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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史诗级的剧情广为流传的“桃园三结义”故事，一直令无数黑白两道的江湖豪侠顶礼膜拜。作为备受颂扬的一段掌故，关羽便是“忠义”的化身，刘备的言行是“仁厚”的象征。问题在于：“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是真是假？刘备为什么会成为三杰中的老大？真的是因为这三人中，刘备的年龄最大吗？
陈寿《三国志·关羽传》中记载：“先主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三国志·费诗传》说：“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三国志·张飞传》中提到：“羽年长（张飞）数岁，飞兄事之。”《三国志·刘晔传》也说：“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上述四段史料，足以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恩若兄弟”“譬犹一体”则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第二，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恩若兄弟”“譬犹一体”，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结拜兄弟。《三国演义》的描写也证明了这一点：关羽被东吴人杀害后，魏文帝曹丕诏问群臣：“刘备是否会出兵伐吴，为关羽报仇？”侍中刘晔（179—234）回答说：“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从魏国人的角度看，刘备和关羽的关系是“义为君臣，恩犹父子”，就连“恩若兄弟”都算不上。
古人有“君臣如父子”的观念，所以刘备和关羽“义为君臣，恩犹父子”这个说法并不奇怪；同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这个说法也可以反证刘备和关羽的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拜兄弟。
清代史学家赵翼（1727—1814）在他的《廿二史劄记》中说：“人才莫盛于三国，亦惟三国之主各能用人，故得众力相扶，以成鼎足之势。而其用人者亦有各不同者，大概曹操以权术相驭，刘备以性情相契，孙氏兄弟以意气相投。后世尚可推见其心迹也。”这里的“以性情相契”，就是用真诚的情感与他人相处，君臣之间情深谊长，但“以性情相契”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拜兄弟。
还需补充说明的，是刘关张三人的年龄问题。从清代开始到今天，一直有学者通过考据认为，关羽实际比刘备要大一岁，而张飞则比刘备小四岁。如此算下来，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中并不是刘备最大、关羽居中、张飞最小的顺序，而应该是关羽最大、刘备居中、张飞最小。
既然“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是假的，新的问题又来了。
有专家考证，“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大概在宋元时期就已经开始流传。宋末元初的郝经（1223—1275）在《重建庙记》中已经有了“初，王（关羽）及车骑将军飞与昭烈为友，约为兄弟”的说法。元代中期的讲史话本《全相平话三国志》（简称《三国志平话》）中，则首次出现了桃园结义的剧情：关、张二人见刘备生得状貌非俗，关羽遂进酒于刘备。刘备见二人状貌亦非凡，喜甚，也不推辞，接盏便饮。饮罢，张飞把盏，刘备又接饮，张飞邀刘备同坐。三杯酒罢，张飞便盛邀二人到自家宅中畅饮。刘备、关羽便随张飞到宅中。张飞邀刘备、关羽二人到宅后桃园内的小亭上欢饮。饮间，三人各序年甲，刘备最长，关羽次之，张飞最小。从此大者为兄，小者为弟，宰白马祭天，杀乌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三人同行同坐同眠，誓为兄弟。
随后在元代杂剧《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中，桃园结义的故事更是增添了一些喜剧的色彩：关羽杀了趁乱图谋立为王的州尹之后，逃到涿郡范阳。在当地开肉店的张飞，故意在店前用千斤巨石压住一把刀，并扬言如有人能搬开巨石，就分文不取，送肉给他。关羽路过张飞的肉店，搬动了张飞用以压刀的千斤巨石。张飞得知消息后，专门去关羽入住的客店拜访，并拜关羽为兄长。二人后来又遇到刘备，见他容貌堂堂，有富贵之相，又是帝王后裔，于是又共拜刘备为兄长。三人在城外桃园杀牛宰马，祭告天地，并立誓“不求同日而生，只求同日而死”。
