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十二

这一夜过后,若是旁人,累到极致蒙上被子也就睡个人事不省。只是沈清轩从来就不是个宽心的人,心思向来重,往常饮了安神汤尚且睡不踏实,今夜身心俱疲,困得都睁不开眼,还是睡得轻浅,一夜净做些怪异的梦——梦里被追赶着,身后不知都是些什么魑魅魍魉,攥着霍霍利器要杀他,他在梦里倒是身手灵巧,狂奔不已,为自己轻盈的双腿欣喜若狂,几乎都不在乎有人要杀自己,正开心着,突然场景变幻,不知又怎么回到了那年冰窟,周身都是刺骨的水,他双手攀着一块冰,皮肉都粘在冰上,就靠那层牢牢粘住的血肉支撑着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滑进水中,他知道自己一旦滑进去,就再也起不来;又梦见娘亲,似乎是在他的屋子里,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喊小心肝,他想过去拉开她,可是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娘亲身上幽然飘浮着檀香味道,在周边缭绕不散……一夜都是这样光怪陆离的梦,沈清轩盗了几回汗,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直到窗外夜色都变了浅白,才恍惚着坠入沉睡,方得解脱。

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日头都移到正中央了,都不曾醒。

他从来也不曾贪睡过,贴身婢女早早端着水盆用品候在门外,往日里她的脚步声还未靠近房门,铜铃声就已清脆敲响,今日她等了许久,始终不曾闻得屋内响起铜铃声,不由心中起了疑窦,又担心起他的身体,实在是病秧子多少年,万一出了意外可担不起,就自己悄悄推开厢房门进去了。

女孩五岁进了沈家,原是在沈母跟前伺候着,她来时年幼眉眼甜美,兼之口齿伶俐,沈母一直也未拿她当普通下人使唤,见自己儿子变故后性情孤僻,就将她送到沈清轩房里,想着可给他做个伴,有个小孩子在身边陪着,性格或许会开朗些,渐渐地女孩长到豆蔻年华,沈母端详她也还识大体,为人谦和敦厚,就起了心思想将她给沈清轩做个偏房,有个一儿半女,虽是婢女所生,也是沈家血脉。

沈母这个心思,府中上下都知道,是以婢女的身份,在屋里也非同一般。

沈清轩也清楚自己母亲心思,只是实在对这一起长大的女孩没有非分之想,也曾想过将话挑明,又觅不到合适时机,加上女孩毕竟伺候了自己十几年,也算得上亲近之人,不好伤人心。他也知自己确实孤僻,唯独与她主仆一起长大,对她还和颜悦色些,更是无法狠心伤了她,所以一直只装糊涂。

婢女并未意识到沈清轩的拒绝之意,只当沈少爷面皮薄,加上她是女孩儿家,不好说出口,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下来。

近年沈母时常拉着女孩说些私话,言谈间,这桩事也就提到日程上来了。

虽是偏房,也是沈清轩房内首次添人,算得上喜事,日子就定在年后,并没有同沈清轩商议。但女孩心中知晓,言行上就多了些腼腆和矜持,也就多了些逾越。

她推开房门,室内空气沉静,光线里浮动着些尘埃,寂静无人声,唯有撕成雪花的碎片撒在地上,仿佛昭示着屋内曾经有过那么一场汹涌起伏。婢女看见满地碎页,心中跳了一跳,毕竟沈清轩虽然孤僻,却从不喜怒于色,更遑论撕书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心翼翼踩着碎片走到床边,床帏是放下的,内中光景影影绰绰,并不清晰。隐约可见床上的形状并无异样,床榻上的男人呼吸声均匀,睡的沉。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

婢女稳了稳心神,伸出纤纤玉手,揭开了床帏一角。眼角在内扫了一圈,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顿时翻涌上血色,犹如三月娇艳桃花。

那床上一片繁乱,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昭然若揭。

婢女转身欲逃,却又猛地煞住脚,心中想到这荒山野岭,且床上只有沈清轩一人,怎么可能会发生这般不堪的事情,就是私通,这庄中也无什么模样比她更好的丫头,犹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沈清轩身上的被子观看。

