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云层低垂在空中,下面是一望无垠的荒野。枯萎的芒草在萧瑟的秋风中拼命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
从横亘至地平线的漆黑山脉中,猛地窜出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荒野的另一侧。随着人影的逐渐靠近,他的身姿也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士,他穿着一条皱巴巴、脏兮兮的裤裙,上面依稀可见黑色的家纹。
这名武士似乎是一名浪人。他的双手隐藏在袖子里,正耸着肩膀,一边大步走在枯败的荒野中,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那随意扎成一束的头发看起来毫无光泽,正在强风中凌乱地飞扬着。在他紧闭的嘴唇周围,是一团乱糟糟的胡子……
突然,在浪人左上方的灰色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橙色的光圈,它开始急促地闪烁起来。
“有客人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
“就说我这会儿不在。”英二回答道。
突然,武士停下了脚步,好像发现了什么。他那浓密的眉毛立时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眯起的双眼中露出鹰一般锐利的光芒。他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摸向自己的下巴。
旁边先是传来一阵枯草被踩踏而发出的簌簌声。紧接着,又一名武士缓缓地从芒草中走了出来,与刚才的那名浪人相对而立。新来的武士里面穿着一件宽松的裤裙,外面罩着一件短褂,颧骨高耸,看起来精悍而冷酷。新来的武士貌似颇有些身份,虽然看起来要比刚才那名浪人年轻,但整个人像闪耀着青光的发条一般,被包裹在强烈的杀气之中。
浪人的两只手此时早已从袖子中伸出,并悄悄地垂在了身体的两侧。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有紧急来客!”橙色的光圈再次闪烁起来,年轻女人的声音也再次从里面传来。
“就说我现在很忙!”英二不耐烦地大声吼道。
就在这时,对面的武士嗖的一声抽出一把长刀。浪人向后退开一大步,以极快的速度同样拔出一把长刀,抡过头顶,猛地向对面劈砍而去……然而,刀才劈到一半便停在了空中,浪人和他对面的武士都如石化了一般,瞬间呆立不动。
英二缓缓地转过了头。
“好臭……”英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你还是老样子,从来不洗澡。”
英二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看起来和刚刚电影中出现的那名精悍武士颇有些相似,不过眉毛要更浓密一些。这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此时正将手指放在电视遥控器的暂停键上,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英二,一边讪笑道:“说什么自己很忙,原来还是以前那副德性,整天看这种老掉牙的娱乐片。”
这位年轻人名叫霍贾·金,此时他正露着一口大白牙,嬉皮笑脸地看着英二。突然,他伸手抓住了英二的椅子靠背,猛地向后一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即将向后倒下之时,英二猛地伸脚夹住了霍贾·金的脖子,利用摔倒的反作用力,将他朝前扔了出去。霍贾·金的身高足足有1.85米,但还是在英二的巧妙反击下以一条近乎优美的抛物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屋内被闹了个天翻地覆。两人一边放声大笑着,一边不断地向对方的腹部施以拳脚,又是推搡又是飞踢,激烈互殴了好几分钟,完全不顾各类小物件和文件早已散落了一地。
“等等!”霍贾·金突然喊道。当他把英二压倒在地后,他的下巴也迎来了英二的一个上勾拳,霍贾·金的脸痛苦地几乎挤成一团。
“紧急来客……不是我,是那个人……”
直到这时,英二才注意到,一位手拿文件袋的高个子老人正颤颤巍巍地站在房间的入口处。老人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惊骇之色。为了让霍贾·金松手,英二用膝盖冲着他的肚子就是狠狠一击。随即,霍贾·金犹如一只大虾般痛苦地弓起了身体。英二用不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后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您,失礼了。”英二说着,用手背擦拭从嘴唇裂口处渗出的鲜血,“欢迎来到密涅瓦基地,我叫本田英二,是基地的负责人,也是‘JS计划’调查主任。”
“我叫伯纳德。”老人的脸型偏长,头发几乎掉光了,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雷·伯纳德。就在刚才,我和那位年轻人一起从谷神星上搭乘‘皇后号’抵达此处。途中好几次想和你联系,但想到你可能正在进行木星大气层的调查,担心打扰你,所以……”
“伯纳德博士,”英二反手握住老人的手,吃惊地喃喃自语道,“雷·伯纳德博士……您不就是那位太空考古学的……”
“顺便说一句,那边的那位年轻人……”老人用手指向仍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霍贾·金说道,“在你将对方压倒之前,其实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使出断背锁,但你没有意识到吧?否则战斗早就结束了,真是可惜。如果你不了解摔跤技法的话,等会儿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
“谢谢您,博士。”霍贾·金的脸依然极为夸张地挤成一团,但旋即又嬉皮笑脸起来,“但无论如何,赢的都是我。您刚才也看到了,英二这家伙就爱出阴招。”
“博士,您专程来到我们基地,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英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霍贾·金和老人之间,像是要故意把他俩隔开似的,“如果在木星的某颗卫星上发现了外星人在远古时期就来过太阳系的痕迹,他们应该会第一时间就报告给我。”
“不是在这里,”老人摇了摇头,“是一个月前,我们在火星上有了一个惊人的大发现。在火星北极的永久冰原下方。”
“在火星上?那可太了不得了。”英二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可是,火星上的这个发现和木星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看上去存在着某种关系。”伯纳德博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根据现场发来的信息,到目前为止,外星人留下的信息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被解读了出来。也正因此,我才没有在谷神星上直接搭乘前往火星的飞船,而是先来到了这里。反正,要想尽快前往火星和地球,都需要等‘皇后号’抵达木星并再度返航时才行。所以我才提前和埃德·韦伯打了个招呼,特意赶到这里来见你。”
“原来是老板……啊,那个……韦伯总裁,您和他很熟吗?”
