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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娶亲本是大事,宅中添人,族谱添口,总要认认真真热闹一场。倘若娶的是妾,则又另当别论。用一抬小轿从侧门抬进,无须拜天地父母,穿着粉色衣裳的新娘被送进房内,当晚圆了房,就算有了正式名分。

纳妾时沈清轩正在厅中与家人们饮酒,因是生辰之日,少不得陪着亲戚们多喝几杯,又吃了一碗娘亲下厨亲手擀制的长寿面,饮了汤,二娘立在沈母身后,时不时给众人添酒,一顿席吃了两个时辰才歇,转去园子里听戏,两折戏后撒了赏钱,众人才作鸟兽散去。

沈清轩倒是精神不错,听完了戏,又去园子里游了一番,叫小厮自树上摘了些瓜果,抱在怀里一边吃着醒酒一边赏月。

一颗果子都啃了一半了,沈清轩才想起来,今儿个自己纳妾。

看这一天热闹的,把这事都忘了。

沈母也多吃了两杯,酣醉的提早回房歇息,不曾记得提醒,或许也没想到圆房的事,也需得娘亲提醒。

沈清轩这才丢了果核,让小厮推着向自己院中赶去。

木轮车贴着风火墙行至半途,突听墙外传来一声吆喝,清清脆脆的嗓音英气十足:“你这老妖快将东西还我!”

沈清轩一愣,抬手示意停下,侧耳细听墙外动静,只听又是那英气十足的男声,正气呼呼地喊道:“凭什么说那是你的?那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东西,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么?!”

沈清轩正在狐疑这人口中的老妖会不会是伊墨,一道脆生生的兵戈碰撞声猛地划破空气,传至耳膜。沈清轩心头一紧,也顾不上自己今夜纳妾的事,叫人推着沿风火墙快步疾走,开门观望。

沈家园子占地十几亩,墙外便是街市,天色已晚,街面上并无多少行人商贩,小厮们打了灯笼出来护在他身侧两旁,也随着看热闹。

沈清轩借着灯笼烛光去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道人,胸前挂着阴阳鱼图案的铜镜,手中提着长剑,剑锋正气势汹汹地指在另一人的胸前。

那人正是伊墨。

却不晓得为何出现在这里,且与这不知打哪钻出的道士纠缠上了。

沈清轩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伶俐的小厮走上前去,作了个揖道:“两位大爷,你们这是作甚呢?要打架也远些去,莫要在沈家门前打,万一出了人命,岂不是给府中惹事了?再说不远处就是官家,你们就不怕被拿了去?”

沈清轩眉峰一挑,心想倒是能说会道,可惜这两个都是不怕事的主儿,眼力还欠火候。

那道人看到了坐在椅上的沈清轩,愣了一下收起剑,愣头青似的一路小跑过来,一张口就大咧咧地问:“你是这府中主人?”

沈清轩自然不应声,旁边小厮替主子答道:“这是我家大爷。”

“哦哦,你就是沈家大少爷?”道人十八九岁的模样,年轻蓬勃脸上两分傻气,话说完又一句:“就是那个瘫子?咦,我看你好好的么,还能坐起身,瘫的不算厉害。”

沈清轩撇了撇嘴,眼角扫向一旁远远站着的伊墨,意思是你看你都惹上的是些什么人?

沈清轩心中不满,却还是冲着道人笑了笑,又冲小厮打了个手势,小厮连忙弓下身来道:“我家少爷的意思是请你们二位去府里喝茶,中间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坐下来好好谈谈,莫要在大街上打打杀杀的。”末了,小厮又补了一句:“今天是我家少爷生辰,大喜的日子,又娶了一房姨娘,你们不如放下恩怨进来吃杯喜酒。”

“哎,你生辰?”年轻道人一愣,抓了抓头像是为先前的冒失有些羞涩,又想到什么,冲着伊墨那边恨恨瞪了一眼,才转过脸来冲沈清轩道:“也好,我听说沈家向来厚道,今天既然是少爷喜日,也不做那败兴的事,喂,”他冲着伊墨那边吆喝一嗓子,“听说沈家向来明理,不如你我的恩怨叫他们评断一下,论个公平。也省得动手,可好?”

伊墨在那处站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才走了过来,点了点头。

道人又对沈清轩道:“那就有劳沈公子给我们做个公正。”

沈清轩心中啼笑皆非。公正?为他和伊墨做公正?

