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被诛杀之后,小说《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讲述了一个非常精彩的桥段——“煮酒论英雄”。
“一日,关、张不在,玄德正在后园浇菜,许褚、张辽引数十人入园中曰:‘丞相有命,请使君便行。’……玄德只得随二人入府见操……操执玄德手,直至后园……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骤雨将至。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操与玄德凭栏观之。操曰:‘使君知龙之变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详。’操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指言之。’玄德曰:‘备肉眼安识英雄?’操曰:‘休得过谦。’玄德曰:‘备叨恩庇,得仕于朝。天下英雄,实有未知。’操曰:‘既不识其面,亦闻其名。’玄德曰:‘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操笑曰:‘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名称八俊,威镇九州——刘景升可为英雄?’操曰:‘刘表虚名无实,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领袖——孙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孙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玄德曰:‘益州刘季玉,可为英雄乎?’操曰:‘刘璋虽系宗室,乃守户之犬耳,何足为英雄!’玄德曰:‘如张绣、张鲁、韩遂等辈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玄德曰:‘舍此之外,备实不知。’操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大作。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缘故,轻轻掩饰过了,操遂不疑玄德。”
需要说明的是,“煮酒论英雄”这个精彩桥段,既不是子虚乌有的空穴来风,更不是小说《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的杜撰,而是确有史实依据的。
据陈寿《三国志·先主传》记载:“曹公自出东征,助先主围布于下邳,生擒布。先主复得妻子,从曹公还许。表先主为左将军,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袁术欲经徐州北就袁绍,曹公遣先主督朱灵、路招要击术。未至,术病死。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失匕箸,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会见使,未发。事觉,承等皆伏诛。”
另据裴松之《三国志注》引《华阳国志》记载:“于时正当雷震,备因谓操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良有以也。一震之威,乃可至于此也!’”
综合上述两段史料可以看出,公元 198年秋,曹操诛杀吕布,刘备作为吕布的对头,又是助力曹操诛杀吕布的有功人员,被曹操以朝廷的名义任命为左将军,回到东汉政权的临时都城许县居住。
当时便有人劝曹操杀掉刘备,但被曹操拒绝。曹操之所以不杀刘备,主要基于以下两方面考虑:一是吕布已经被自己所杀,如若自己再杀掉刘备,恐有把对手全部逼到拼死对抗自己这一条绝路上的嫌疑;二是以曹操当时的实力,还不足以把所有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对手,为对付当时更为强大的袁绍,他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一个旨在消灭袁绍集团的“统一战线”。正是基于上述考虑,曹操才特别希望刘备集团的所有成员能够加入到自己的“统一战线”中来。为此,曹操做了很多工作,在对待刘备“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的同时,又指示与关羽一向交好的张辽想方设法接近关羽。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此前的曹操与刘备,从来没有成为战场上的对手。所以,才有了“煮酒论英雄”这个精彩的桥段。