“我们是高中和大学时的同学。”伯纳德博士微笑着说道,“即使是毕业后,我们也因为工作关系时常待在一起。他读大学的时候曾是个非常优秀的四分卫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我是个对运动并不怎么热衷的人,但埃德居然打了整整3年的边卫。在对阵亚洲队的正式比赛中,他从我们这边的十码线上独自冲了进去,并成功打进了一个球。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60多年,但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忆犹新。对了,本田主任,您现在有时间先和我单独聊聊吗?”
“南希!”英二冲着旁边的墙壁,大声喊着电脑秘书的名字,“从地球过来的调查小组什么时候到?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太阳系标准时间(SSMT)21时30分。”一个年轻而又妩媚的女性声音回答道,“估计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
“想必您也听到了,我没有太多时间,不过还是请您给我大致介绍一下吧。”英二扫视着因为打斗而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说道,“请跟我来,我们找个安静一点的房间。”
“在我出发之前,可以借用下你这个房间吗?”霍贾·金一边在英二先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问道。
“当然可以,你顺便帮我把房间好好收拾一下。”英二在门口回头说道,“难道你又要出远门了吗?什么时候走?”
“6个小时后。”霍贾·金从电视播放机的插槽中取出英二刚刚看过的那部日本电影的磁卡,开始寻找其他电影磁卡。“等‘太空之箭号’飞船装满木星产的氦气后就出发。”
英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多元时钟,喃喃自语道:“还有6个小时的话,等会儿说不定我们还有时间好好喝上一杯。这次是不是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是的,毕竟我们要到冥王星轨道的外侧去调查‘彗星之巢’。”
“去调查彗星源?”英二略显惊讶地问道,“那可不是一般的远啊。”
“距离这里大概有1万亿,甚至2万亿千米。往返最少也要2年左右的时间,飞行途中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将处于冷冻休眠状态。对了,这次同去的还有一个叫井上的学者。”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究竟要调查什么呢?”
“近几年来,来自冥王星轨道外侧的彗星数量正在急剧下降。”
“然后呢?”
“我们已经派出了多架无人探测器,但一进入某个范围,这些探测器便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这个范围非常小,所以可以肯定并非通信器发生了故障。”
英二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恐怕没时间了吧?”霍贾·金把新找到的磁卡放入插槽内,冲英二努了努嘴,“快去吧,客人还在等你呢。”
当英二正准备追向等在走廊上的伯纳德博士时,一阵俗不可耐的音乐恰好从房间里的电视机中传来。英二往后退了一两步,从门缝里探进头来,以一种戏谑的口吻喊道:“你还嘲笑别人看的东西老里老气,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看这么幼稚的片子?”
“一边儿去!”霍贾·金一边看着《星球大战20》的片头,开心地拍着手,一边毫不客气地大声吼道,“我最喜欢这部影片了。”
伯纳德博士沿着基地内的一条通道朝附近一个空着的小会议室走去。当他恰好经过通道墙面下方斜开着的一个大窗户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木星的一部分。只见巨大的木星闪耀着红色的光芒,上面布满了红色、褐色、橙色和白色的不规则横条纹,瞬间竟给人一种癫狂之感。木星几乎填满了窗户对角线的整个右下部分,随着密涅瓦基地的不断旋转,木星露出的部分也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将整个窗口彻底填满。透过这个窗户甚至可以看到位于木星赤道附近的木卫一的身影,它如同一颗灼烧的小铁球般发着炙热的红光,而闪着白光的木卫二则飘浮在木卫一的右侧。
木星是太阳系中最大的一颗行星,全身布满红白色大理石般的花纹,看上去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阴森可怖。在木卫一下方的木星南半球,有比木星本身更加阴森恐怖的大红斑。大红斑周围还环绕着一圈卡门涡街
花边,其上不时有巨浪翻起。在伯纳德博士望向大红斑之时,大红斑似乎也正朝着这边直直地望过来。
“果然充满了压迫感。”伯纳德博士用沙哑的声音讷讷地说道,“你们每天如此近距离地盯着如此骇人的景象,神经该不会出问题吧?”