天枰本身就是斜的,一头能翘到天上去,哪里能衡量出公正。却还是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请两人入府。

小厮推着他走在前面,后面有嘴碎的,悄声问那道人,你作甚喊他老妖怪?明明是气度不凡的人物。

那道人恨声道:“什么人物,就是个老妖怪!”虽是说得斩钉截铁,却因带了情绪,这话没有人肯信。

沈清轩将两人请到自己院中,就在六角凉亭里摆了些瓜果点心,又上了一壶热酒,就着月色摆了席。

沈清轩坐主位,伊墨和道人面对面坐着,道人时不时抬眼狠狠瞪他一眼,伊墨脸上却始终云淡风轻,不露情绪。

沈清轩命小厮摆好东西后就退去,自己替二人面前杯盏斟了酒,先干为敬,两人也端起酒喝了,一巡过后,沈清轩做了个请的手势,叫那道人说话。

“在下姓许,许明世,青云山青云观的道士。”许明世简短介绍过后讲到与伊墨的恩怨,却是因为前些日子伊墨去他山门,拿了他道观的宝贝,他便下山一路寻来,一个月前才辗转寻到此处,找到了伊墨。

许明世指着伊墨,对着沈清轩言之凿凿:“别看他此时人模人样,实际上却是个妖,且是那种惯偷的妖!”

沈清轩闻言先是严肃点头,后又忍不住低下头去,无声发笑。

“沈公子,你不信我吗?”许明世见他笑,顿感被辱,气得满脸通红。

沈清轩咬了咬唇,思索了一下才开口出声:“他既是妖,你不收他也就罢了,为何还带来我这里要我给个公正?你就不怕他起歹心,害了我这公正人?”

许明世傻傻地望了他一会,“啊”地大叫起来:“你会说话?不都说你是哑巴吗?”

“前不久才恢复,他们不知道罢了。”沈清轩淡淡答,一挑眉,说得温温和和:“我想给家人一个惊喜,还望道士莫传扬出去才好。”

许明世仍是愣愣的,却连忙点头:“那是那是。”

沈清轩眉眼弯弯地笑着,重新掌控话题:“刚刚说到哪了?”

“害人,哦,害人……不是,这妖虽然是妖,却没什么妖气,看起来也是快要修成仙的了,不会害人。”

“是吗?”沈清轩依旧笑眯眯,“你收了他,取了你那宝物,再放了他就是。”略顿,又道:“难不成是你本领低微,收不了他?”

许明世从小在道观中长大,心思直来直去,单纯的很,哪里能听出来沈清轩话中的名堂,丝毫没察觉沈清轩正在讹他的话,连忙道:“要论平常本事,我真收不了他,可我有祖师留下来的法宝,只要用了,就肯定能收了他,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旦用上,他便灰飞烟灭。他又不是害人的妖,我是修道人,总要慈悲为怀。”说到这里,许明世颇为得意地扫了眼静坐不语的伊墨,一副施予者的口吻道:“喂,你这老妖怪把东西还我,否则我就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啦!”

他只顾着自己得意,却没有发现沈清轩的脸上冷凝下去,静坐在那,一动不动。

伊墨终于开口了,一句话说得简洁明了:“那是我的,物归原主。”

“胡说,我师父明明说那是别人送他的蚕丝宝衣,刀枪不入,神鬼不侵。”许明世辩解,“我师父穿着那衣服也不知收了多少在世间作祟的妖鬼,你凭什么说那是你的?!”

“那是我的。”伊墨仍是那句话。

沈清轩开口打断两人的纠缠不清,问:“那是什么?”

“宝衣!”“蛇蜕。”

两人同时出声,答案却截然不同。

沈清轩愣神过后,顿时明白了,原来伊墨前些日子下山寻的蛇蜕,就在这道人观中,还是人家的镇观之宝。

“你这蛇妖,胡说八道!”许明世气愤了。

“没有胡说,”伊墨淡然道:“三百年前我蜕皮时过于虚弱,一时不查蛇蜕就被偷了去。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你观中。可笑你那师父,穿了妖物的皮囊,行着斩妖的事。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将这东西收回。若真是正义厚德,我就送你又如何?”

