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救孔融”,孔融由此成为刘备创业路上的第三个贵人之后,刘备便遇到了他创业路上的第四个贵人——徐州牧陶谦。
《三国演义》第五回,初次出场的陶谦虽然以徐州刺史的身份参与了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战争,但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打酱油的角色。到了《三国演义》第十回,徐州牧陶谦阴差阳错得罪了曹操:“(曹操)乃遣泰山太守应劭,往瑯琊郡取父曹嵩……(嵩)当日接了书信,便与弟曹德及一家老小四十余人,带从者百余人,车百余辆,径望兖州而来。道经徐州,太守陶谦,字恭祖,为人温厚纯笃,向欲结纳曹操,正无其由,知操父经过,遂出境迎接,再拜致敬,大设筵宴,款待两日。曹嵩要行,陶谦亲送出郭,特差都尉张闿,将部兵五百护送。曹嵩率家小行到华、费间,时夏末秋初,大雨骤至,只得投一古寺歇宿。寺僧接入。嵩安顿家眷,命张闿将军马屯于两廊。众军衣装,都被雨打湿,同声嗟怨。张闿唤手下头目于静处商议曰:‘我们本是黄巾余党,勉强降顺陶谦,未有好处。如今曹家辎重车辆无数,你们欲得富贵不难,只就今夜三更,大家砍将入去,把曹嵩一家杀了,取了财物,同往山中落草。此计何如?’众皆应允。是夜风雨未息,曹嵩正坐,忽闻四壁喊声大举。曹德提剑出看,就被搠死。曹嵩忙引一妾奔入方丈后,欲越墙而走,妾肥胖不能出,嵩慌急,与妾躲于厕中,被乱军所杀……张闿杀尽曹嵩全家,取了财物,放火烧寺,与五百人逃奔淮南去了。”
关于曹操父亲曹嵩因何被杀,诸书记载不一。
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郭颁《魏晋世语》记载:曹操在兖州时,曹嵩和少子曹德去投奔曹操。父子一行从琅邪郡华县(今山东省费县)赶往泰山郡时,泰山郡太守应劭前去迎接但还没有赶到,徐州牧陶谦怨恨曹嵩的儿子曹操多次前来攻打徐州,就派数千轻骑去拦截曹嵩。曹嵩以为是应劭前来迎接,没有防备。于是,曹德被杀于住所门中,曹嵩惊恐,在后墙打出一个洞,让小妾先出去,小妾体肥,一时难以穿过,曹嵩就避入茅厕,结果一家全部被杀。应劭害怕被曹操追责,弃官投奔袁绍。
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韦曜(204—273)《吴书》记载:曹操迎接曹嵩,有辎重百余辆。陶谦派都尉张闿率领两百骑兵护送。张闿在泰山郡华县、费县(今山东省费县)之间杀害了曹嵩,抢去财物,逃亡淮南。
小说《三国演义》第十回的叙述,取材于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郭颁《魏晋世语》的记载。不管哪本书的记载正确,都不妨碍正是由于曹操父亲曹嵩被杀,徐州牧陶谦才阴差阳错地成了刘备创业路上的第四位贵人这一结论。
徐州牧陶谦与孔融相比,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两个人的相同点呢,都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毒舌名士。只不过,在后人看来,似乎出生于公元前132年、比荆州牧刘表大 10岁、比北海相孔融大 21岁、比刘备大 29岁的陶谦的名气没有孔融那么大。其实不然,说起陶谦的锋芒毕露的毒舌脾气来,那是一点儿都不比孔融差。
陶谦,字恭祖,丹杨(今安徽省马鞍山市)人。陶谦幼年时,曾担任过余姚县(今浙江省余姚市)长的父亲去世。那时的陶谦便以性格放浪闻名于家乡。十四岁时,陶谦以布作为战旗,骑着竹马与乡里小孩子一起嬉戏。他的同乡、曾任苍梧太守的甘公看到陶谦的外貌不凡,于是叫上车来与他交谈,感到非常高兴,便做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陶谦。甘公的妻子对此非常愤怒,对甘公说:“陶家儿遨戏无度,于何以女许之?”甘公却说:“彼有奇表,长必大成。”
