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人间欢喜可爱之相

我选古人寄托之诗句，译作画图，始于“贫女如花只镜知”。不知谁人诗句，懒得查考。但读后不忘，即取为画题。此画此诗，牢骚之气太多。自己并没有牢骚，无病呻吟，甚无意味；替别人代发，亦属何苦：故此画甚不得意。后来又作了三幅：

莫向离亭争折取，

浓荫留覆往来人。

折取一枝入城去，

教人知道已春深。

游人不管春将暮，

来往亭前踏落花。

第一幅在《随园诗话》中见到的。因为自己喜欢画杨柳，就搭上这题句。自己因无这种精神与能力，不免僭窃之罪，也不是得意之作。第二、三首含有讽刺意味，倒吻合我当时的环境与心情。我少年时代，写过不少讽刺之画。弘一法师看了皱眉不语，良久乃曰：“最好写人间欢喜可爱之相，勿从反面用笔。”一时我曾猛省。后来故态复萌，自以为斥妄显正，异途同归，不知已经作了许多口业。既往只得不咎，来者犹更自勉。以后我就画这一类的画题。

惟有君家老松树，

春风来似未曾来。

只是青云浮水上，

教人错认作山看。

松间明月长如此。

第一幅写人格修养之意，我很喜欢。第二幅，可以看作讽刺，但我认为含有“法味”。人生自以为如山，岂非也只是青云浮水上么？做人烦恼热中之时，看看此画，读读此句，犹如下一服清凉散也。第三幅我最喜欢，至今重画了不少。这句诗好在平易，没有□□，余味没有穷尽。我开画展卖画，这幅画总被人买去。间或听人说，买画者喜欢此画题句吉利，所以不惜重价。我听了心中暗笑，又叹此画不得其所。松间明月长如此，分明是说别的东西不如此。

——《画碟余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