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起家时的一个身份——“中山靖王之后”。当然,祖先虽然可以作为吹牛的资本,但若想成就大事,单靠吹嘘祖先有多牛,那是远远不够的。至少,您还得拿出别的真本事来。而要说到“别的真本事”这一点,我们就要说到刘备十五岁时,在母亲和同宗叔叔刘元起的支持下,与刘元起的儿子刘德然一起所拜的同郡已经辞官的当代大儒卢植为师这一话题了。
刘备拜师卢植,无论对于刘备来说,还是对于卢植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首先,中国古代,尤其是东汉末年的那个乱世,读书绝对是少数有钱有权人家孩子的福利,并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读得起书的,就更不用说靠与母亲织席贩屦为生的刘备了。可这个靠与母亲织席贩屦为生的刘备,不但读了书,而且还居然拜了当代大儒卢植为师,这就有了说辞了。
可以说,卢植是刘备创业路上的第一个贵人。因为,对于当时的刘备来说,“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刘备起家时的另外一个身份了。而且,“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这个显赫的身份,其实要比“中山靖王之后”这个似是而非的身份重要得多。卢植是担得起“刘备创业路上的第一个贵人”这一荣誉称号的。
当然,“刘备创业路上的贵人”有很多,由于种种原因——有的是因积劳成疾而离世,有的因太过默默无闻而被历史学家忽略(如刘备的同宗叔叔刘元起),有的是被刘备的对手所杀(如公孙瓒),有的没有看到刘备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称帝建国。刘备创业路上的第一个贵人卢植,便没有看到刘备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称帝建国。
看似一无所有的刘备拜师当代大儒卢植,便引出了以下三个问题:一是刘备为什么要拜当代大儒卢植为师;二是当代大儒卢植为什么要收刘备为徒;三是刘备的恩师卢植的最终结局如何。
先来看看小说《三国演义》第一回关于卢植出场的描写:
黄巾起义爆发后,“四方百姓,裹黄巾从张角反者四五十万。贼势浩大,官军望风而靡。何进奏帝火速降诏,令各处备御,讨贼立功。一面遣中郎将卢植、皇甫嵩、朱儁,各引精兵、分三路讨之……玄德曰:‘近闻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曾师事卢植,欲往助之。’于是邹靖引军自回,玄德与关、张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至卢植军中,入帐施礼,具道来意。卢植大喜,留在帐前听调”。
如果不仔细研读,《三国演义》的这个桥段并无深意。但若仔细研读,就会发现卢植为什么会收刘备作为自己的门生了。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刘备刚刚拜师卢植的那些年。
靠与母亲织席贩屦为生的刘备,人穷志不短。心怀大志的刘备,如果想在东汉末年的乱世干出一番事业,就需要有深厚的学识功底。而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习,便能增长不同的才干。跟着优秀的老师学习,自己的见识不但会更加深刻,也更容易适应未来动荡的社会,更容易走向成功。所以,在母亲的支持下,刘备便拜了同郡已经辞官的大儒卢植为师。
刘备的母亲为什么非要让刘备拜卢植为师呢?很简单,因为卢植很厉害。卢植的厉害,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卢植的老师、同学都很厉害。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大家族范阳卢氏,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是姜子牙的后代。春秋时期,齐襄公被杀,高傒(前 728—前 673)和国懿仲(前 728—前 673)等用计诛除乱党,并拥立公子小白为国君,即齐桓公(前 685—前 643年在位)。高傒是姜姓,高氏,也是姜子牙的后代,高傒因功封地在卢(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西南),于是高傒的后代中又有以卢作为氏的后代——卢氏。秦汉时期,卢氏迁居到涿县,曹魏时期涿县属于范阳郡,因此也被称为范阳卢氏。范阳卢氏到了东汉时期开始崛起,首先诞生的便是大儒卢植。