当然，真正将“桃园三结义”故事补充完整并将这个故事彻底发扬光大的，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罗贯中大幅增强了桃园结义誓词的文学性和感染力，并且将英雄好汉对家国的使命情义，完全融入兄弟之义中：“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结为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罗贯中对桃园结义故事进行的最重要修改，就是将桃园结义的兄弟之情，扩展为《三国演义》全书的重要主线之一。在罗贯中笔下，刘备起势于桃园结拜之时，可以说是英雄之梦起自桃园，而刘备最后终结于夷陵之战为关张报仇之失败，可以说是英雄之梦终于桃园，兄弟之义这条主线上缀满了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古城英雄会、劫江夺阿斗等精彩情节。从此，《三国演义》不再仅仅停留于好汉兄弟的江湖豪迈，而是将家国天下的情怀加以融会贯通，具有了更为强大的感召力。
虽然“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本属虚构，而并非历史的真实，但刘备、关羽与张飞三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确是真实的历史存在。在历史的真实存在与小说《三国演义》的虚构故事中间，其实就差了那么一个“桃园三结义”的仪式而已。更为重要的是，以刘备为首的三人小集团不但是个真实的存在，而且他们三人居然真的打出了一片天下。
那《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为什么非要把一个纯属子虚乌有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加以美化，并将其放在《三国演义》开篇的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呢？这还需要从代表着中国古典小说的高峰的四大文学名著的书名谈起。
创作于元、明、清三朝、代表着中国古典小说巅峰的四大文学名著是《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按照时间来说，《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诞生于元末明初，《西游记》成型于明朝中期，《红楼梦》创作于清朝中叶。
但如果再详加斟酌，便会发现：中国古代第一部浪漫主义章回体长篇神魔小说《西游记》讲述的或者是佛道两界的神魔，或者是人间的帝王。我们如果把这些神魔和帝王的故事附会到中国传统史书上的话，那记载他们的故事的就应该是“皇帝本纪”。在这里，“本纪”的“纪”与《西游记》的“记”虽然写法不同，但在具体含义上则差别不大。《水浒传》讲述的则是北宋末年梁山好汉反抗欺压、水泊梁山壮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后为宋朝征战，最终消亡的故事。如果把梁山好汉的故事附会到中国传统史书上的话，那记载他们的故事的就应该是“大臣列传”。在这里，“列传”的“传”与《水浒传》的“传”则完全相同。清代长篇人情小说《红楼梦》则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以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主线，展现了真正的人性美和悲剧美，可以说是一部从各个角度展现女性美以及中国古代社会世态百相的史诗性著作。在那个政权、神权、族权、夫权当道的封建社会末期，《红楼梦》里那些男男女女的“梦”，完全是子虚乌有且根本就实现不了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黄粱梦”。
可以说，上述三大文学名著，无论是书的题目，还是书的内容，都是非常契合的，可谓名实相符。现在的问题在于：与上述名实相符的三大文学名著相比，《三国演义》一书有哪些自己的特色呢？换句话说，作为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根据陈寿《三国志》和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以及民间三国故事传说经过艺术加工创作而成的长篇章回体历史演义小说，为什么不叫别的名字，非得叫“演义”呢？
“演义”的“演”字，有“演化”“演变”之义，书名中用“演”字，还是非常精准的。“演义”的“义”字，到底是什么含义呢？当然是两千多年来儒家思想一直在提倡的“三纲五常”中的“五常”中的“仁义”的“义”。而《三国演义》的“义”与儒家“三纲五常”的“义”，从内涵上来讲，是具有惊人的一致性的；而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来说，则是具有前后的传承性的。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作为《三国演义》的一号男主角，刘备占据了“仁义”的“仁”字的话，那么以刘备为首的三人小集团之所以能够最终走向成功，则是因为“仁义”的“义”字，在维系着这个三人小集团一直努力前行。正如《三国演义》开篇的那句话所说的那样，“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然是人生的常态。但这个所谓人生的常态，却完全不适用于刘备、关羽和张飞这个三人小集团。在刘备、关羽和张飞这个三人小集团这里，只有“合”，没有“分”。他们之所以只“合”不分，完全是因为“仁义”的“义”字，在维系着他们。虽然历史上并没有记载他们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句话，但他们三个人的一生，的的确确是在忠实地践行着这句话。