当然,在《三国志·先主传》中,曹操和刘备在论英雄时,并没有煮酒赏梅之说。曹刘二人只是在吃饭时谈论天下英雄,并没有“青梅煮酒论英雄”。因为,“青梅煮酒”在东汉末年是不可能出现的。
古时候一般不喝冷酒,都要煮的,但煮到什么程度呢?那要看装的是什么酒。现代喝的酒是白酒,是蒸馏后的酒,蒸馏时酒头、酒尾都要去掉,只要中间一段作为基酒。有邪杂味的低沸点物质(硫化氢、甲醛等)主要在酒头里,蒸馏酒精时顺便减少了邪杂味和刺激感。而古代喝的酒是黄酒,酒精度不高,没有蒸馏工序,硫化氢等成分都在酒里面,为了喝着舒服,一般需要温酒。
煮酒也有煮沸了的喝法,但这种酒不是成品酒,而是有酒糟的酒,曹植写过一首诗叫《七启》:“盛以翠樽,酌以雕觞,浮蚁鼎沸,酷烈馨香。”“浮蚁”指的是发酵的米粒,也就是酒糟,煮沸后酒糟浮在酒上,闻起来特别香。所以,煮沸的酒必须有酒糟,要不然没法喝。要不信你可以把啤酒煮熟试试,好像没人喝啤酒时喝温的。
煮酒也是古代黄酒的一道杀菌工具,北宋朱肱在《北山酒经》记载了“煮酒”的方法,烧煮满盛酒的容器,然后再加蜡油密封(也有先封坛再加热的),为的是防止酒腐败。汉朝、宋朝的酒都没有蒸馏过,酒精度低,想长期保存必须得煮酒杀菌,要不然 18年的女儿红早就坏了。宋末元初方回的书《续古今考》记载:“今之煮酒,实则蒸,泥之季冬者佳。曰清酒,则未蒸者。”宋朝末年提到的煮酒实际上是蒸酒的操作,没煮的叫作清酒。
曹操邀刘备来聊天,酒席上青梅放在盘子里,酒放在酒樽里。当时的喝酒场景是这样的:喝一口酒,吃一口梅子,相当于现在的喝一口酒,嚼几粒花生米,三国时期没有花生,花生在明朝时才传入我国。
实际上“青梅煮酒”这种喝法出现在唐朝,流行起来是在北宋。宋朝初年,丞相晏殊(991—1055)写过一句词:“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稍晚一些的王安石(1021—1086)的四弟王安礼(1034—1095)在他的《潇湘忆故人慢》里也写过:“青梅煮酒,幸随分、赢得高歌。”再晚一些的大文豪苏轼(1037—1101)在《赠岭上梅》中写道:“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更晚一些的谢逸(1068—1112)的诗中有“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意思是采摘新鲜的青梅后去喝煮酒。到了南宋,先有陆游(1125—1210)《初夏闲居》:“煮酒青梅次第尝,啼莺乳燕占年光。”注意“次第”二字,意思是喝酒时先尝煮酒,再吃青梅。后有汪莘(1155—1227)《甲寅西归江行春怀十首》:“牡丹未放酴醾小,并入青梅煮酒时。”另外,欧阳修(1007—1072)的诗“红泥煮酒尝青杏”,告诉我们,不一定是青梅煮酒,也可以是青杏煮酒。
青梅煮酒一般在春末夏初,也就是农历的立夏前后。
拿酸酸的青梅当下酒菜,为什么不吃熟了的梅子呢?
《周礼》认为:“春发散,宜食酸以收敛。”药王孙思邈(581—682)在《摄养论》中说:“四月肝脏已病,心脏渐壮。宜增酸减苦,补肾助肝,调养胃气。”孙思邈认为农历四月肝脏有病,春季养生重在养肝,而恰好“酸入肝”,所以每年四月需要吃酸的东西用来补肝,顺便补肾。酸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吃青梅呢?李时珍(1518—1593)在《本草纲目》中总结为:梅,花开于冬而果实成熟于夏,得到了木之全气,所以其味最酸。所以春季吃酸东西属于“自古以来”,不吃熟了的梅子、非要吃青梅就可以理解了。
此前的刘备集团,刚刚新败于吕布,辛苦多年积攒下来的队伍大部已被消灭,多亏了曹操出手相救,刘备集团才得以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对于曹操来讲,手底下只剩下了现代京剧《沙家浜》中胡传魁口中所说的“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的刘备,怎么就成了曹操口中的“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了呢?刚刚新败于吕布的刘备集团,到底有什么优势?优势到底在哪里呢?换句话说,曹操到底看中了刘备集团的什么呢?为何曹操认为只有刘备和自己才配得上“英雄”这个称谓呢?