“在新来的伙伴中,也确实有人会出现神经衰弱的情况。”英二也驻足望向窗外,“不过久而久之也就慢慢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这些人,自从启动木星大气层调查以来,每天都需要观察木星云的情况。看看木星今天的情况怎么样,赤道附近的天气如何……”
“啊,那颗卫星上有东西在发光!”
伯纳德博士发出一声轻呼,身体亦朝前探去。
“是木卫一上的火山又喷发了吧?”英二凝视着前方说道,“那颗卫星上经常会发生大规模的火山喷发,喷出物中时常还会夹杂有因高温而熔化的硫黄和硫酸,喷发的势头非常剧烈,有时甚至会喷至距离地表数百千米的高空中。”
密涅瓦基地整体呈圆柱形,长约2000米,直径约450米,位于木卫二和木卫三之间一条距离木星赤道表面约79万千米的轨道上,每46小时环绕木星旋转一圈。因此,当从窗口正好能看到整颗木星时,无法看到伽利略卫星(伽利略1610年通过望远镜发现的4颗卫星,每颗都是直径达3000千米至5000千米的巨型卫星)中的木卫三和木卫四。此外,基地本身为了在周围制造平均0.5G(标准重力加速度)的人工重力也一直在维持着自转,伴随着基地的自转,木星很快就从窗口的视野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星空。这时,在木星红色光芒的掩映下,一艘正在从基地旁边的油轮上补充助推剂的超远程高速飞船映入了英二和伯纳德博士的眼帘,飞船的船体像根针似的又细又长,还带着一个巨大的复合型喷嘴。
“是‘太空之箭号’。”英二小声说道,“刚才和我打闹的那位朋友,马上就要登上这艘飞船,然后飞往冥王星轨道之外。”
“更远处那些不停闪烁的光芒也来自飞船吗?”伯纳德博士指着窗户正对面呈月牙形的木卫四旁边那一小团光芒问道。那团光芒此刻正闪烁着红色、蓝色、白色和绿色的光芒。
“是的,”英二向那团光芒略略瞥了一眼,随即点头道,“那团光芒……可能是一艘来自地球的远程飞船。要不我们就在这个房间里聊聊怎么样?因为时间多少有点紧。”
在窗户外数十千米处,自重达2200吨的超大型远程客货两用飞船‘东京3号’,正朝着密涅瓦基地缓缓驶来。在飞船移动的同时,中央船体向各个方向伸出的横梁末端处,乘客和货物集装箱单元亦以船轴为中心在缓缓地转动着。
“密涅瓦基地调度室……这里是‘东京3号’……”在密涅瓦基地的调度室内,夹杂着些许杂音的广播声随即响起。
“哎呀,可算是到了。”坐在控制台前,正与旁边沉默寡言的胖同事下3D国际象棋的大胡子值班员,在听到广播后,立即一一按下监控视频上的按钮,然后一边拿起话筒,一边还不忘催促自己的对手。
“没时间让你细细琢磨了。实在不行,就先下到这里吧。——喂,你好,这里是密涅瓦基地调度室……‘东京3号’,请进港。”
“‘东京3号’正在通过贝塔点……”广播声中混杂着些许木星电波爆裂的噪声,“即将进入密涅瓦基地的轨道……请检查轨道和导引系统,谢谢。”
“这里是密涅瓦基地调度室……轨道正常……导引系统正常……一切准备就绪。”大胡子值班员看着显示屏面板上不停闪烁着的各种颜色的数字、图表和符号,飞快地敲击着键盘,“4分20秒后将通过阿尔法点……给自动切换信号传感器的降噪增加两个点。今天木星的雷声有点吵。乘客们都还好吧?”
“31名乘客都精神倍儿棒。”“东京3号”的飞行员笑着回答道。
“他们看到木星全都兴奋着呢。是不是有点让你失望了?”
“听到这个消息,估计密涅瓦基地上的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吧?对了,船上没有那种很招人烦的人吧?”
“有议员、记者,还有自然保护团体和宗教团体的大妈们,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你们一定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船上就没有年轻女孩吗?”
“有一个,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妞。不过,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好相处。”
“明白,‘东京3号’。”大胡子值班员回答道。他身旁的肥胖男人听到这里,满是佩服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请在B甲板驻泊。长途旅行辛苦了,祝愿各位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