基于这样的理解，我们便理解了《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为什么非要把一个纯属子虚乌有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加以美化，并将其放在《三国演义》开篇的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的缘由。罗贯中虚构的“桃园三结义”，恰好是“仁义”的“义”字——家国天下的江湖大义的首次体现。
正所谓，人生需要仪式感。如果当初的他们没有这个仪式，就在后来的岁月中为他们补上。如果终他们的一生都没有这个仪式，就为他们虚构一个。这便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非要把一个纯属子虚乌有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加以美化，并将其放在《三国演义》开篇的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的终极目的所在。在这个结论的前提下，让我们重新回顾一下罗贯中在小说《三国演义》中虚构的“桃园三结义”的具体细节。
故事发生在黄巾起义爆发后不久：“且说张角一军，前犯幽州界分。幽州太守刘焉……随即出榜招募义兵。榜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那人不甚好读书，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姓刘名备，字玄德……玄德年已二十八岁矣。当日见了榜文，慨然长叹。随后一人厉声言曰：‘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玄德见他形貌异常，问其姓名。其人曰：‘某姓张，名飞，字翼德。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恰才见公看榜而叹，故此相问。’玄德曰：‘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今闻黄巾倡乱，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故长叹耳。’飞曰：‘吾颇有资财，当招募乡勇，与公同举大事，如何？’玄德甚喜，遂与同入村店中饮酒。正饮间，见一大汉，推着一辆车子，到店门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唤酒保：‘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去投军！’玄德看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其姓名。其人曰：‘吾姓关，名羽，字长生，后改云长，河东解良人也。因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逃难江湖，五六年矣。今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玄德遂以己志告之，云长大喜，同到张飞庄上共议大事。飞曰：‘吾庄后有一桃园，花开正盛，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玄德、云长齐声应曰：‘如此甚好。’次日，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誓毕，拜玄德为兄，关羽次之，张飞为弟。”
虚构的“桃园三结义”这一经典桥段的三个出场人物，有以下三个问题需要注意：
第一，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是在什么背景下结识的呢？
“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的刘备因“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而“见了榜文，慨然长叹”；“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的张飞想“招募乡勇”，与刘备“同举大事”。这里我们要注意，此时此刻，刘备的“叹”也好，张飞的“想”也罢，都只是停留于“心动”的状态，而尚未有真正意义上的“行动”。
第二，此时此刻，尚未结识刘备和张飞的关羽在干什么呢？
“（关羽）推着一辆车子，到店门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唤酒保：‘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去投军！’”我们仔细分析这一桥段，看出了什么问题呢？真的是高下立判。正当刘备和张飞还处在“心动”（蠢蠢欲动）之时，关羽已经有所行动——“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用我们现在的话说，那便是“心动”不如“行动”。
第三，此时此刻，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各自的特点是什么呢？
