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的一天,在一个安静的小郊区,到处都是汽车和停车用的空地,我,查尔斯·C.查理,遇到一个名叫辛迪的女孩。那天下午,有许多辛迪在树林里散步,但我的辛迪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城里姑娘,有一头毫不卷曲的金发(发丝直直地垂下来)。当我遇见她时,她已离开树林,在她爸爸的阁楼里躺着,无所事事。她在一张行军床上小憩,脑袋下面没有枕头,抽着烟,烟头直直地冲上,宛如一只梦幻的烟囱。烟灰轻飘飘地落向胸口,那是刚刚发育起来的胸部,被涤纶和埃及棉覆盖着,等待着人们的关注。
我刚安装好了个空调,季末促销打了八折的那种。这就是我的谋生方式。我给有毒的厨房和暴躁的卧室带去舒适。那些曾试过单靠穿堂风活着的人都对我心怀感激。
一楼的空调系统正在运转,稳定完美。楼上呢,在还没完工的低矮天花板下,在八月这一天的中心,就躺着那位辛迪。她的额头汗涔涔的,嘴唇在吐纳之间微微张开。她紧张且流着汗的脸,除了眼周外几乎没有化妆,但显然精心护理过,脸颊是洗过的,眉毛是刷过的,这张脸积存了够用一辈子的维他命,是银行里现金闪亮的女儿。
“你不热吗?”我问。
“要沸腾了。”她说。
“为什么待在这儿?”我像个热心肠似的询问。
“那是我的事。”她说。
“啊,得了吧,小姑娘,”我说,“别这么冲。”
“跟你有关系吗?”她反问我。
我拿过她的烟,用大拇指和食指掐灭了。她看着我,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什么普通的社团男孩,是个打发五分钟的完美人选。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查尔斯。”我回答。
“这是你的生意吗?你是老板吗?”
“我是。”我说。
“听着,查尔斯,你在上高中的时候,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吗?”
“知道,”我说,“喜欢姑娘们。”
她侧过身,这样我们就能真正面对面地讨论这件事。我不再直视她。她笑了。“查尔斯,我差不多快毕业了,却还无法决定大学要学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她说,“你觉得我该做什么呢?”
我给了她一个认真的回答,充满智慧:“首先,不要听凭别人摆布。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开谁的玩笑?大部分人如果没有个一百万年都不会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她挑起一侧的金色眉毛,说:“你是这么认为的,查尔斯?你确定吗?听着,你多大了?”
“三十二。”我说得很快,如同热带地区的夜晚,稍纵即逝。“三十二。”我又重复了一遍让自己安心,因为我减去了在军队里虚度的三年时光,还减去了生命之初的两年,因为我对那两年没有任何该死的印象。
“你看起来年纪更大一些。”
“三十二岁还不够老吗?是不是太老了?”
“哦,不是的,查尔斯,我不喜欢小毛孩。我是说他们大多无聊透顶。他们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值得一听的评论,还都觉得自己全世界最了不起。他们甚至连舞都跳得不怎么样。”
她躺了回去,双臂在行军床两侧摇摆。她盯着天花板。“要是你想了解什么事情,”她说,“他们甚至不了解该如何接吻。”
紧接着,我,查尔斯·C.查理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发誓,确实是半开玩笑的一吻。
对此她回应道:“你不会结婚了吧?”
“没有。”我说,“你呢?”
“哦,查尔斯,”她说,“我怎么可能结婚呢?我都还没毕业呢。”
“你肯定是个中学生。”我说着舔了舔嘴唇。
“哦,查尔斯,”她说,“我就是那个意思。如果你是个像迈克、萨利或者其他人那样的小家伙,你肯定会疯的。无论何时,只要他们一吻我,我都会觉得他们的人生将从此改变。说真的,查尔斯,他们会无法呼吸,会打喷嚏——就在你刚兴致勃勃的时候。他们会半途停下来,跟你说个黄段子。”
“想想看啊!”我说,“要不要试试超过十六岁的男人?”
