的想法。她嫁给了不喜欢的人,一个病恹恹的男人,他的精神早就被上帝吞食了。他从不洗澡。他身上奇臭无比。他的牙齿东倒西歪,头发也都掉光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小,一点点枯萎,直到他走了。再见,好运。妈妈只有在去楼梯下面的邮箱里取电费账单时才会想起他。为了纪念他,也是为了尊重人类,我决定为爱而活。
别笑,你这个无知的姑娘。
你以为这对我来说容易吗?我不得不给妈妈点东西才行。露西正和你爸爸一起存钱,为了买亚麻布和几对刀叉。我要是想养活自己,就得在早上做按件记酬的工作。所以我就做花儿。每天午饭前,我的桌子上都会长出一整个花园。
这就是我的独立,亲爱的莉莉,盛放着,只不过没有根,花瓣也只是纸。
与此同时,克里姆伯格也在追求我。毫无疑问是留意到了夫拉什金的成功,他想,啊哈,芝麻开门……公司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那些年里追求我的人有这些:克里姆伯格,我提到过;卡尔·齐默,头戴假发扮演年轻人;查理·菲尔,一个基督徒,因为意外而陷入困境,能做出漂亮背景的人。“他的中间名应该是颜色。”夫拉什金说,总是那么切中要害。
我之所以要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你这个年老体肥的姨妈并不是因为孤独而疯了。在那热闹的几年里,我拥有很多有趣的朋友,他们因为我的年轻而赞美我,而我又是位一流的倾听者。
女演员们——拉塞尔、玛雅和艾斯特·利奥波德——只对明天感兴趣。追逐她们的都是有钱人、导演以及整个零售女装中心;她们的过去是针垫,未来狭如针眼。
那一天最终还是来了,我无法再说出悦耳的话。我说:“夫拉什金,我听一个说三道四的家伙说你有妻子、孩子,有完整的家庭。”
“确实是这样,我不说瞎话。我也不找借口。”
“问题不是这个。那是一位怎样的女士?这么问让我受伤,可是,就告诉我吧,夫拉什金……一个男人的生活是我无法看清楚的。”
“小姑娘,我已经跟你说过一百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是我困顿精神的修道院。我正处于极度痛苦的人生中途,在这里,我来到你纯洁的避难所,让自己焕然一新。”
“哦,夫拉什金,认真的,认真的,那位女士是谁?”
“罗茜,她是个很不错的中产阶级女人,对我的孩子来说是个很好的母亲。我有三个孩子,全都是女孩儿。她是个很好的厨师,年轻时很漂亮,但现在早已韶华不再。你看到了吧,我多么坦诚。亲爱的,我将灵魂都托付给了你。”
几个月后,在俄罗斯艺术家俱乐部的新年舞会上,我见到了夫拉什金太太,那是一位将满头黑发绾成一个低髻的女人,非常直率,而且高高在上。她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只要有人驻足片刻同她说话,她就会低声同他们交谈。她的意第绪语说得很棒,字字珠玑。我看着她。她注意到了我,就像她注意到任何人,态度如圣诞节的早晨一样冰冷。随后她便累了。夫拉什金叫来一辆出租车,而后我就没再见到她。可怜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我是和她站在同一舞台上的。对她的角色来说,我是毒药,而她却一无所知。
后来,还是那天晚上,在我的门前,我对夫拉什金说:“绝对没有下一次。这不是为了我。这一切让我恶心。我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姑娘,”他说,“别犯傻了。”
“不,不,再见,好运。”我说,“我是发自内心的。”
我休了一周的假,和妈妈在一起,扫干净所有的壁橱,刷洗了墙壁,直到墙上的颜色不复存在。她非常感激我,但她苦难的人生还是让她说:“现在我们看到结局了。如果你非要像个懒汉那么活着,那到头来就会变成疯子。”
几天后,我又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当我们再度碰面,我和夫拉什金,我们只说你好和再见。之后,有那么几年都很悲伤,我们相互点头,仿佛是在说:“是的,是的,我知道你是谁。”
与此同时,全新的策略出现了。你妈妈和外祖母带来了许多男孩子。你爸爸有个兄弟,你甚至没见过他。鲁本。一个严肃认真的家伙,他的理想主义止步于他的帽子和外套。“罗茜,我要给你提供一个广阔的全新的自由的快乐的非同寻常的人生。”“怎么提供?”“和我一起,我们可以开垦巴勒斯坦的沙漠,缔造一个国家。那将是我们犹太人的明日家园。”“啊哈,鲁本,那我明日再去好了。”“罗茜!”鲁本说,“我们需要你这样强壮的女人,既是农夫,又是母亲。”“别骗我,鲁本,你需要的是运货的马匹。如此一来你就得有更多钱才行。”“我不喜欢你的态度,罗茜。”“要是这样的话,一往无前吧。再见。”
另一个家伙:扬克尔·格斯汀,规律锻炼,穿得很酷,容易冲动。在那段日子里——在我看来宛如昨日——最年轻的女孩们穿着印有“密歇根,战斗溪”的短裤。对他来说,那不过是几秒钟之内的事情。作为一个犹太男孩,他是在哪里实践的呢?如今我猜要容易得多了吧,莉莉?我的上帝啊,我是在问你话——太敏感了,太敏感了……
那么,我不说你也肯定明白了,亲爱的,无论你做什么,人生都不会止步不前。它只是小坐片刻,大梦一场。
就在我对所有这些愚蠢的年轻人说“不,不,不”的时候,夫拉什金去了欧洲,在旅行中度过了好几个季节……莫斯科、布拉格、伦敦,甚至柏林——那里已经是个悲哀之地。回来后他写了本书,如今你还能从图书馆拿到那本书,《海外犹太演员》。如果有一天你对我那寂寥的年月有足够的兴趣,就可以看看这本书。不,不,书里没有提到我。毕竟,我算什么?