还别说,此后的陶谦真的谦虚好学起来,先是考上诸生,在州郡为官。后又被举为茂才,拜尚书郎。再后来,又先后任舒县(今安徽省舒城县)令、卢氏县(今河南省卢氏县)令。其后迁幽州刺史,被征拜为议郎。在此期间,他的那种锋芒毕露的毒舌名士之风暴露无遗。
陶谦任庐江郡舒县令的时候,他父亲的好朋友张磐任庐江郡守,有意提拔陶谦,经常给陶谦一些露脸的机会,但陶谦对张磐的栽培不但不买账,反而因身为张磐下属而感到耻辱。
有一次,张磐和众人一同回城,陶谦因公事进见,结束后,张磐常私下邀请陶谦留下饮宴,而陶谦时而拒绝。
又有一次,张磐让陶谦起来跳舞,陶谦不听,张磐固请,陶谦起身跳舞,却又不转身。张磐问:“怎么不转身哪?”陶谦说:“不可转,转则胜人。”由此宴会不欢而散。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差。张磐便开始想方设法治陶谦的罪。但陶谦在任清白,没有给张磐等人留下把柄。最终,还是以陶谦弃官而走宣告结束。
我们千万不要以为陶谦年轻时如此,年岁大了之后就会改掉这些坏毛病。对于名士而言,年轻时是锋芒毕露的毒舌名士,到了年岁大了之后一定要加个“更”字。孔融如此,陶谦更是如此。
公元 185年春,北宫伯玉等率领数万骑兵打着诛杀宦官的旗号入寇三辅(京兆、左冯翊、右扶风,辖境相当今陕西省中部地区),汉灵帝刘宏派遣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率军讨伐,皇甫嵩表请武将随行,召拜陶谦为扬武都尉一同出征,击败了作乱的羌人。同年秋,皇甫嵩因先前得罪中常侍赵忠、张让,在他们的诽谤下被贬官削爵。
朝廷另委派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前往讨伐,张温请陶谦为参军,厚加接待陶谦,而陶谦看轻张温的行事,对他心怀不服。在大军凯旋回朝的宴会上,张温向陶谦行酒时,陶谦当众侮辱张温。张温大怒,打算把陶谦徙到边地,有人对张温说:“陶恭祖本以材略见重于公,一朝以醉饮过失,不蒙容贷,远弃不毛,厚德不终,四方人士安所归望!不如释憾除恨,克复初分,于以远闻德美。”张温听从了那人的建议,追回陶谦。陶谦到后,那人又对陶谦说:“足下轻辱三公,罪自己作,今蒙释宥,德莫厚矣,宜降志卑辞以谢之。”陶谦说:“诺。”那人又对张温说:“陶恭祖今深自罪责,思在变革。谢天子礼毕,必诣公门。公宜见之,以慰其意。”当时张温在宫门见到陶谦,陶谦仰着说道:“谦自谢朝廷,岂为公邪?”张温说:“恭祖痴病尚未除邪?”尽管张温很想将陶谦发配边关,但最终还是放了陶谦一马。
对于孔融和陶谦这样锋芒毕露的毒舌名士而言,他们对他人的爱慕、喜欢和不屑、愤恨都是写在脸上的。刘备救过锋芒毕露的毒舌名士孔融一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同为锋芒毕露的毒舌名士的陶谦,自然会对刘备这个所谓中山靖王的后代、大儒卢植的学生、割据幽州的公孙瓒的同学很有好感。而这恰恰是陶谦能够成为刘备人生中的第四个贵人的重要前提。徐州牧陶谦与孔融相比,两个人的不同点就是陶谦的工作能力比孔融强上许多。而这,恰恰是陶谦能够成为刘备人生中的第四个贵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公元 188年冬,陶谦来到徐州担任刺史。此前的他,既有县一级的基层工作经验,也有幽州刺史等州郡高官的工作履历,更在东汉朝廷中枢担任过重要职务。朝廷此时派他来徐州,是因为徐州非他不可。因为,公元 184年被镇压下去的黄巾余党,已经于此时在青、徐两州复起,一时之间,黄巾余党的势力强大。陶谦此次来徐州,便是奉朝廷之命,镇压徐州境内的黄巾余党的。