“胡说八道,我师父斩妖除魔有什么错!”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妖魔自有道,神仙亦有神仙道,相辅相成。”伊墨把玩着手中镂花银盏,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你师父自诩斩妖除魔,实则滥杀成性,不论善恶一概斩尽杀绝。如此行事,有违人道。坏了妖魔道的规矩,也坏了人道的规则。所以阳寿极短,三十岁不到就毙了命,你却以他为尊,莫非想效法他行事?”最后一句,语气依旧轻描淡写,杀机已露。

“效法他又如何?”仿佛被挑衅般,许明世拍案而起。

“除了你就是。”伊墨静静道。

剑锋出鞘的声音一声脆响,扰乱了一园清净。

“今日我就除了你这妖!”

沈清轩默不作声,控着轮椅往后退去,看两人重新缠斗在一处。

伊墨赤手空拳,许明世剑花晃眼,却始终近不了他的身,两人身形已经模糊不清,院中草木被剑气扫过,尽皆躺倒,又有妖力拂过,尽数枯竭。

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出来,连看热闹的小厮下人都没有,沈清轩知道伊墨定是施了法,将这园中世界与外界隔离,也就放了心,安坐在椅上,看得津津有味。

几十个回合下来,许明世落尽下风,长剑都丢了,披头散发,神态狼狈。伊墨仍是悠然沉静,仿佛不过是耍了场猴戏。

许明世心中正义,终是抵不过少年血性,激怒之下探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来,一手托在掌心,一手打了几个手决,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全是咒言。

伊墨停下身,望着他手中那物微微蹙起眉,沈清轩惬意赏戏的神情终于变了。

自他从许明世口中得知果然有能制住伊墨的法宝时,他就在想如何毁了这东西。不为别的,只为伊墨对他好,别说伊墨是个好妖,就算是魔,杀人嗜血,他都要护着他。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对他好的却只有这几个,愈是少,就愈要珍惜。哪怕违天逆德也在所不惜,否则人活一世,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要这样的人生,有何用处?!

电光火石间,沈清轩身子一沉,整个人歪过轮椅,朝后仰去,他身后便是莲池,荷叶漂浮,池水粼粼,口中高呼:“道士救我!”

就这么坠入池中。

他那一声叫的极是尖锐,声震长空,许明世手中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芒猛地停顿下来,瞬间熄灭了,想也不想地朝沈清轩扑去。

许明世刚抓住沈清轩一只手,一瞬间只见池中刚浮出水面的那张脸冲他微微一笑,笑得甚是狡诈又无辜,接着许明世只感到后脑一阵钝痛传来,他记忆里最后看到的是沈清轩的笑脸以及手中攥着的石块。

伊墨施法将两人从莲池里捞出来,沈清轩咳了两声,刚一翻身就急忙从许明世的掌心里抠出那紫铜色的小鼎,抛向伊墨:“你收好。”

伊墨接住那鼎,在手中看了看,而后收进袖里,神色如常,“倒是一场好戏。”

“呸。”沈清轩啐他一口,“还不送我回去换身衣裳?”又道:“你解了法术,我要叫人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伊墨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走向院中那楠木小楼。沈清轩一手勾在他颈项,一手抹着脸上的水,刚抹了两把,便见自己身上水迹嘀嗒,却分毫沾染不上伊墨,忍不住好奇心起,又抹了把水迹存心擦在他襟口。那湿痕未曾碰上,自发散了。

沈清轩试了几次,一次也不曾成功。

是了,他是妖。法力无边,烟尘不染。

忍不住笑自己荒诞,妄以为自己污浊能染了他,岂不知他高高在上,哪里是他这样一个凡夫俗子能沾染的上。

他也不知这孩子气的举动,落在伊墨眼底有多可笑,看他蹭了又蹭总也蹭不上,都想解了术法成全了他,可污泥着实不洁,伊墨也有些为难,顿住脚步低头看他。

沈清轩见他停下,正好道:“放我下来罢,今晚我纳妾。这模样倒像是你要纳我为妾。”

伊墨把怀里人看了又看,他大约是真不知道自己此时什么模样,披头散发,满身污浊臭水,发顶还蠢蠢欲动着一只池塘里的小虾。看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多情,只好道:“满是淤泥的妾,我也是平生未见。”