“别说出来呀,”她说道,语气很平静,也很愉快,“不管怎样,说话得很小声。事实上,得是耳语。要是我爸爸回到家,听见我提到接吻什么的,非得杀了我们俩不可。”
我哈哈大笑,内心那隐隐的喜悦开始蠢蠢欲动,完全漏听了她的意思。
我观察到的是,这个辛迪的一切行事方式都是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她的身体部位,露在外面的或者包裹起来的,都是用来展示的。所有属于孩子和老人的超出常轨的骨头全都扎根在这女孩儿身上,分外和谐。
我又递给她一支烟,然后站起来,躲开屋顶上的椽子,沿着床边来回踱步。她高高举起这支新的香烟,定睛凝视。烟灰掉落下来,如同小小的羽毛般曼妙。我俯身向前,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将那些烟灰全部吹开。
我想要祈求神圣的指引,让我能够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精神复兴保持一致。可我在这种落叶般短暂的对话当中总是笨嘴拙舌,我自问,我自己,作为上帝创造的生命,在这星辰之下,是否有权躲避某件事,某件真实发生的事,继而从一段经历、一次小小的偶然中抽身离去?
我掐灭了她的烟,然后像个没天赋的人一样开了口,没再走来走去。“你怎么想,辛迪,听着,和我约会的话你会不好同家人交代吗?我很愿意与你一起度过一个漫长而美妙的夜晚。或者我们也可以去游泳、跳舞,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麻烦。要是我问问你妈妈的话会有什么帮助吗?你觉得她会让你去吗?”
“要是有这么一天就好了。”她说,“没人告诉我能跟谁出去。没人。我正好有件新泳衣,查尔斯。我很愿意去。”
“我打赌你穿那件泳衣肯定像个马铃薯袋子。”
“哦,查理,别开玩笑。”
“好吧。”我说,“但是别叫我查理。查理是我的姓。查尔斯才是我的名字。中间还有个字母C,查尔斯·C.查理才是我。”
“好吧。”她说,“我的名字呢,是辛迪。”
“我知道。”我说。
随后我同她道别,而她几乎要被汗水淹死了,仍旧忧愁,抽着那另一根烟,心不在焉地盯着一条横梁,上面挂着个老旧的娃娃屋,有四间楼上卧室的娃娃屋。
屋外,我冲整栋房子敬了个欢快的礼,从嘈杂的房间到扩建的阁楼。我跳上三轮摩托车,一路向前,穿过布满悬铃木的庞大县城,继续我幸运的华丽差事。
接下来的星期六早上,清晨四点,我把辛迪送去了她有八个房间和两个半浴室的房子。格雷厄姆太太正等在那里。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她放声哭泣,抽动鼻子,随后止住了哭声:“辛迪,太迟了。爸爸去了警局。我们很担心你出事。他去见了警官。”随后她顿了顿,模样很是凄凉。在她眼前的是她培养了数年的挚友,是让她更年轻的知己,但她却被决然地抛弃了。我很抱歉。我觉得辛迪应当给她弄点冷饮喝。我想说:“别担心,格雷厄姆太太。我可没让这孩子怀孕。”
可辛迪却爆发了。“我真是恶心死这些废话了。”她吼道,“我真是不想任凭你们摆布了,真是恶心死了,彻头彻尾的恶心。每次我只要回家晚一点儿,你们就会叫警察。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次了。我真的烦死你和爸爸了。我恨这地方。我讨厌住在这儿。我去年就告诉过你了。我受够了这里。这个地方还有那些做作的列车都让我恶心,没有巴士,我又不能开车。我讨厌周围的孩子。他们全都是蠢货。你们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我恨你们两个人。真希望我能在中国。”她重重跺了三次脚,然后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用这种方式避开了自己的父亲,他咆哮着从我身边走过,而我还站在门口。我正在宽慰格雷厄姆太太:“你知道青春期是比较麻烦的一个时期……”我的话被他打断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是我,便气势汹汹地冲着我的脸说:“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格雷厄姆先生。我们只是乘船出游了。”
“你最好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辛迪已经回家了,埃尔文。”格雷厄姆太太说。
“去的哪里?”他问,“格林威治村?”