卢植,字子幹,涿郡涿县(今河北省涿州市)人。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有高尚品德,常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的志向,不苟合取容,言论切直,不喜欢作辞赋。
历史记载的卢植的老师有两位,马融(79—166)和陈球(118—179)。
作为东汉名将马援的从孙,马融学识渊博,是当世的通儒,门徒有上千人之多。经卢植引荐给马融的学生郑玄(127—200)更是经学的集大成者,著述百余万言,时称“郑学”。马融、郑玄和卢植三人,在唐宋两朝都得以配享孔庙,而大名鼎鼎的孟子(前 372—前 289)在唐朝时也没有资格配享孔庙。由此可以看出,马融、郑玄和卢植三人在儒学中的地位之高,确为读书人的至高荣耀。
陈球既是儒学大家,又是能臣廉吏。陈球不但自己很有名,他所教的弟子也很有名。比如小说《三国演义》中涉及的管宁(158—241)和华歆(157—232)都是陈球的学生。虽然管宁一向看不上华歆,还为我们留下了“割席分坐”这个成语典故,但出仕后的华歆还是向魏文帝曹丕(187—226年在世,220—226年在位)推荐了老同学管宁担任比自己更高的官职。管宁更是被曹魏满朝文武大臣视为“圣人”。陈球去世后,管宁和华歆二人又一起为陈球安葬、立碑。能够把性格、志向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都教成人才,陈球的厉害可见一斑。
第二,卢植本人也很厉害。卢植为官期间,曾经两平蛮乱:公元 175年,扬州九江郡蛮族叛乱,朝廷认为卢植文武兼备,于是拜他为九江郡太守。卢植到任后,很快便平定叛乱。后来,庐江郡发生蛮族叛乱,朝廷因为卢植在九江郡担任太守时,对当地人有恩威信义,于是拜其为庐江郡太守。卢植深知为政之道,在庐江为政清简,只是按照大原则办事而已。
还是公元 175年,由蔡邕(133—192)、张驯等人发起的校勘儒学经典书籍的建议得到朝廷批准,并将其刻成石碑立在太学门口,史称“熹平石经”或“太学石经”。卢植上书自荐,参与编修。
一年多后,卢植又被朝廷任为议郎,与马日磾、蔡邕、杨彪(142—225)、韩说等人一起在东观校勘儒学经典书籍,并参与续写《东观汉记》的工作。卢植的学术水准可见一斑。
公元 178年,卢植又上书汉灵帝刘宏(157—189年在世,168—189年在位),谏言陈说八事:一是用良,让州郡核举贤良,随才任用;二是原禁,对党锢之人多加赦宥;三是御疠,安葬无罪被害的宋皇后的亲属;四是备寇,优待侯王之家,以防变乱;五是修体,征召如郑玄之类的有才德之人;六是尊尧,按时对郡守刺史进行考绩;七是御下,杜绝设宴请托之类的恶习,责成有关部门办好荐贤之事;八是散利,建议汉灵帝刘宏不再蓄积私财。但汉灵帝刘宏并未采纳卢植的建议,最终引发黄巾起义。
公元 184年,黄巾起义爆发后,汉灵帝刘宏便拜卢植为北中郎将,命护乌桓中郎将宗员任其副手,率领北军五校(即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的将士,前往冀州平定黄巾军。
卢植连战连胜,迫使张角率军退守广宗县,据城死守。卢植率军包围广宗县城,并挖掘壕沟,制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而这时,刘宏派小黄门左丰到卢植军中检查工作,有人劝卢植向左丰行贿,卢植拒绝。左丰没讨到半点好处,于是怀恨在心。同年夏,左丰返回洛阳后,向汉灵帝刘宏进谗言说:“臣看广宗县城很容易攻破,卢植却按兵不动,难道他是想等老天来诛杀张角吗?”汉灵帝刘宏大怒,下诏免除卢植的职务,并用囚车押送回洛阳,判减死罪一等(相当于现在的无期徒刑)。朝廷拜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在冀州平定黄巾军,但董卓战败获罪。
同年秋,由左中郎将皇甫嵩统率的另一支政府军已平定兖州东郡黄巾军,朝廷则改派皇甫嵩前往冀州平定黄巾军。皇甫嵩不负众望,最终凯旋。皇甫嵩返回雒阳后,上书给汉灵帝刘宏,将平定冀州黄巾军的功劳推给卢植,于是卢植官复原职,仍任尚书。
最让卢植扬名立万的事件,便是他敢公然在暗无天日的董卓统治下,为了反对董卓随意废立皇帝的恶行而高声痛骂不止。