书出版的时候我在街上叫住了他,表示祝贺。但我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也同样指出了书中有许多部分都很自恋——甚至是评论家对那些语句也有所指摘。
“评论是最廉价的。”夫拉什金回应了我,“那些评论家都是些什么人?告诉我,他们搞创作吗?更不消说,”他继续道,“在莎士比亚那些伟大的英国历史戏剧里,有这样一行,说的是:‘自恋并不是如此可鄙的罪恶,我的君主,如同自我忽视亦然。’当今的时代,在弗洛伊德的道德追随者中也会出现这样的观点……罗茜,你在听吗?是你问了这个问题。顺便说一句,你看上去相当不错。为什么没有结婚戒指呢?”
我噙着泪水从这场对话中离开了。但这次在街上的交谈却打开了通往更多交流的幸福之路。关于许许多多的事情……比如说,目光极为短浅的经理不再给他任何年轻男子的角色。真是傻瓜啊。最年轻的男人对人生要了如指掌到何种程度才能像他那般天真呢?
“罗茜,罗茜,”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看见时间在你那玫瑰一般的脸上走过,你一定三十岁了。”
“那指针一定走慢了,夫拉什金。上周四我就已三十四岁了。”
“真的吗?罗茜,我很担心你。我一直想要跟你聊聊。你正在失去你的时间。你明白我说的吗?一个女人不应该失去自己的时间。”
“喂,夫拉什金,如果你是我的朋友,那就告诉我什么是时间?”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惊讶地望着我。我们兴致盎然地走着,但没了从前的速度。我们来到我在九十四街的新住所。墙上还挂着同样的画,全都是夫拉什金,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一切都刷上了红色和黑色,这色调现在很流行,屋里的装饰也都是新的。
几年前,那家很不错的公司里有另一成员也写了一本书,是个女演员,她的英文学得特别地道,去了上城区——玛雅·高加索,在那本书里,她说了一些和夫拉什金有关的事情。比方说,他做了她十一年之久的情人。写下这些,她丝毫也不脸红。她对他本人、他的妻子和孩子,甚至是其他在这件事上有所感触的人都没有丝毫尊重。
现在,莉莉,别惊讶。这就叫作人生的真相。一个男演员的灵魂肯定很像一颗钻石。越是多面,他的大名也就越是闪耀。亲爱的,毫无疑问你会爱上并嫁给某个男人,会有一双儿女,在累死之前你会永远快乐。除此之外呢,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去了解。但是一个像瓦罗嘉·夫拉什金这样的伟大艺术家……为了在舞台上有所作为,他必须得不断练习。如今我明白了,对他而言,人生就是一场排练。
而我自己呢,当我在《公公》这出戏里看见他时——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儿坠入爱河,那是他儿子的妻子,那女孩儿由拉塞尔·梅塞尔扮演——我泪如雨下。他对这个女孩儿说了什么,他是怎样呢喃出那些甜言蜜语,他的脸上是怎样涌现全部炽烈的感情……莉莉,所有这些经验都是他与我一同体验过的。每一个词都一模一样。你能想象我有多自豪。
所以故事也缓缓地流向了结局。
我是最先从妈妈的脸上看出来的,那时间腐烂的字迹,爬满了她的面庞,横穿她的额头——连小孩子都能读出来——它在说衰老,衰老,衰老。但是,亲眼看见这些现实划过夫拉什金完美的表情,让我的心备受困扰。
起初是公司瓦解了。剧院终结了。艾斯特·利奥波德老死了。克里姆伯格心脏病发作了。玛雅去百老汇了。拉塞尔也把她的名字改成了罗斯林,成了电影里的大热的喜剧角色。夫拉什金本人呢,无处可去,退休了。报纸上说:“一位无与伦比的演员,他将撰写自己的回忆录,并在人丁兴旺、孙辈诸多的家庭怀抱里度过晚年,在妻子溺爱的眼中,他是珍宝。”
这就是新闻。
我们为他举办了一场荣誉晚宴。就在这场晚宴上,我对他说,我觉得是最后一次这么说:“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我人生的主题,现在我们要分离了。”我对自己则说得更决绝:彻底结束了。这是你寂寞的床。在人们眼里,你肥胖,且年过五十。这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经由这张寂寞的床,你终将落入一张不那么寂寞的床,被百万白骨簇拥。
那么接下来呢?莉莉,猜猜看。
上星期,我在池塘里洗内衣,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不好意思打扰了,这里是从前和俄罗斯艺术剧院有关系的那位罗茜·利伯吗?”