下车伊始,陶谦便启用亡命东海的泰山人臧霸及其同乡孙观等为将,一战便大破黄巾军,剩下的黄巾军也被迫逃出徐州,涌入青州、兖州作战,人数多达 30余万。由于黄巾军迁徙时会带上家眷,因此男女老幼加在一起,竟有百万人之众。青州境内的黄巾余党,由曹操负责镇压下去。陶谦则上表拜臧霸、孙观为骑都尉,令其屯琅琊郡治开阳(今山东省临沂市),驻守徐州北面。
此时的徐州刺史陶谦,手上有了完全归自己调遣的军队,有了独立的军事力量,已经有了割据一方的势力。此时,经战火过后的徐州“世荒民饥”,陶谦又派人在徐州境内实行屯田。“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在陶谦等人的努力下,徐州的农业生产得到恢复和发展,收获“粳稻丰积”,百姓富足,谷米屯满粮仓,青州、豫州等地的流民纷纷涌向徐州。陶谦隐隐然有了中原争霸的雄心壮志。
公元 190年春,袁绍举起讨董义旗,天下郡县响应,大兴义兵。但陶谦并未加入关东声讨董卓的军事行动之中。
公元 191年,名将朱儁屯驻在中牟县(今河南省中牟县),传信给各个州郡,召请部队讨伐董卓。陶谦得知此事后,立即派来精兵三千,其他州郡只派了一些兵来,陶谦又上表奏任朱儁代理车骑将军。
公元 192年夏,王允、吕布杀董卓,后李傕、郭汜等反,攻陷长安,把持朝政。朱儁当时还在中牟,陶谦认为朱儁是名臣宿将,屡立战功,可以委以大任,于是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琅琊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博士郑玄等人举朱儁为太师,移檄牧伯,同讨李傕等,奉迎天子。李傕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之计,征召朱儁入朝,朱儁于是辞谢陶谦,应召入朝,陶谦也只好作罢。
公元 193年,治中从事王朗与别驾赵昱一同劝说陶谦:“春秋之义,求助诸侯不如勤王。现在天子远在西京,应该派遣使者奉承王命。”陶谦派赵昱带着奉章去长安见汉献帝,表明对汉室的支持,汉献帝接到陶谦的奏章后表示赞赏,并升陶谦为徐州牧、安东将军,封溧阳侯。赵昱被任命为广陵太守,王朗被任命为会稽太守。
此时的陶谦,也开始犯孔融曾经犯过的毛病:背弃道义,肆意滥为。赵昱忠诚正直,反被陶谦疏远;曹宏等奸谗小人,却得到陶谦重用。于是刑罚、政事开始出现弊端,善良之人多受迫害,社会由此渐渐动乱起来。就在此时,发生了曹操父亲曹嵩被杀一事。
公元 194年,曹操以为父报仇为名,大举进攻徐州。徐州牧陶谦派麋芳前往北海相孔融处求救。此时,正值黄巾余党攻打北海,为大军所围的孔融,便派太史慈突围向刘备求救。随后,便发生了上一回书介绍过的“刘备救孔融”一事。
刘备救了北海相孔融之后,缓过神来的北海相孔融马上向等待在这里的徐州牧陶谦的手下麋竺推荐了刘备。也恰恰是因为孔融的推举,徐州牧陶谦更加看好刘备。
对刘备而言,这是小集团成立来的又一件大事。刘备前往救援,恰逢吕布攻打曹操,曹操回兵兖州。陶谦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叫他驻军在小沛。
公元 194年夏,曹操再度率领大军南攻徐州。陶谦眼见日暮途穷,打算逃回老家丹杨,正在这时,陈留太守张邈背叛曹操,与其弟原广陵太守张超迎吕布入兖州,曹操只好回师平叛。这年底(一说公元195年初),陶谦病重,对别驾麋竺说:“非刘备不能使徐州安定。”