公元 189年,汉灵帝刘宏驾崩,汉少帝刘辩即位,大将军何进掌控朝政,何进听信袁绍等人的建议,意图铲除宦官,甚至征召并州牧董卓进京,卢植知道董卓必为后患,坚持劝阻道:“诛杀中官,用不着征外地部队。而且董卓凶悍,手里又有精兵,必定不能控制。”可何进不听。同年秋,何进被杀,袁术等人攻烧宫门,张让、段珪等人带着太后、刘辩及陈留王刘协出逃,又劫持省内宫属,走到北宫。卢植持戈站在阁道窗下,抬起头指责段珪。段珪等人感到害怕,放开了何太后。不久后,袁绍攻杀宦官,张让、段珪等人带着刘辩、刘协等几十人步行出谷门,奔往小平津。当时公卿一同从平乐观出来,没有人跟随刘辩,只有卢植连夜骑马追到河上,王允(137—192)又派河南中部掾闵贡跟在卢植后面。卢植、闵贡追上后,责备张让等人,并斩杀其中几人,张让等人都哭泣谢罪,随即投河而死。
董卓进京后,掌控朝政。董卓意欲废黜刘辩,拥立刘协为帝,便召文武百官大会商讨,自称效仿伊尹、霍光之事。当时无人敢言,只有卢植独自一人站出来辩驳:“案《尚书》,太甲昏庸,伊尹才把他放到桐宫。昌邑王即位过了二十七日,就犯下一千多条罪状,霍光才把他废黜。如今圣上富于春秋,做事从没有过失,并不能把这两件事拿来对比。”
董卓虽然被气得七窍生烟,但也奈何不得卢植。正如议郎彭伯所说:“夫善人者,天下之纪。卢尚书是海内大儒,天下之望!如今若杀他,恐怕天下人都会震惊失望。”要知道,在董卓擅权的日子里,死于董卓屠刀之下的文人武将成百上千,但卢植却得以全活——由此可见,董卓再厉害,也不敢动当代大儒卢植的一根毫毛。
既然卢植的老师、同学和卢植自己都很厉害,刘备投身于卢植门下的目的很明显:让当世大儒给自己加持,为自己未来的创业镀金。
如果说,在卢植这里读书之前的刘备,只有一句“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可供自己吹嘘。但是,单凭这一句话,涿郡土豪张飞就能被刘备成功忽悠而心甘情愿地卖房子卖地一生跟着刘备打天下?单凭这一句话,来自异乡的杀人犯关羽就能被刘备成功忽悠而心甘情愿地一生跟着刘备打天下?我看,绝无这种可能性。涿郡土豪张飞和来自异乡的杀人犯关羽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被别人忽悠的。想要忽悠别人心甘情愿地卖房子卖地、心甘情愿地一生跟着他打天下,他还真的要比别人有见识。而刘备的见识从哪里来呢?一方面是读万卷书,另一方面就是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你得是个有钱人;读万卷书,你得是个有心人。
如果能在卢植这里读书,此后的刘备,就有了两句可供自己吹嘘的话语了,除了“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这句话之外,还可以再加上一句“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的名号。当然,在这两句话中间,在当时那个乱世,“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的名号,绝对比所谓“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的名号,还要有噱头——因为,“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那遍地都是;而“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则少得可怜。既是“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又为“当代大儒卢植的门生”,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作为已然在这个乱世有了很大名气的当代大儒卢植,为什么要收刘备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既不认识张飞又不认识关羽的人作为自己的门生呢?是单纯为了成就刘备这个所谓“中山靖王之后”,还是主要为了成就自己而把刘备当作是自己走向更大成功的铺路石呢?难道他真的看中了刘备身上有一些别人所不具备的长处不成?
其实,作为老师的卢植,也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作为当代大儒的卢植,不会不知道东汉末年的种种乱象:外戚宦官交替专权于中央,地方豪强欺压百姓与地方,一场大规模的疾风暴雨式的农民起义即将爆发,军阀割据混战即将开始。到那时,谁来捍卫专制皇权?谁来捍卫国家统一?作为当代大儒的卢植不能不思考这个问题。一旦国家需要当代大儒拿起刀枪而不是笔杆子作为武器捍卫国家统一的时候,作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篮的文人雅士,作为当代大儒的卢植能承担得起如此重担吗?