“不不,”我条理分明地说,“我带辛迪去了波茨伯格,是个游乐场,在海湾的另一边。乘船要两小时。船上有舞会。我们错过了一班船,所以得多等两小时,然后我们又错过了列车。”
“这班船是直接去波茨伯格的?”
“哦是的。”我回答。
“埃尔文,”格雷厄姆太太说,“拜托了,快给警察打电话。不然他们会满镇子跑的。”
“好的,好的。”他说,“辛迪·安妮在哪儿?”
“可能睡了。”格雷厄姆太太说,“拜托了,埃尔文。”
“好吧,好吧。”他说,“你也上楼去,埃莉。上去,别争执。上楼去,去睡觉。我要和……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先生谈一下。现在就上去,埃莉,别等我发脾气。”
“现在,你!”他说着转向了我,“我们去书房。”他用厚实的肩膀指了指,我走在他的前头。
在清晨四点的薄雾中,我很难看清他的样子,但我基本看清了轮廓。他是个大块头的家伙,比我大上几岁,也比我有钱有地位,并且有足够的社会关系和支持他的团体。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客厅里像个公牛似的吼叫,衣服都要裂开了。
“你清楚得很,小家伙,”他说着身体友好地向前倾,“要是你不离我的孩子远一点——应该说,要是我再看见你和她在一起——我就会把这个膝盖抬起来——”他把膝盖对着我,“让你尝尝这滋味。”
“我干什么了我?”
“你什么也没干,也什么都别想干。滚远点儿……听着,”他说得很直接,以男人同男人说话的方式,“她有什么好的?她只是个孩子。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轻重。”
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相信自己说的话。他的脸很放松,目光相当真挚,我不得不对自己说,没错,他确实相信自己的话。
“格雷厄姆先生,”我说,“我是在这个家门口接上辛迪的。你的妻子见了我。我并没有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
“别跟我扯那些废话。”他说。
“嗯,好吧,格雷厄姆先生。”我说,“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想让你别靠近这个地方。”
我假装要考虑一下。但我的目的很清晰。至少在天亮前我得睡上两小时。“我会对你说什么呢,格雷厄姆先生。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我肯定不会再见辛迪了。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得做——是为了她好。其实我……”
“其实你个屁,”他说,“什么事?”
“我只需要一张小纸条就行,三两句话简单解释下这一切。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恨她。你得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格外注意。他们非常敏感。我很愿意给她写几句话。”
“好吧,”他说,“这主意不错,查理。你就把这件小事儿给办了,在我看来,我们可以把这当作是个结束。我很清楚外面都是什么情况,伙计。很冷。你累了,我不怪你。但这个孩子有自己的家人来照看。我还要跟你说另一件事。我是那种父亲,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把她打得屁滚尿流我也不会惭愧,打得《妇女家庭期刊》都哭得冒泡,我才不在乎呢。好吗?”他问道,站起身来做总结,“一切都确定了吗?”