先看一个发生在“煮酒论英雄”十几年之后的例子。
公元 211年,益州牧刘璋听从早已图谋投靠刘备的别驾从事张松的建议,派同样图谋投靠刘备的军议校尉法正(176—220)邀请刘备带兵入川,以便协助刘璋防备北方的张鲁政权。刘备入川后,与刘璋大会于涪城(今四川省绵阳市)。此时的张松、法正和庞统皆劝刘备趁机袭杀刘璋,但为刘备所拒绝。当时的刘备对张松、法正和庞统说:“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看到了吧,当其他诸侯都在极力争夺城池、兵马和钱粮之时,只有刘备集团在努力收拢人心。其所管辖过的地方,往往都能得到百姓的爱戴。而这也恰恰是聚集在其麾下的重要人物,大多能够做到不离不弃、誓死效忠的重要原因。
这种直指人心的认知之战,便是刘备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的远见卓识和立身之本,这便是“英雄”刘备完全不同于同样是“英雄”的曹操的第一个方面:差异化的品牌定位。而这种差异化的品牌定位,绝不是刘备入川时才开始采取的策略,而是刘备集团长期以来一直践行的基本“国策”。曹操也正是看中了刘备集团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差异化的品牌定位,才认定了刘备是个可以与自己比肩的“英雄”,才努力让刘备这样的“英雄”“入吾彀中”。
而曹操看中“英雄”刘备的,绝不仅仅是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差异化的品牌定位这一基本“国策”,更为重要的是,曹操还看中“英雄”刘备的那套系统化的品牌营销手段:先是救了被黄巾军残部围城的北海相孔融,接着又是增援面临着曹操威胁的徐州牧陶谦,由此不但得以顺利接收了徐州,更是得以顺利接收了让曹操都夸赞不已的精兵“丹杨兵”,而正是这支精锐的“丹杨兵”成了刘备日后的家底,并在之后屡立战功。更为重要的是,刘备的所作所为,不但赢得了包括大富商麋竺在内的徐州百姓的支持并由此得以顺利升级为封疆大吏,其品牌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扬名天下,就连远在益州的张松和法正,都对刘备心向往之。这样的刘备,懂得系统化的品牌营销,虽然眼前尚不足惧,但如果现在不能为自己所用,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强大的对手。曹操也正是看中了刘备集团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系统化的品牌营销手段,才认定了刘备是个可以与自己比肩的“英雄”,才努力让刘备这样的“英雄”“入吾彀中”。
当然,曹操看中“英雄”刘备的,还有很多方面,比如,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刘备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理想的追求,尤其是在逆境中的忍辱负重、能屈能伸;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刘备都能够将他人的优势发挥到最大限度,将人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化。而上述这些,不仅仅是作为“英雄”的所必不可少的杰出素养,同样也是作为“英雄”的曹操乃至天下所有想成为“英雄”的人不可或缺的杰出素养。
由此可以看到,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里,作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只有发掘出每一个人身上的闪光点,才能使整个团队创造出的价值更大化。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曹操如此,当今世界的我们亦是如此。
回到前面的话题:如果刘备集团当真如曹操所愿,加入了曹操的“统一战线”中来,曹操会委以刘备集团什么样的重任呢?
当时的形势是这样的:以官渡(今河南省中牟县)一线为中心战场,西至关中、东到兖州的袁、曹对决已经全面展开,坐镇官渡最前线的是曹操本人,坐镇关中(今陕西省西安市)的是以侍中身份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的钟繇(151—230),坐镇兖州(今山东省巨野县)的则是以尚书身份领济阴太守、东中郎将、都督兖州事的程昱。其中,曹操拨给坐镇兖州的程昱的部队只有 700人。如果实力强大、人马众多的袁绍再分出一部分兵力,从东面的青州(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同时南攻兖州,程昱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如若真到了那时,坐镇官渡最前线的曹操肯定会陷入两面同时作战的地步。虽然最终袁绍没有这么做,但曹操不能不防着袁绍会有这么一手。而此时的刘备,在曹操的帮助下,“至沛收散卒”,势力有所恢复,手下应该在千余人至数千人之间。
所以,如果刘备集团当真如曹操所愿,加入了曹操的“统一战线”中来,最有可能的便是,曹操会将刘备集团的千余人至数千人派往程昱坐镇的兖州一线。
换句话说,在袁、曹对决已经全面展开的大背景下,完全没有必胜把握的曹操,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并努力争取刘备集团加入曹操的“统一战线”中来,以便在袁、曹的终极对决中,促使刘备集团成为自己一方在战场上的“炮灰”。
话说曹操为了留住刘备,精心准备了“煮酒论英雄”的酒局。
留住刘备集团,为自己所用,曹操是认真的。这场酒局,完全可以与四百多年前项羽为刘邦精心准备的“鸿门宴”相媲美。四百多年前的“鸿门宴”,项羽放过了刘邦,随后经过历时四年的楚汉战争,项羽兵败自杀,最终成就了刘备四百年的大汉基业。四百多年后的“煮酒论英雄”,曹操能够汲取项羽“鸿门宴”的教训,把控刘备的未来吗?