沈清轩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撞破这事,只是本来心细,完事后自己挣扎着穿好衣物才重新躺下,精力不济,又甚少自己动手,所以衣物虽然穿的凌乱,却还完整。婢女只觉得少爷的中衣乱的不像话,却并未发现什么大破绽。又酡红着脸,将沈清轩下肢的被子扯起了一点,斜眼看去,只见衣衫完整就慌忙放下了。可说到底,心中还是有一分疑窦,毕竟那床上痕迹,非沈清轩这样一个瘫子能轻易造出来。

实在无从猜想,又掩门退去。

沈清轩对此并无所觉,多少年里头一遭睡得如此深沉,连人都摸到自己榻上都毫无知觉,睁开眼时已是晌午,只觉身上疲乏酸痛,是很久都不曾感受过的疲倦,那是只有幼年时随着阿爹去野地打猎奔波一天,方有的疲累。他已很多年没有体味过这样肉体的倦怠,甚至有两分新鲜,仿佛重新活过一次。

躺了片刻,方才抬手摇铃唤来丫鬟,倚在床头用茶水清了目,又蘸了青盐漱口,才洗了面吃了些东西,又躺回床上,闭着眼细细梳理前事。

他想那坏蛇实在太坏,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只对他一人使坏。若是生性如此也就罢了,倘若只是对他使坏——沈清轩自己红了脸,埋头在被中。前夜的褥子并没有使人换下,依然是痕迹斑斑,仿佛气息犹在,十分撩人。

他自己臊成一团,直到想起最后看见的那双眼,冷若万年冰山,任他火烧火燎,自岿然不动。情绪便冷落下来,又躺了片刻,迷迷糊糊欲再睡一场。愿梦里只留孟浪,再无其他。

第二天再醒来,精神恢复大半,重新坐回轮椅上,伏在案前读书作画,脸上一派恬静,不显山不露水。婢女在旁细心伺候着,硬是找不出一丝端倪。

她并不了解,眼前的沈家大少早已不是从前的主家,连续两天都异样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有过那么一晚的荒唐,荒唐的仿佛南柯一梦。

只是经过一夜折腾过后,沈清轩的心情明显恢复了,之前的焦躁沮丧都一并消失,仿佛让那夜狂风暴雨般的情潮涤荡干净。也是,他所有的希翼索求都曾被最大限度的满足过,便没有什么不可开怀,可以再无一丝杂念,好好过自己凡人的人生。

周边无人时沈清轩自己也会思索先前的不甘和此刻的安宁,不禁怀疑,莫非是独身太久,阴阳失调憋成这样?否则怎么也理不清为何他得到身体的满足,心中那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就潜伏了回去。

沈清轩正式考虑成亲之事。

沈清轩自认非天生断袖,想起少年时还依稀倾慕过一位远亲堂姐,对方的音容都不记得了,却始终记得自己六岁大点的小人儿,被自家阿爹打趣要不要订下娃娃亲时那种羞窘又雀跃的心情——懵懂年岁,稚嫩无知,即使被大人取笑,也抵不住看到对方就觉得欢喜。

那时他以为如花美眷,高官厚爵,便是自己的人生,无论如何,脚下定然正道堂皇。

如今这路可是越走越邪。沈清轩忍不住嗤笑一声,想着可是邪门得很,和妖怪有了牵扯也罢,连龙阳之好都沾上了,且还快活得很。

他是真快活,见到伊墨的脸都能滋生出无限喜悦与快活。

可他又不傻,连装傻都做不到,一眼就看出伊墨的心不甘情不愿,衣带不解,姿态高高在上,与其说欢爱,不如说更接近一场施舍。

何况一人一妖,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界距大到他甘心认输,自知没有弥合这条巨大鸿沟的能力。有些事情,莫说人,就是妖也无能为力。

自那夜过后,伊墨已经多日都不曾再来过。沈清轩眉眼含笑,透过窗户从容地望着院中一丛正艳丽绽放的花卉,心中数着日期,他的生辰快到了,这两天就要下山去,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回府与家人团聚。那就回去吧,来日娶妻生子,做他的沈大少爷,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渺小凡人。而不是恋慕着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只蛇妖。

