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遇鬼

朱铭盘，字曼君，江苏泰兴人。记诵渊雅，文词典赡。光绪癸巳举孝廉。瑞安黄漱兰学士督学江苏时，拔高才生，肄业南青书院。庐江吴武壮长庆闻其名，聘为军中记室，与今张季直殿撰同掌机要，武壮宾师之，不以属吏待也。

会武壮卒，所部有欠饷未放者，朱代领万金舁至舟，待发矣。盖朱又为驻旅顺淮军将领张某所聘，亦武壮旧部也。盗侦知之，亦附其所乘之轮舶而行，见其舁银至家，遂往约他盗夜劫之，不知朱舁至家后，忽转念不如舁往军中为妥，盗不知也。

至夜，盗十余人破扉入，觅银无有，询朱，朱曰：“此军饷也，已舁至营矣。”一盗将刃之，前随之盗曰：“不可，我辈与朱某无仇，何必血刃。”遂劫其衣物少许而去。次晨即报张缉之，获七人，前随之盗亦在其中，盖亦武壮革退之兵也。盗直陈不讳，并云：“我辈忌空过，故劫其少许物，计不直百金，无死法也，且我尚有德于尔，尔亦当以德报。”张回顾朱曰：“如何？”朱曰：“尔按军法办理可也，何必问。”张不得已，骈斩之。未几，朱妾生子，弥月之期，大开汤饼宴，宾众杂沓，朱抱子出示众宾，时朱年已逾四十始得子也。抱而入，甫至厅事后，忽闻朱狂呼曰：“勿伤吾儿。”旋闻儿亦狂啼一声，戛然而止。众趋入视，朱僵于地，两目直视，历叙杀盗事，又云：“我错我错，乞恕我子。”须臾气绝。更视其子亦死矣。此甲午冬月事。予时客烟台东海关道刘芗林观察署中，有友人自旅顺来言如此，皆以为盗索命云。观此与王万青二事，中国岂果有鬼神哉？所以近年西人之讲哲学者亦皆主灵魂之说也。

白话文

朱铭盘，字曼君，是江苏泰兴人。他记忆力超群，学识渊博，文采斐然。光绪癸巳年考中了举人（孝廉原为汉代察举制科目，指孝顺父母、清廉正直之人。至明清时，孝廉逐渐演变为对举人的雅称）。瑞安人黄漱兰学士在江苏担任学政时，选拔优秀的学生到南青书院学习。庐江人吴武壮长庆（吴武壮名长庆）听闻他的名声，聘请他担任军中书记官。朱铭盘与当时的张季直（即后来的状元张謇）殿撰一同掌管机要事务，吴武壮待他如同宾客和老师，不把他当下属。

后来吴武壮去世，他所属的部队还有拖欠的军饷没有发放。朱铭盘代为领取了一万两银子，用船运到家，准备发放。原来，朱铭盘还被驻扎在旅顺的淮军将领张某聘请，张某也是吴武壮的旧部。盗贼得知此事，暗中跟乘朱铭盘所坐的轮船一起。盗贼看到他把银子运到家，于是就约了其他盗贼夜里来抢。殊不知朱铭盘把银子运到家后，忽然转念觉得运到军营更稳妥，盗贼并不知道。

到了晚上，十几个盗贼破门而入，却找不到银子。他们询问朱铭盘，朱铭盘说：“这是军饷，已经运到军营了。”一个盗贼想举刀杀他，但之前跟着他的那个盗贼说：“不可，我们与朱某没有仇，何必动刀杀人。”于是他们只抢了一些衣服物品就离开了。第二天早上，朱铭盘立即向张某报告并缉拿盗贼，抓获了七个人，之前跟着他的那个盗贼也在其中，原来他也是吴武壮革退的士兵。盗贼直言不讳地陈述了事实，并说：“我们害怕空手而归，所以只抢了他一点东西，估计不值一百两银子，不至于判死刑。况且我对他还有恩，他也应当以德报德。”张某回头问朱铭盘：“怎么办？”朱铭盘说：“你按军法处理就可以了，何必问我。”张某无奈，只好将他们一并斩首。

不久，朱铭盘的小妾生了个儿子，满月的时候，大摆宴席，宾客众多。朱铭盘抱着儿子出来给众宾客看，当时朱铭盘已经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儿子。他抱着孩子进去，刚到大厅后面，朱铭盘忽然狂呼：“不要伤害我的儿子。”接着听到孩子也狂啼一声，戛然而止。众人跑进去看，朱铭盘僵硬地躺在地上，两眼直视，历数杀死盗贼的事件一桩桩，又说：“我错了，我错了，求饶恕我的儿子。”不一会儿就断气了。再看他的儿子，也死了。

这是甲午年（1894年）冬月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在烟台东海关道刘芗林观察使的衙署里作客，有朋友从旅顺来告诉我这件事，大家都认为是盗贼索命。观此与王万青的两件事，难道果真有鬼神吗？所以近年来西方研究哲学的学者也都主张灵魂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