“正是。”
“好的,好的,你怎么样,罗茜?我是夫拉什金。”
“夫拉什金!瓦罗嘉·夫拉什金?”
“如假包换。你过得怎样,罗茜?”
“还活着,谢谢你,夫拉什金。”
“一切都好吧?真的吗,罗茜?你身体还好吗?你还在工作吗?”
“我的健康嘛,考虑到它必须负担的体重,显然是一等的。我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已经有些年头了,做新潮的服装。”
“很有意思啊。”
“听着,夫拉什金,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罗茜,我正在找一个老朋友,一个热心肠的旧日同伴,共同度过更为愉快的日子。我的情况呢,顺便提一下,已经变了。我退休了,如你所知。同时我也是个自由人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夫拉什金太太同我离婚了。”
“发生了什么?你开始酗酒了,还是抑郁了?”
“她是因为通奸和我离婚的。”
“但是,夫拉什金,你得原谅我。别生气,只是你在我身上花了差不多有十七八年的时间,即便是我,所有这些胡说八道——这些白日的梦和夜间的梦——大部分都是为了单独交谈的乐趣。”
“我向她说明了这一切。我亲爱的。我说了,我的时代过去了,我的血液已经同骨头一样干涸。事实是,罗茜,她根本不习惯有个男人整天都在左右,大声朗读报纸上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有趣事件,等待早餐,等待午饭。所以从早到晚,她变得越来越不满。到了夜里,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女人给我提供晚饭。过去五十年里的经验告诉她,我的汤里要放胡椒。当然了,剧院里出了个犹大,每天都在念叨‘夫拉什金,夫拉什金,夫拉什金……’,当我满心都萦绕着他的笑容时,他却在持续不断地在我的妻子心中种下毒果。”
“对一个如此轻快的故事而言,夫拉什金,这是个多么愚蠢的结局啊。你有什么计划?”
“首先,我能邀请你共进晚餐然后去剧院吗——当然是上城区剧院?在这之后……我们是老朋友。我有的是钱可以花。你的心之所向是什么?其他人都如同草芥,时间的北风已经割下了他们的心脏。而你呢,在我内心重新浮现起的唯有友善。一个女人应当怎样对待一个男人,你就是怎样对待我的。罗茜,你是否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一对老朋友,完全可以在这个世界的丰盛物质中斩获些许好时光?”
我的回答,莉莉,一分钟就说完了。“没错,没错,来吧。”我说,“打电话订个房间吧,我们聊聊。”
于是那天晚上他就来了,那一周的每一晚他都来了,我们聊了他漫长的人生。即便生命行将终结,他也仍旧是个迷人的男子。还有,也像所有男人一样,即便大限将至,也要试图全身而退。
“听我说,罗茜,”前几天他解释说,“你能明白吗,我已经同我的妻子结婚快半个世纪了。有什么好处呢?看看这痛苦吧。我越琢磨婚姻这件事,就越觉得它真是蠢透了。”
“瓦罗嘉·夫拉什金,”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毫无疑问,在我还年轻时,许多个夜晚我曾温暖你冰冷的后背。你承认的,我不是没提出要求。只是我心太软了。但是现在,夫拉什金,你是个自由人了。你怎么能开口要我和你一起上火车,一起待在陌生的酒店里,置身于那么多美国人之中,却不是身为你的妻子?要点脸吧。”
所以现在,亲爱的莉莉,用你年轻的嘴巴将这个故事告诉给你的妈妈。我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她只会尖叫着,“我会晕倒的,我会晕倒的”。告诉她,我终究会拥有一个丈夫,正如每个人都知道的,在故事结束前,每个女人都至少会拥有一个丈夫。
我的上帝啊,我已经迟了。吻我一下吧。不管怎么说,我是看着你从一粒普通的种子长大成人的。所以,在我结婚的这一天,给我两句祝福吧。漫长而快乐的一生。许多年的爱。抱抱你的妈妈,代罗茜姨妈转告她,再见,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