也是奇怪,想到此他也并不感到十分悲伤,只有些怅然若失,仿佛心头空了一块。却也不悲不喜,似是认命。

五天后沈清轩坐上马车,小厮们挑着些野物跟在后面,贴身的婢女陪同他坐在车内,车夫赶着枣红马儿,吆喝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途中沈清轩揭开门帘回身去看,只见那高耸入云的山峦愈来愈远,愈来愈远,最后只见苍郁山峰,一半没入云霄里,一半被近处景物挡住,沈清轩看了很久,最后果决地放下布帘,重新坐好,身体随着轱辘的滚动微微摇晃,眼底沉静如水,始终没有任何动摇。

沈家府宅去年前刚刚翻修过,翘檐新瓦,风火墙高八丈,虽一年过去,却依旧雪白,墙顶灰瓦檐,缝隙中连杂草都来不及生长,一派干净明亮。马车沿着风火墙一路向东,又走了片刻,才转到南边小门,月形门拱,朱红色新漆大门对开,正大敞着,门旁衣着光鲜体面的小厮丫头立了两排,居首站立的便是一身青衫长袍来迎接的老管家。

马车停下,丫鬟揭开车帘,沈清轩坐在内冲着老管家绽开一道笑容,便伸出手来,搭着老人的肩头,又叫两个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坐在藤制小轿上。

车马自有人牵去喂料,四个仆人担着竹轿上的沈清轩,穿过不知多少重庭院、厅堂、走廊、通道,到了正厅院口了,才放下竹轿,换了轮椅,又有小厮推着,木轱辘碾着光滑洁润的卵石铺成的小道又穿了两个庭院,才入了正厅。

沈老爷及夫人亲眷等都在厅中候着,沈清轩月牙白的衣袍自树干后隐露出一角,才放下茶盏起身,迎了上去。

沈清轩所居南院,吃了晚饭,穿过庭院才回到自己的小楼里,楠木小楼里已经灯火通明,里面家具摆设一一都换过新样,一尘不染的在烛火下闪烁着干净的光泽。不再是山中别院的简单小屋,而是重楼的设计,仅居室就有三重门,最里面那重自然是沈清轩,中间那层是贴身丫头们住的地方,厢房摆设也是光鲜别致,最外面则是夜里起来烧水添茶的丫鬟居室。

沈清轩惯了简单生活,乍一回府,繁缛礼节还有些不适应,心中不耐,却也没表现出来,早早就叫人伺候着洗漱,完毕就歇息了。

第二日早早起床,给父母请过早安,到沈母房中时沈清轩留了下来,与母亲谈论婚事。

沈母早知他无心娶妻,原本已断了这个念想,只道给他找个丫头也就罢了。没想到此番沈清轩自己提出来,大喜之下先去佛前烧了三炷香,又磕了头,直念佛祖保佑,就欢欢喜喜的招人唤来沈清轩二娘,一起谈论沈清轩的婚姻大事来,谁家女儿年华合适,谁家女儿性情妥帖等等。

沈清轩只笑笑,在纸上写道:全凭母亲做主就是。

一对姐妹谈论了片刻,二姨娘突然道:“轩儿,你房中那丫头,可想好怎么处置了?”

沈清轩一愣,立时知道她提的是自己那贴身的丫鬟,思索片刻,也就同意了,写道:

也可。

三天后事情就定下了,对方是同城王家小姐,小名唤惠娘,正是二八年华,门当户对。

王家原本是大族,现今虽已没落,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王家门风一向正经,惠娘也是大家闺秀,模样也曾见过,虽不是沉鱼落雁,却也温柔可亲。沈母就请媒人说成了亲,紧跟着下了聘,喜日定在来年中秋过后。至于那丫鬟,就趁早娶过来添房也好,毕竟从小就待在身边,早陪在枕畔,万一王家小姐是个不容人的,也能占些上风,不至于被欺负。

至于纳妾的日子,沈母道:“既是生辰之喜,不如喜上加喜。”

喜日就定在沈清轩生辰那天,用一顶小轿将那丫鬟从侧门抬进来,就算给个名分罢了。

这话传给沈清轩,沈清轩仍是笑笑,还是那句答复:全凭娘亲做主。

娶妻纳妾之事,就这么定了。

由始至终,沈清轩都没有让自己再想起山中,风华绝代的那个人来。 afDWSnZVlrFIxW+UHcDJcIjYSfiLcAUbN+Y7oSu6rfCQFYgNtBrjGHWUVnusGZYF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