“我真是要累死了。”他用仁慈的语气说。随后,对我这个陌生的路人,他最后一次低吼道:“但你最好别再打这一带的主意。”
“好吧,再见。”我说道,满怀期望地想从他的人生中消失,“可别被羊毛避孕套给骗了。”然而当他跑出来找我算账时,我已经离开了。
两天后,我正平静地坐在小办公室里。一棵濒死的梧桐树为它带来了荫蔽。我面前有三份签了合同货到付款的单子,但凡没那么懒散的话,我肯定已经出去赚了不少。我正在读一本叫“中世纪人”的小书,看得入迷,因为我对作为个体的人很感兴趣。这是一种爱好。(我本应该是个心理学家。我很有天赋。)我也正吃着一块“英雄”三明治,头上是个写着“阿里空调”的金制招牌。上至空气稀薄的高山,下至长满灯芯草的河谷,阿里
去往每一处为人修建的家园。
电话发出喑哑的嗡鸣。是辛迪,我愉快地同她打招呼,她却哭了起来。她说了三遍:“哦,对不起,哦,对不起,哦,对不起。”
“我也很抱歉,亲爱的,”我思索着该如何安慰她,“但是你也明白,这么做也算合情合理。你爸爸确实为你计划了一个很不错的未来。”
“不是的,查尔斯,不是这件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查尔斯,太可怕了。全都是我的错,他要把你送进监狱。可是他快把我搞崩溃了……全都是我的错,查尔斯。他疯了,他是认真的。”
在玻璃窗映照出的苍白影像里,我脸变得更白了。“好吧。”我说,“别再哭了。跟我说实话。”
“哦,查尔斯……”她嗫嚅着,随后描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完完整整地从辛迪嘴巴里把事情弄清楚了。
“辛迪,”格雷厄姆先生说,“我不希望你和那样的男人到处瞎晃——那么大年纪,都能给你当爹了。”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爸爸,他人很好,是个超棒的舞伴。”
“我不喜欢,辛迪。一点都不喜欢。我甚至不喜欢你同他跳舞。你对人对事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辛迪。我不喜欢你同他跳舞。我无法接受那个年纪的男人搂着一个像你这样的十几岁少女。你知道我希望给你最好的,辛迪·安妮。我希望你拥有充实而成功的一生。别说什么保持你们之间的友谊,即便像你声明的那样,你们的关系很纯洁,令人愉快,那也不行。我希望你去学校,和你的同龄人一起度过美妙时光,和他们一起跳舞,而且,你知道的,你可能会陷入爱情,或者别的什么……我不傻,也不瞎。你知道的,我也曾经年轻过。”
“哦,爸爸,你依然年轻,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希望如此,辛迪。可我想告诉你的是,亲爱的,我已经要求这个叫查尔斯的男人远离你,给你写一封得体的信,他同意了,因为,不管怎么说,你是个漂亮姑娘,人们可能经不起诱惑做出他们原本并不想做的事,哪怕他们是大好人。”
“你让他远离我?”
“是的。”
“他同意了?”
“是的,他同意了。”
“他有说他可能被引诱了吗?”
“这个……”
“他有说他可能被引诱了吗?”
“这个嘛,事实上,他说他……”
“他就那么同意了?他甚至都没生气吗?他甚至都不想再见我一面?”
“他会给你写信,亲爱的。”
“他会给我写信?他说了他会给我写信?就这些?他以为我是谁?一个白痴?一个蠢货?一个来自西大街的小傻瓜?他逃到哪儿去了?那个邋遢的胖子……他觉得我是什么人?他甚至都不想再见我一面?他要给我写信?”
“辛迪!”
“就这些?这就是他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他要给我写封信?爸爸……爸爸……”
“辛迪!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打听我的事儿?你自己没什么事儿可关注吗?我只不过是找了五分钟的乐子。可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打听我的事儿?”
“辛迪,你是和那个男人发生关系了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五分钟?就没有别人在别的地方需要你去看看吗?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辛迪,”他握紧拳头,“辛迪!马上回答我。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别吼了。我又没聋。”
“辛迪,你和那个男人发生关系了吗?回答!”
“让我一个人待着。”她哭喊,“让我一个人待着。”
“你现在马上回答我。”他喊道。
“我会回答你的,满意了吧,”她说,“我没有乱搞。我没有干傻事。是你问我的。我没有干傻事。我到了楼上,救生艇在那儿,我就躺在救生艇下面,然后我就和查尔斯做了。”
“你们做什么了?”爸爸喘着粗气问。
“我弄坏了我的蓝裙子。”她尖叫道,“而你蠢到这都看不出来。”
“你的蓝裙子?”他问道,压低呼吸声,想听清楚答案,“辛迪·安妮,为什么?”