在曹操看来,汲取项羽“鸿门宴”的教训、把控刘备的未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这背后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曹操本人的身份。无论如何,自从公元 196年汉献帝落入曹操手中,曹操成功地成了由普通的地方诸侯到“挟天子以令诸侯”总揽朝政的大汉丞相。任何人要想推翻曹操,都只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而要想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那就只能想方设法得到汉献帝刘协的诏令。而要想背着曹操拿到汉献帝刘协的诏令,不是不可能,但的确很难。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董承从汉献帝刘协那里拿到了“衣带诏”的诏令,而且也安全地把“衣带诏”的秘密告知了刘备,但在完全不知“衣带诏”内情的曹操面前,做贼心虚的刘备还是兵不厌诈,一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之后,已成惊弓之鸟的刘备便仓皇地夹着尾巴逃跑了。在曹操看来,刘备如此雄心、如此抱负,将来还能干得成什么大事呢?刘备如此,其他的人还能比刘备高出多少呢?
第二,刘备集团的现状。自公元 184年刘备起兵参与镇压黄巾起义以来,到“煮酒论英雄”一事发生的公元 199年,虽说刘备集团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直至担任了徐州牧之后成为雄震一方的地方诸侯,似乎已经做到了笑傲江湖、胜利在望。不承想,吕布出兵之后,三下五除二,刘备集团就成了丧家之犬,被迫投靠了曹操。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曹操,不单是刘备本人,而且是整个刘备集团的恩人。此时的刘备如若真的反水背叛了自己,这在一直以儒家伦理治国理政的两汉时代,无疑是恩将仇报。如若刘备真的给天下人以“恩将仇报”的形象,日后的世界,绝不会再有刘备集团的立足之地。
对于刚刚因新败于吕布而被迫投靠曹操的刘备的所作所为(《三国演义》中的“玄德也防曹操谋害,就下处后园种菜,亲自浇灌,以为韬晦之计”),曹操实在是颇为有些不理解:此时此刻的刘备,到底是真的就此心灰意冷了,还是一种韬光养晦之计呢?如若是一种韬光养晦之计的话,刘备的最终诉求又是什么呢?目前的刘备和刘备集团,自己是完全能够把握得住的,但韬光养晦之后的刘备和刘备集团,自己还能把握得住吗?对于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曹操来说,他不能不考虑。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曹操与刘备的这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当然,对于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的这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来说,除了想力争刘备和刘备集团为我所用的目的之外,曹操的目的,还在于:在展示自己强大的实力的前提下,在洞穿刘备的内心世界的同时,警告刘备不要与自己为敌。
在曹操看来,只要你刘备不主动挑事,不帮别人谋害我,即使你刘备有所保留,我曹操也是无所谓的。此时的曹操对待刘备如此,日后的曹操对待徐庶也是如此。
你刘备在我曹操这里种菜浇园,我可以忍耐、承受,甚至是欣赏、赞美,只要你不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付我,我就无所谓。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你刘备是个能为我曹操所用的“英雄”,更好;如果你刘备是个没有害我曹操之心的“看客”,也无所谓。
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的这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也充分证明曹操的确是汲取了项羽“鸿门宴”的教训。但问题在于: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的这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却让刘备非常不舒服。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刘备的内心有鬼。刘备内心的这个“鬼”,便是“衣带诏”。
据《后汉书·献帝本纪》记载:“五年春正月,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受密诏诛曹操。”又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另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建安四年)十二月,公军官渡。袁术自败于陈,稍困,袁谭自青州遣迎之。术欲从下邳北过,公遣刘备、朱灵要之。会术病死。程昱、郭嘉闻公遣备,言于公曰:‘刘备不可纵。’公悔,追之不及。备之未东也,阴与董承等谋反,至下邳,遂杀徐州刺史车胄,举兵屯沛。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