刘备有文化、有志气但没钱、没人、没方向，张飞有钱、有人、有志气，但没文化、没方向。所以，刘备和张飞只能是停留于“心动”的状态而不可能有真正的“行动”。关羽又是如何呢？有英雄气概——“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有江湖经验——“逃难江湖，五六年矣”，有努力方向——“闻此处招军破贼，特来应募”，但同样是没钱、没人、没文化、没方向。正所谓，三人为众，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便是“桃园三结义”最初的基石。
关于“桃园三结义”的具体过程，有两个问题需要注意。
第一，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中，为什么年龄最长的关羽没能成为“桃园三结义”的领袖呢？此时此刻的关羽，有如下几方面的不足：一是关羽是个无家可归的外乡人。二是关羽是个有污点（“因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逃难江湖”——被朝廷通缉的杀人犯）的外乡人。三是对关羽来说，文化水平不如刘备，财力物力不如张飞。因此，此时此刻的关羽真的不具备成为领袖的资格，而只能成为“桃园三结义”三人小团体的打手兼保镖。
第二，财大气粗的张飞为什么也没能成为“桃园三结义”三人小团体的领袖呢？张飞虽然有雄厚的财力物力，但他的文化水准不如刘备，江湖经验不如关羽，加之年龄确实小，也同样不具备成为领袖的资格，而只能成为“桃园三结义”三人小团体的金主兼打手。
关于“桃园三结义”的誓词，有以下几个问题需要注意。
第一，行为准则：“同心协力”。“同心”与“协力”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关羽和张飞都在“同心”的驱使下，起到了“协力”帮助刘备的作用。这方面的典型事例，便是后面还要讲到的“三英战吕布”。
第二，行为目标。一是“救困扶危”。对于“义”的内涵来说，“救困扶危”属于“义”的低级形态，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小义”和“小我”。对于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而言，“小义”和“小我”只是他们所追求的“小目标”而已。二是“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对于“义”的内涵来说，“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则属于“义”的高级形态，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大义”“大我”。对于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而言，“大义”“大我”才是他们所追求的“大目标”（“终极目标”）。单就这一点来说，事实上参与了“桃园三结义”的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的内心境界和外在追求，的确要比曹操和孙权高出许多。这方面的典型事例太多，后面会有详细的介绍和分析，此处从略。
第三，附加条款：“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句话的原型出现于元代关汉卿（约 1234—约 1300）的《单刀会》，原话是：“俺弟兄三人在桃园中结义，宰白马祭天，宰乌牛祭地，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但这句话真正出名而得以流传千古则是因为《三国演义》。这句话的关键在一个“愿”字。我们出生的时候，有先有后，并且互相不认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无法强求。但从今天起，我们为了共同的志趣理想走到了一起，结为兄弟，从此就要祸福与共，肝胆相照。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从此开始了创业的人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的人生奋斗的共同纲领和宗旨；“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呼应着时代的命题，既有小我，更有大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更是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号召天下人才的鲜明旗帜。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论赵云如何忠心耿耿，无论黄忠、马超（176—222）再怎么能征惯战，他们的排名始终不能超越关羽、张飞。关羽败走麦城为东吴所杀，刘备不顾劝阻以倾国之力发兵复仇，这便是刘备做事所恪守的规矩。这便是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忠实地践行这句话的一生。