“因为我想这么干。我想。”
“什么?”他迷惑地问。
“我想,爸爸。”她说。
“哦我的上帝!”他说道,“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都做了什么?”
半小时后,格雷厄姆太太从克里斯克洛斯购物中心满载而归。辛迪正在厨房里哭泣,电视房里格雷厄姆先生坐在红色的皮革沙发上,闭着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嗫嚅:“这是法律上的强奸……这是拐带未成年人……”
辛迪,我小小的朋友,懒洋洋地沿着法庭通道走过来,鲜红的嘴唇绽开灿烂的笑容,仿佛和全法院的人都是朋友。她微微扭动身体,好表达自己的意图:她真的是个未成年的小娼妇,我并没有什么责任。可是没人相信她。很显然,她唯一的身份是某个露营少女的女儿,晒得有点黑。
还有——从哲学上说,并且严格地说——我已经认命了,都是注定的。好吧,好吧,好吧,我对全世界说,同时我看向内心,克服了监禁带来的焦虑。身处斯巴达式的环境一段时间来揭示自我,如果这暗示了什么,那么我愿意接受这个真相,他这一神秘之举可能是为了创造奇迹(我知道,尼赫鲁
是在监狱中完成了自己大部分著作)。不要假设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我从未被灌输过有关祂究竟是什么样的观念:体格,体形,或者高智商。
先不说能不能适应眼下的情况,母亲的突然出现令我万分尴尬,她从家里出发时就被当地媒体一路追着。她坐在法庭能允许的离我最近的地方,只要一有机会就咕咕哝哝“她就是个荡妇”或者“你就是个白痴”。只要允许我们两个人对话,她就会说:“你变成了一个多么放荡的印度人啊,查尔斯。”
她是在开玩笑吗?她觉得骄傲吗?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我,查尔斯·C.查理,气喘吁吁,心惊胆战,我不再是那个躺在她左边乳头下憋着气的小婴儿。我不再是那个每天晚上在工厂大门口等着她的男孩儿。我甚至不再是那个给她寄印着意大利教堂的拼图的应征士兵。
“你的儿子是个怎样的人?”我那愚蠢的律师问道。她瞥了他一眼,她的胖脸是沉默的共鸣板。“我说,查理太太,你儿子是个怎样的人?”
游离片刻后,她答道:“我对自己的儿子们全都了解有限。他们让我惊讶。”随后她两片嘴唇碰在一起,双手相握,对这个话题再无任何话好说。
我的法律顾问,一个无名小卒,试图营造出一种家庭性的精神失常,以证明在这种环境下我不太可能身心健康。“这显然是个很奇怪的名字,结合他的姓氏来看,查尔斯·C.查理,查理太太。这种名字是怎么来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先生?”我母亲礼貌地询问。
他咧开嘴笑了,像个小男孩一样。他回答:“爱德华·约翰逊,夫人。”
“哈!哈!哈!”我妈妈笑起来。
轮到我时,他问:“你是不是爱上了年轻的格雷厄姆小姐,那位卖弄风情的年轻女士,所以你才失去了理智?是不是?”