董承,冀州河间人(今河北省献县),汉灵帝刘宏母亲董太后的侄子,汉献帝刘协嫔妃董贵人之父,初为董卓女婿牛辅的家将。
董卓死后,汉献帝刘协落到了李傕、郭汜的手里。后来,汉献帝刘协遣使向李傕提出东归旧京洛阳的要求,艰难得到李傕的允许。汉献帝刘协在原李傕部将杨奉、牛辅的家将董承等人护卫下,摆脱了李傕、郭汜的控制,辗转回到洛阳。时任兖州牧曹操在荀彧(163—212)的劝告下派兵迎接汉献帝刘协,不久又在董承的密召下亲自带兵去洛阳,汉献帝刘协拜曹操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并随曹操迁都许县,升曹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
自汉献帝刘协定都许县之后,朝廷实际为曹操掌控。公元 199年春,董承升任车骑将军,并得以开府后,董承声称自己领受汉献帝刘协藏在衣袋中的密诏,联合刘备诛杀曹操,但刘备并无行动。董承又拉拢偏将军王子服道:“郭汜曾以几百兵力击败李傕数万人,所以就看你与我是否同心了!昔日吕不韦依靠子楚之后得以富贵,如今你我也是这个情况。”王子服连忙推辞:“我惊恐而不敢当,且兵力不足。”董承回应说:“若成功杀死曹操,就能得到他现成的兵力,还怕不够吗?”王子服又问:“在京师有办事的人吗?”董承答道:“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都是我的心腹。”双方于是定下密谋。
汉献帝刘协在洛阳时期,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之后就被曹操接到许都。“衣带诏事件”密谋之时,汉献帝刘协也就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董承无非是希望通过女儿,巩固自己与汉献帝刘协的联系。汉献帝刘协也希望通过董贵妃,在董承那里找到一些安慰。当时的汉献帝刘协除了有汉朝皇帝这块招牌,毫无实权。在官员中其实也没什么实际影响力。董承所能招募的,全是一些被掌权的曹操所排挤的边缘人物。
当然,如若志大才疏的董承果真能够成功刺杀曹操,那天下必将大乱,汉献帝刘协也必然会更加倒霉。要知道,在曹操的掌控之下,汉献帝刘协的日子还能过得安稳一些。如果在董承的掌控之下,汉献帝刘协的日子肯定会糟糕很多,至少,东奔西跑、东躲西藏,那肯定是少不了的。无论如何,与曹操相比,董承的情商、智商,都要差上许多。
而汉献帝刘协不但真的相信了董承,还用鲜血写出诏书缝在衣带里——这就是“衣带诏”一词的由来,秘密传给了国舅董承。董承则对外宣称接受了汉献帝刘协衣带中的密诏,和种辑、吴硕、王子服、吴子兰、刘备等人谋杀曹操——这就把刘备给牵连了。好巧不巧的是,恰在此时,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了这场旨在敲山震虎的酒局。
此刻曹操宴请刘备,说明此时的曹操,即使尚不知道“衣带诏”的详情,也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这,便是杰出的政治家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赳赳武夫之间的重大区别。所以,“煮酒论英雄”是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的一场酒局。
正是因为刘备的内心深处,装着“衣带诏”的阴谋,所以,此时的曹操宴请刘备,无论曹操的主观意愿如何,对于刘备来讲,打草惊蛇,已经是肯定了的。这便是刘备与曹操“煮酒论英雄”的过程中,没完没了地“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也就是说,“心不在焉”这个成语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刘备此时的心情。于是乎,本来应该是一场平平常常的酒局,就变得非常惊心动魄了。“煮酒论英雄”,也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酒局之一。
也因为刘备的内心有“鬼”,所以对于刘备来说,曹操的这次宴请,酒无好酒,菜无好菜。如若刘备能为曹操所用,那么,曹操给刘备喝的,便是敬酒;如若刘备不能为曹操所用,甚至是站到了曹操的对立面,那么,曹操给刘备喝的,便是罚酒——至于惩罚的力度如何,那得看刘备的具体抉择如何:如若刘备只是想自立门户,并不敢与曹操直接对立,那么,曹操与刘备双方此前的情谊,也只是结束而已,二人将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若刘备真想站到曹操的对立面,与曹操真刀真枪地厮杀,那么,曹操与刘备的再次相逢,便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
那在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的这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中,被曹操称为“英雄”的刘备,表现得到底如何呢?