沈清轩恼羞成怒,在他肩头拧了一把,反击道:“我倒是不嫌你是又冰又冷的大长虫,你还来嫌我。怎么,对我这么评头论足,你想嫁我不成?你要嫁我,我就退了明年亲事,三媒六聘凤冠霞帔给你备好,立即娶了你。”

伊墨此时承了他的情,又被他陡然发作的伶牙俐齿堵了话,也不知自己哪里激怒了对方,只好沉默片刻,说道:“你这嘴,合该哑了那么多年。”

沈清轩嗤了一声,伊墨又道:“无事,你房中那人我早已让她睡了。尽可安心。”

两人一路斗着嘴皮,沈清轩平日里不能开口言说,好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口舌功夫便一路看涨,刁钻无匹地同他打着言语官司,十分安然自在。回到楼中,沈清轩看那新纳的妾室果然歪在床上,放了心也歇了话。指使着伊墨取了衣物,想起此时实在不便叫人来伺候沐浴,只好问他:“可有法子让我干净?”

伊墨手指微动,他身上淤泥和头上的小虾便都不见了。只是他记着这一路嘴仗没占到便宜,便蓄意使坏,不肯让他干净得太彻底,依然是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身子存心让沈清轩黏糊糊的不好受。

沈清轩笑着斜他一眼,一眼道不尽的风流。哪里会不知他的小脾性,也不戳破,自己扯了绢布擦拭水滴,一边擦着一边换干燥衣物。

这时才想起来问他:“今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来送礼。”伊墨看他褪尽衣裳,露出单薄的苍白胸膛,“你的生辰,理应送礼。”

“送什么?拿来。唔……凉死人了。”

沈清轩叫人一把握住腰肢,冰凉掌心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话也顿住,耳根泛了红,“要做什么?今晚浸了凉水,又娶了妾,新婚之夜可不跟你洞房花烛。”

隔了数月相逢,就遇上这么一桩事,沈清轩也不知为何,却对他却更熟悉,仿佛从来不曾分离过,几个月的光阴在他这里什么都不算,言行比从前更坦然。

“送的就是洞房花烛的东西。”伊墨松开手,正正经经地替他除了鞋袜,将身上水滴擦尽,又重新将衣物给他换上,只是动作里难免碰上肌肤。

沈清轩始终不敢抬头,又忍不住固执地睁大眼,悄悄看着他的手一件件捻起衣物套上,间或与那些细软系带互相纠葛,无端生出几分缠绵。

沈清轩清楚这老蛇狭促心起,只装作不知,低头羞惭着不吭声。

伊墨蹲在他下首,如何不知他的境况,却也装着若无其事,替他整好装束就起了身,取出一只檀木小盒来,巴掌大的长盒镂刻的花纹古朴简练,也不知盒中装了些什么,递到面红耳赤的沈清轩面前,“原是送给你的生辰礼,并不知你今晚纳妾。”

沈清轩呼吸略急,伸手接过,低声问:“是什么?”

“打开看。”

沈清轩将那盒子在手中研究片刻,很快推开盒盖,一股花香扑面而来,盒中淡紫色的膏状物,满满一盒像块紫色豆腐,沈清轩看了半天,又用指尖蘸了一点闻了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只好问:“这是什么?吃的?”

伊墨眼底似乎闪过什么,沉默片刻,才道:“外用,不可内服。”

伊墨又出言解释,“原是打算庆你生辰,给你用的。”

沈清轩呆了呆,又气又羞地骂,“你这坏蛇!你你、我今晚就不该帮你,叫那道士拿了你最好!”

任他再伶牙俐齿,也架不住对方厚颜无耻。

沈清轩舌头都打了结,还要再骂,却找不出词来。

伊墨仍是那般样子,老神在在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起身道:“我走了。”

“嗯?”沈清轩没反应过来。

伊墨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指尖朝自己掌心一划,顿时涌出血来,沈清轩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那血并未曾顺着掌纹流下,而是凝结在伤口那处,逐渐凝结成珠,弹丸般大小,闪烁着红色的光,形成实体。

稍后伊墨拿起那颗血珠,一手执起沈清轩的手,放进他的掌心,淡淡道:

“若还想见我,就用这个唤我。”

沈清轩又是面红,本想还想说谁要等你来……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手中那颗红珠,散着幽幽血光。 uOnY4wRccV+UjqNnigKl70flKqjh+njJYOgHA9tQJ6of7V/KjGWNRN+G0EasYJ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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