卢植思考的结果,自然而然会改变自己的招生与教学方向,从重视虚幻的“义”变为重视实际的“利”。此时的我们再读刘备儿时的那些诸如爬到自家屋舍东南的那棵五丈多高的桑树上,跟小伙伴们说“我将来一定会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之类的故事,会不会马上就觉得刘备自小就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也就是说,此时的卢植知道,此后的他,太需要像刘备这样有理想有抱负但没有什么文化水准的热血青年了,只要能将这些有理想有抱负但没有什么文化水准的热血青年稍加点拨,便可以让他们成为自己忠实的铁杆粉丝,最终让他们为国家的统一而不断奋斗。
对于刘备而言,那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创业梦想——至于这个梦想到底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还是上升到国家民族的高度,相信刘备也在不断探索实践之中——需要大儒卢植这块金字招牌;对于卢植而言,已经做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需要为国家的未来筹谋、提前布局的他,也需要刘备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成为为捍卫国家统一而不断奋斗的热血青年。于是乎,刘备成了卢植的学生,卢植成了刘备的老师。
刘备在卢植这里只待了两年,因为后来扬州庐江郡(今安徽省庐江县)发生叛乱,朝廷征召卢植去那里当太守,平叛去了。对于刘备来说,所谓知识改变命运,的确不假。来卢植这里读书,是刘备命运得以改变的开始。刘备成为卢植的弟子,尽管未必是最优秀的弟子,但也与卢植建立了师生情谊,至少是在卢植这里镀了金。
作为刘备恩师的卢植,的确没有看错刘备。日后的刘备,虽然没有成为大儒,但也为实现儒家的政治理想不断努力,其从卢植处学到的“仁厚”思想一直贯穿于他一生。而正是这一点,才最终让“看似一无所有”的刘备走向成功。从这个角度说,刘备的恩师卢植是成功的,因为他没有看错刘备;从这个角度说,卢植的学生刘备也是成功的,因为他毕生都在践行着恩师卢植的理想。
董卓将卢植免职后,卢植以年老身体不适为由,请求返回家乡涿县。等董卓批准后,卢植便走小路离开雒阳,董卓果然派人追杀而不及。卢植便隐居在幽州上谷郡(今河北省怀来县)军都山(今北京市昌平区),不问世事。
公元 191年,袁绍取得冀州,拜卢植为军师。公元 192年,卢植逝世。临终前,他让儿子挖土穴薄葬,不用棺木,仅留贴身单衣而已。公元 207年,曹操率军北伐乌桓,途经涿郡,派人告知太守:“故北中郎将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闾;郑丧子产,仲尼陨涕。孤到此州,嘉其余风。《春秋》之义,贤者之后,宜有殊礼。亟遣丞掾除其坟墓,存其子孙,并致薄醊,以彰厥德。”曹操不但专门下了通告称赞卢植的生平功绩,而且还派专人为其扫墓。
纵观卢植的一生,功勋卓著、一身正气,而且有着极高的学术贡献,既是能征善战的将才,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
卢植虽然死了,但他的家族却长盛不衰。卢植的儿子卢毓(183—257),侍奉从曹操到曹髦五位君主,官拜司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政权更迭频繁,卢植的家族却一直屹立不倒,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范阳卢氏”。
到了北魏孝文帝时跻身“卢崔郑王”四姓高门,有“北州冠族”之称。北魏分裂后,卢靖的三个儿子卢辩、卢景裕、卢光分别担任西魏、北齐、北周三国帝师,唐朝时位列七姓十家,除了“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外,还出了宰相八人,与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并称“崔卢”,就连宋太宗赵炅(939—997年在世,976—997年在位)时期的宰相卢多逊(934—985)也是卢氏的后代。
透过刘备的发家史,可以看到,老师也是很重要的一层人脉关系,正是因为有老乡卢植当自己的老师,刘备才没有被埋没。刘备有了卢植的扶持,才有了结交英雄好汉的人脉朋友圈,才有了自己成就大业的强大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