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细事暗示大体

有一种小孩子的看法，是故意装作不识大体，而讲些零星小事，而这小事却又能暗示大体。胡适之先生说这好比大树干的横断面，看见一片便可想象大树的全体。故不妨称之为“断片的看法”。例如：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

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第一首诗，只说一个睡晏觉的女子要打走枝上的一只黄莺。但从这小事中可以窥见开边黩武时代人民怨战的情状。今日的日本女子读了可以哭杀。第二首诗，只说一个老宫女在讲旧事。但由此可以窥见唐明皇一代兴亡之迹。第三首诗，只说一件破衣裳。但由此可以窥见人世盛衰无常之相。第四首诗，只说梅花开了没有，但由此可以窥见离人思乡之心。这些诗，表面都好像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讲的零星细事。但并非真个无关大体的零星细事，却是可以小中见大、个中见全的，故能成为好诗。

文学之中，诗是最精彩的。所以上面举许多诗为例。学者理解了诗心，便容易理解文心，而懂得心思的艺术的用法了。

——《艺术修养基础上编 艺术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