“说实话,”我回答,“在肉体的结合当中是有爱存在的。在西方文学里,结合是指爱的行为。”
“确实,”他说,显然没动脑子。“所以你爱格雷厄姆小姐,是不是?”说到此处,他指向了她坐的地方。她今天一早才洗过头发。她穿着中式的金色吊带裙,裙边有小小的开口,很可能是为了露出自己棕色的小腿肚。她甜美浑圆的臀部坐在法庭坚硬的长椅上。
“我想是的。”我说。
最后,被害人方面的律师有个提问我的机会。他很早就认识辛迪,在她还是小不点儿的时候就认识,虽然她现在也还是个孩子,他自己是这么说的,这些是他的原话。他几近哽咽。他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这是一种描述,而非即兴评论。这描述可不适用于我,因为我体毛多得令人厌烦。
即便事到如今,时间已经有了多种维度,可我还是不明白他的一系列问题,也不明白我自己那没头脑的律师的一系列问题。我已承认有罪。我并不反对受罚。我们的开心,就其结果而言,有着犯罪的那一面。他们仍讨论了一阵。我意识到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在学校里的那些年要求他们深思熟虑。像这样的男人必须趁着此时此刻捞一把,不然就得永远睡去。
“好吧,”他开始了,挤出一滴眼泪。“查尔斯·C.查理,刚刚你告诉我们,当时你是爱着那个小姑娘的,可是之前以及之后却并不爱她,从那以后也没再爱上过她?”
“我没有理由撒谎。”我说,“我在上帝的手中。”
“谁?”法官吼道。
随后他们全都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想搞清楚对这种卑劣使用上帝之名的行径该怎么办。当然了,他们不可能说我们不在上帝手中,据他们所了解,我们确实在那。
格雷厄姆先生的律师又炯炯有神地转回到我这里。“查理先生,你当时是爱辛迪·格雷厄姆的吗?”
“我爱。”我说。
“可你现在不爱她了?”他问。
“我还没有想过。”我说。
“你会同她结婚吗?”他问,并将脑袋转向了陪审团。他这人很狡诈。
“她还是个孩子。”我说,“我怎么可能同她结婚呢?婚姻需要各种各样的责任。可她对此没有丝毫准备。再说了,还有年龄差异……差距太大了。现实点。”我恳请他糊涂的脑袋清醒点。
“你不会和她结婚?”他问道,提高了声音,仿佛正要取得成功。
“不会,先生。”
“强迫对方发生性关系就很好,生活里好好珍惜她却不怎么好?”
“这个嘛,”我镇定自若,拒绝回应他的歇斯底里,也避开提到任何名字,“事实上就是半斤八两。”
“所以你,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成年人,你擅自做主,很清楚在这个年轻女孩、这个还在长大的孩子,辛西娅·安妮·格雷厄姆,她的面前会有怎样的危险,却还是那样做了。你自作主张地认定她已经准备好毁坏自己的童贞,只为满足你那自私肮脏的欲望。”
在那小小的玩笑后,我拒不开口。因为辛迪将一直生活在这样一群人之中,我太沉默了,即使是现在,我也因为自尊心受伤而屏息。
这些人劫后余生,爬上生活的淤泥海滩,他们认定我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可我不是。我并不是一个有创意或善于创新的人,我从宇宙中获取灵感,我在任何领域都不是第一人。事实上,在这个事件里,我顶多是第五个或者第六个。我说这个并不是为了贬低辛迪。一个人总要有个开始的地方。格雷厄姆先生为何对真相如此困惑?遍地的美食家都是先大量进食,而后才能拥有品尝味道的诀窍。我之前也见过这样的事,在五六年之内,一个美丽而特别的女人,她或许会嫁给某个有所建树的城里人,然后对他失去那一点兴趣。反对我的人里没有人比我年长十多岁,可他们的记忆力都很短暂(如果不是时刻保持同年轻人的接触,我的记忆力也不会持久)。
我兀自想着,整个法庭都在等待一个真实的答案。辛迪狂哭不止,尖叫道:“放过他吧,你们放过他。如果是我太放荡,那也不是他的错。如果你们还不闭嘴的话,我就告诉全世界我到底有多放荡。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是我让他做的……”