《三国演义》在设计这段情节的时候,当曹操发问,“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指言之”之后,刘备在推辞不过的前提下,先后说到了袁术、袁绍、刘表、孙策、刘璋、张绣、张鲁和韩遂等人。这些人出现的先后顺序,则是先中原,后江东,再西川、西凉、汉中等微偏远地区。
刘备最先说到的那几个诸侯,的确都是有野心的,某种程度上说,也的确算得上一时的“英雄”;可当这些人全被曹操否定了之后,刘备便开始“矬子里拔将军”,把地处偏远的那几个诸侯,也当作“英雄”来假意称赞起来。
虽然刘备口中的这些诸侯,并不是曹操心目中的英雄——当然也并不是刘备心目中的英雄,但他们被灭亡的先后顺序,还大体上是按照刘备叙述的先后顺序的。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种“提纲挈领”吧。
当然,此时最受关注的,自然应该是“煮酒论英雄”的两位主角——曹操和刘备二人的内心活动和外在表现:刘备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曹操狡诈猜忌、藐视群雄。再仔细回味一下前一回中吕布临死之前与曹操、刘备的那段对话,便可以知道,此时此刻的曹操,不但仍然没有放弃对刘备的怀疑,反而这种怀疑的程度越来越深。刘备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曹操在酒局中的敲打,刘备当然感觉到了。
在刘备看来,曹操主动提出“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这不但是曹操对刘备能力的承认,同时刘备也自然而然地会认为,曹操或许已经知道了“衣带诏”之事并且有所防备,而曹操口中的“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便是曹操对自己的试探,也是曹操对自己防备的集中体现。当然,曹操主动提出“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也让刘备知道了曹操的终极野心之所在。
所以,“煮酒论英雄”之后,刘备找个机会择路而逃便是必然了。
此时恰逢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袁术正要从下邳北上投靠袁绍,曹操便令刘备督朱灵、路招出征,前往下邳截击袁术。得到曹操这一指令,刘备连夜率部启程东行,程昱与郭嘉(170—217)向曹操说道:“明公前日不除掉刘备,如今更向他借兵,他必定会有异心的。”曹操后悔,马上派人去追刘备,但已追不上。适逢袁术无法通过下邳,很快就病死了。
刘备到了下邳,先命朱灵等人返回,又杀死徐州刺史车胄,举兵背叛曹操。刘备又留关羽守下邳,自己则回到小沛。当时身在东海郡(郡治所在今山东省郯城县)的泰山群寇之一昌豨也起兵反曹操,徐州众多郡县也响应刘备,刘备的军队达到数万人,又派孙乾北上联合袁绍,袁绍派遣骑兵佐助刘备。曹操令刘岱、王忠率军攻击刘备,但不能取胜。刘备对刘岱等人说:“让你们前来,奈何不了我,若曹公亲自来,结果尚未可知。”
公元 200年 2月 11日(农历正月初九),“衣带诏”事发,董承、种辑、吴子兰、王子服等人皆为曹操所杀。董承的女儿董贵人当时怀孕,汉献帝刘协多次向曹操求情,仍不能保全董贵人性命。
随后,曹操亲自东征刘备,刘备战败,夏侯博、关羽被擒。刘备逃往青州,曾被刘备举荐为茂才的青州刺史袁谭率领军队迎接刘备。刘备随袁谭到平原,派人告诉袁绍,袁绍离开邺城二百里来迎接刘备,停留了一个多月,刘备被打散的士卒也慢慢地集结于此。
汝南黄巾军首领刘辟等人也选择在此时背叛曹操,响应袁绍。袁绍使刘备领兵前往汝南郡㶏强(汝南郡㶏强县,以㶏水得名。大㶏水在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小㶏水在河南省漯河市临颍县西南)诸县,与刘辟寇略许都以南,诸县举众响应刘备,关羽得知后从曹操处亡归至刘备处助之。曹操派遣曹仁(168—223)攻击刘备,刘备败走,回到袁绍处。
此时的刘备打算离开袁绍,便以联结刘表为由,再次带兵到汝南。汝南贼寇龚都等人起兵响应刘备,众有数千人。曹操遣蔡阳率兵攻打龚都,蔡阳作战不利,被龚都击破,后为刘备所杀。
公元 201年,曹操亲自讨伐刘备,龚都等汝南贼寇皆散去。往投荆州的刘备先遣麋竺、孙乾去拜见刘表(142—208)。刘表亲自到郊外迎接刘备,待以上宾之礼,遂屯于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
纵观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曹操为刘备精心设计的这场“煮酒论英雄”的酒局,曹操的奸诈,刘备的隐忍,以及二者表面相似但内心极为不同的英雄气概,跃然纸上。双方一阳一阴,一刚一柔,曹操之雄如苍鹰在天,奋击万里;刘备之雄如水中磐石,坚韧不拔。正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人既在局中,也在局外,喝的是酒,考验的却是智慧和胆识。通过这场酒局,曹操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决定除之而后快;刘备巧妙出局,顿感生命之无常,决意趁早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