第四，制裁措施：“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这中间，最核心的制裁措施就是“天人共戮”。当然，由于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并没有过任何哪怕是一点点的“背义忘恩”的行为，所以也就没有发生过天戮或者人戮的事件。当然，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之间的误会还是有那么一次的，这便是关羽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快找到刘备的时候，当时的张飞在古城下对关羽产生了误会，以为关羽违背了曾经的誓言，提起丈八长矛就与关羽干起来。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在桃园所结之“义”，正是《三国演义》所演之“义”。这个“义”融合了小我——兄弟情义，又融合了大我——人间道义。也正是因为如此，“桃园三结义”才有了开篇点题的效果。
“守望相助，共同奋斗”也好，“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也罢，都是一个意思。正所谓，历史的价值，不在于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而在于知道从哪里来，要怎样活好当下，未来要到哪里去。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以“桃园三结义”这一虚构的故事为开端，使三国故事的剧情以“义”开始，以“义”结束。这正是《三国演义》符合千百万普罗大众的内心追求之所在。正因为如此，千百万普罗大众才不愿意考证“桃园三结义”这一虚构故事的真伪，而宁愿相信“桃园三结义”一直存在于中国人的内心深处，成为中国人永远不变的遗传基因。而这，恰恰是“桃园三结义”这一虚构故事的生命力之所在。
为什么非得在桃园结拜，这关涉到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经过历史的层层积累，桃与人类普遍的求生本能与长生愿望发生反应，从一种性质温润的果实，渐渐增益出延年益寿甚至羽化登仙的神奇功效，成为生命崇拜的载体。秦汉时期，食桃成仙的传说兴起；唐代以后，食桃成仙的信仰又为佛、道两教所化用，为后来跨越不同思想传统的桃源故事提供了丰厚土壤。
第二，结义作为一种典型的过渡礼仪，需要一个特别的仪式空间。而桃花源的文学传统恰好为此提供了灵感。陶渊明（约 365—427）以来的诗人、文人，其笔下的桃花源，或是政治清明的理想国度，又或是神仙所居的洞天福地，皆是与人间俗世对举的避世之地。因此，在时间、空间两方面都与世隔绝的桃园，正适合结义兄弟切断与过往世界的联系，建立新的身份认同，继而开启英雄的冒险故事。
第三，桃又有辟邪驱鬼之效，中国各地时至今日都有许多以桃枝辟邪的习俗。《淮南子·诠言》谓“羿死于桃棓”，高诱训曰：“由是以来鬼畏桃也。”传说逢蒙以桃木杖杀死后羿，后羿死后被封为宗布神，亦即鬼王。桃木既可击杀鬼王，自然也为鬼所畏。如《本草纲目》称：“桃味辛气恶，故能厌邪气。”《说文通训定声》也说：“桃，所以逃凶也。”
第四，结盟仪式除歃血以外，还以桃枝制成的笤帚拂拭盛血的器具，扫除不祥。如《周礼·戎右》记载：“盟，则以玉敦辟盟，遂役之。赞牛耳桃茢。”
第五，桃花盛开于阳气生发的春日，正是明艳纤秾、极富生命力的意象，尤能摇动文人的情志，一如元明年间《三国志大全》一戏，其曲文将刘关张在桃园中结义的情景描绘得别具诗情画意。
花前月下适合恋爱，水畔江边适合送行，杏花村里饮美酒的意象，大约是在宋徽宗赵佶（1082—1135年在世，1100—1126年在位）时期开始成型的。同样，“桃园”用来结义，也是始于元代的一个文学意象。这些承载着特定文化意象的意义空间，为故事讲述提供了展开联想的常用母题。“桃园”因此得以从众多候选的故事空间中脱颖而出，进入口头传统，成为一个稳定的结义场所。
现在的问题在于：虽然“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并非历史的真实，但以刘备为首的三人小集团不但是个真实的存在，而且还打出了一片天下，更有甚者，在他们打天下的过程中，刘备一直就是这个小集团的核心人物和中坚力量，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在当时的大背景下，刘备手里有三张好牌，是关羽、张飞二人所不具备的。
第一，“中山靖王之后”。虽然落魄，但金字招牌还在。好歹也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由他带头，在普通百姓对存在了四百年的两汉政权依然有感情的大背景下，打出“匡扶汉室”的旗号，无疑更有号召力。
第二，“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刘备读过书，是东汉末年著名大儒卢植的弟子。刘备起家之初，他那“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的名号，比所谓“中山靖王之后”的名号，还要有噱头。刘备在卢植这里只待了两年，朝廷就征召卢植平叛去了。来卢植这里读书，是刘备改变命运的开始。刘备成为卢植的弟子，尽管未必是最优秀的弟子，但也与卢植建立了师生情谊，至少是镀了金。
第三，刘备的社会关系网比较复杂，江湖上朋友多。比如在卢植这里遇到的比他大好多岁的同学公孙瓒。公孙瓒是贵族子弟，相貌俊美，机智善辩，涿郡太守不但将女儿许配给他，还把他送到卢植这里深造。公孙瓒与刘备很投脾气。正是刘备的这种外向型性格让刘备具备了领导才能，一时间，很多年轻人都争着去依附他，连来自中山的大商人张世平、苏双之流都自愿资助他钱财，这些年轻人和钱财成为刘备日后起家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