通过我狭窄的视野,我能看到整个法庭似乎缩成了一个颤抖的水手结。辛迪的父母搞不明白她,两个文职雇员把她轰了出去。对方的律师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随后又与法官沟通。有两个报社记者从一群失控的人中挤到了另一群中。我母亲抓住这个混乱的时刻对我说道:“查尔斯,他们全都是蠢蛋。”
受雇的负责人们点了点头。法官要求肃静,之后便是休庭。我的律师和两个警察把我带去别的房间,房间内镶嵌着棕色木板,有一张董事会议用的桃花心木桌子,周围摆着一圈董事会议用的椅子。“你没有给出一个明智的答案。”我的律师抱怨道,“现在听我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就老老实实地坐着,把嘴闭起来。我会去同格雷厄姆夫妇谈谈。”
除了一些无聊的监视,我独处了一个半小时。在那段时间里,我重新审视了一番辛迪和她的所有同谋,还有真相的意义。在我妈妈出现的时候,我已然同“伟大的生命之圆”相切,而我是其中一条不可更改的直径。她本有时间去买一些小麦芽、胡萝卜和没有打农药的苹果。她的健康状况需要这些简单的主食。格雷厄姆先生和太太紧随其后,还有我那脏兮兮的小辛迪。格雷厄姆太太一直忙着把一些黑色的眼妆从脏兮兮的脸上抹掉。格雷厄姆先生在回答或者提问时都相当明智,从不绕弯子。他说:“没什么,查尔斯,没什么。我们已经决定撤回起诉。你将和辛迪结婚。”
“什么?”我没明白。
“你已经听见我说的了……我反对。我认为像你这种小流氓就应该进监狱。以我的经济实力,可以让你烂在监狱里。我见过糟糕的家伙,但都没你这么糟糕。你利用了一个他妈的傻孩子。你和辛迪下周结婚。同时你得待在我们家里,查尔斯。辛迪已经错过够多的学校课程,今年对她来说格外重要。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你最好诚实点,查理,不然我就会用菜刀把你的脑袋瓜子给砍碎。”
“哎呀……”我开了口。
我母亲尖叫起来。“查尔斯,”她说,“儿子,考虑一下。要是你进监狱的话,我会怎么样?她那么漂亮。你也不再年轻。我会怎么样?儿子……”她絮絮叨叨。
接着她转向格雷厄姆太太:“年纪大了可真是太艰难了,还要用这种方式依赖别人。希望你有的保险数量足够多。”
格雷厄姆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母亲将这个举动看作是明确的邀请。“若你真的开始考虑这些,完全就是庸人自扰。我总是说,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就让他们尽情享受。你明白的,”她说着,双眼朦胧,陷入了拥挤的往事中,“至少它会给你一些值得回望的记忆。”
格雷厄姆太太挪开了手,因恐惧而涨红了脸。
“你不想和我结婚吗?”辛迪问道,眼泪再度砸下来。
“亲爱的……”我说。
“那就这样确定了。”格雷厄姆先生说,“我会在附近找个不错的房子。暂时先不要孩子,查理,她得先完成学业。至于你,”他说到了实质问题,“事实是,你有一桩公平的交易。我想要我的会计仔细看看账册。如果账目正如我所期待的,那你就会在这六个月里变得很成功。你将会成为本县最大的空调出口商。你是真他妈的懒啊,你都还没有明白过来,在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团体里你自己能有多大潜力。”
“我希望能抽根烟。”我说。
“这里不能抽烟。”我的律师说,他刚刚将我的整个人生推向了巨大的成功。
通过这种方式,我安抚了相关负责人,并和辛迪生活在了一起。
通过岳父的机构,我获得了食品冷柜及冰箱的优先特许经营权。有个男人做了这桩生意三十年之久,他原本梦想着得到这个特许经营权,作为在美国厨房里不断劳动的奖励,可我就这么从他眼皮底下夺走了这项特权,你还能想象出比这更不道德的事情吗?如果有人给我递上第一块石头,我是不会羞于将它投出去的。但是投向谁好呢?
和辛迪共同生活有诸多乐趣。她从自己栖身的那代人身上获得了许多关键知识。重中之重是,她总是对未来充满向往。我自己的看法是,她会在六七年之内成长为卓越非凡的女性。我希望她好运,到那时我们将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