徐州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自然会引起曹操、袁绍、吕布等人的垂涎。只要陶谦去世,徐州没有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那战争便会来临。在陶谦看来,将徐州交给素有盛名的刘备,至少能保住徐州百姓的平安。因此,陶谦让徐州给刘备,既是真心礼让,又是无奈之举。
陶谦死后,麋竺带领徐州官员从郯城到小沛,迎刘备为徐州牧。
此时,驻扎在小沛的豫州刺史刘备,手下就只有陶谦送的四千丹杨兵,一千多一直跟随的老兵和幽州乌丸杂胡骑,及几千饥民组成的新兵。刘备是看得清眼下局势的,只有徐州官员、普通士族的支持还远远不够。他不敢答应,还需要徐州更大的势力支持才行。
主管屯田业务的典农校尉陈登(163—201)对刘备说:“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于今日。彼州殷富,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州事。”刘备说:“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陈登说:“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
陈登代表下邳陈氏的表态非常重要。首先“为使君合步骑十万”表示下邳陈氏将竭尽全力辅佐刘备,并不代表下邳陈氏有这个能力,也不是说刘备接管的徐州有这个兵力。有了下邳陈氏,以及麋竺等徐州士族、官员的支持,刘备在徐州说话可以管用了,接手徐州具备了内部条件。但这还不够,刘备还需要徐州之外的支持。
刘备以退为进,先不答应做州牧,让徐州官员派人请示寓居徐州的名士孔融的态度。孔融回复刘备说:“袁术岂忧国忘家者耶?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
此时的刘备,通过“让徐州”把徐州内部整合了起来,也得到了外部盟友的支持,条件成熟了,便答应做徐州牧。
因为陶谦原来的治所郯城(今山东省郯城县)久被曹操围攻,残缺不堪,城中资源耗尽,且周边地区破坏严重。刘备将徐州新治所设在了下邳国的下邳城(今江苏省睢宁县)。
下邳是下邳陈氏的势力范围,以便更充分地利用下邳陈氏的力量。但这依然不够。袁术和袁绍敌对,虽然以前陶谦和袁术、公孙瓒一派对抗袁绍,但现在徐州新人新气象,可以利用与袁术的共同敌对关系,改善与强大的袁绍的关系。陈登等人派出使者面见袁绍,说:“天降灾沴,祸臻鄙州,州将殂殒,生民无主,恐惧奸雄一旦承隙,以贻盟主日昃之忧,辄共奉故平原相刘备府君以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归。方今寇难纵横,不遑释甲,谨遣下吏奔告于执事。”
这里要注意,使者口中的“奸雄”并不特指曹操,而指的是与袁绍为敌的袁术。使者此话表明,未来的刘备将奉袁绍为“宗主”,也即明确了现在徐州站队袁绍这边,军备是为了对付袁术。使者替刘备的表态让袁绍很高兴,袁绍马上表示支持刘备为徐州牧。
到此,刘备“让徐州”全部结束。演义里的“三让徐州”很精彩,表现出了刘备的仁义。而历史上的刘备“一让徐州”同样精彩,体现出了刘备高超的政治智慧。通过这一让,以退为进,将徐州内部团结整合在一起,又让徐州的外交关系得到了质的改善,使刘备迅速在徐州站住脚,能够全力对抗即将大举入侵徐州的袁术。
作为汉朝官吏,陶谦是忠心的;作为地方领导,陶谦是爱民的;作为割据一方的诸侯,陶谦骨子里也有枭雄本色。奈何用人上的失误,加之谋略远不及曹操,最终,陶谦以自己的死成就了刘备。陶谦让徐州给刘备,刘备有了一块更大的地盘,由此真正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从这个意义上说,徐州牧陶谦的确是刘备创业路上的第四个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