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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教

每周三晚上、周日下午,罗飒都要去穆先生家,给正在读高中一年级的穆羽上钢琴课。他小学弹过钢琴,有三四年基础,自打上初中就搁下了。他不是很喜欢钢琴,他喜欢打游戏,喜欢闷在自己的房间看漫画、听摇滚,喜欢这个年纪的男孩差不多都爱的东西,只是性格有些内向。

小穆的数学和历史成绩比较糟,硬拼文化课的话,很难考上国内的一本大学,穆先生想让他通过特长生这条路“曲线救国”。原本打算送小穆去伦敦留学,但穆太太的去世和疫情的到来,彻底打乱了这对父子的人生计划。小穆不爱社交的性格也让穆太太十分担心,怕他一个人在国外难以应付,她走的时候嘱咐穆先生,小穆如果不想出去,就不要强求他。

收到穆先生发来的邮件时,罗飒刚与母亲在电话里争论了一番,家里觉得她一边支付着昂贵的房租,另一边却整天当“一条咸鱼”,无所事事,没有任何收入,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和金钱。父亲虽然支持她,但也不敢明着对抗母亲。母亲质问她,机会怎么可能从天而降,偏偏落在她头上?更何况,她已经三十岁。罗飒一再强调,她并不是在等待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只是想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整,思考职业规划,自学一些技能。关于年龄,她忍不住反抗道:“三十岁又如何?大城市里三十多岁单身的大有人在,我们只是宁缺毋滥。”但她心里清楚,她的确是在渴望一个人的出现。

她不想把自己过于狼狈的一面让母亲知道,否则母亲会更加想把她弄回身边,像她知道的许多同龄人那样,再次成为父母身边的乖乖女,随便找份工作,结婚生子。毕竟他们培养她学习钢琴,并不是为了让她成为艺术家,只是希望她能有个吃饭的碗。从他们投入的学费来看,钢琴老师这份工作还算殷实体面。在长辈的观念中,弹钢琴的女孩找对象时也更有优势,她不介意他们将这项在她心中神圣的事业世俗化,她只是也不希望在人生尚未探索之时,就被过早地框住。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穆先生不仅回复邮件,记得她,知道她的名字,并且告诉她,过去那些邮件他都收到了。当年那封长篇大论的邮件,使他印象深刻。穆先生佩服她的勇气和热情,这是从事艺术的人应该具有的品质。他依然没有架子,文字得体、亲切,感谢她送来的关心和问候,那之后还询问了她的工作和个人发展状况。他的文字虽然是出于礼貌,但对当下的她来说,如同被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温柔注视,让她获得巨大的安慰。罗飒向穆先生坦诚讲述了自己毕业后的种种经历,发送完邮件,蜷缩在那张柠檬黄的双人沙发上哭起来。她忽然觉得,破沙发都比自己的人生看起来璀璨、耀眼。

再次回信时,穆先生正在法国巴黎的街头散步,他随手拍下一张照片作为回信:一个哭泣的小女孩站在马路旁边,手里拿着几个彩色的气球,其中一个气球爆了,阳光透过楼宇照在女孩粉红色的皮鞋旁边,她的母亲正在尝试安慰她。穆先生在邮件里安慰罗飒:

不要总盯着失去的事物,生活虽然残酷,但阳光和希望总会来到你的脚边。

罗飒上一秒还阴霾密布的心被这张照片治愈,仿佛参与了穆先生所在的时空,转而又感到惭愧。本是想要慰问穆先生,对方经历的痛苦远远大于她的痛苦,结果轮到自己在邮件里拼命倒苦水,反过来让穆先生安慰。穆先生在邮件末尾处留下他的微信,并且答应她,作品在国内展出时会邀请她来玩。难以想象,这个给她发送邮件,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回信的人,是艺术圈内大名鼎鼎的穆泽文先生。她越发相信,生活里一旦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那它就一定会再次发生。

大约又过了三个月,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在某一刻发生了几乎不可能的交会。

有天早上,穆先生的微信小窗突然发来消息,问她近期找到工作没有,是否方便发一份简历给他。穆先生说他正在给念高中的儿子寻找一名钢琴家教,想到她需要一份工作,于是来问问她。

或许是穆先生带来的好运,上次发完邮件后第二周,罗飒就接到一家教育机构打来的电话,请她去面试。此前,她给这家教育机构投过简历,当时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她的简历被放进企业的人才库。罗飒感到意外,面试非常顺利,不久前刚完成入职培训,主要工作是辅导高中生参加艺考。

穆先生看过她的简历后,问她是否有空每周来家里帮忙辅导钢琴,不会比她现在得到的报酬少。受宠若惊之余,罗飒感到困惑,凭穆先生的人脉和知名度,一定认识很多资深的钢琴老师,为什么找她?是因为她的课时费更便宜吗?难道像穆先生这样的人也缺钱?再或者,他还有其他的想法?这时,罗飒的头脑中忽然伸出一双小手,将她的各种胡思乱想统统涂抹掉,她告诉自己,穆先生仅仅是出于好意,想要帮助她而已。况且,她不想错过这个靠近穆先生的机会,于是答应先去试讲一节。

罗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穆先生家里的常客。

试讲前,穆先生提前约她出来,带着小穆一起,请罗飒在附近的一家墨西哥餐厅吃饭。这除了是一次面试外,更是去见自己仰慕很久的人,一位知名的艺术家,一个日常生活中她难以接触到的人。

罗飒心里非常紧张,也非常重视这次面试,甚至临时从网上买了一条昂贵的、看起来相对正式的连衣裙,试图遮掩自己内心的焦虑和自卑。等裙子收到后才发现,明明是中码,上身后却像是大码。腰部过于松垮,肩膀也不合适,完全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反而将她的慌张、自卑完美地呈现。由于来不及调换,索性直接退掉,最终选择了她常穿的棕色针织衫和米色阔腿裤。放弃刻意之后,罗飒感到如释重负。

餐厅的墙面贴满五颜六色的瓷砖,装修风格带有明显的异域风情,每张餐桌的中央都放了一只可爱的小怪兽,手中托着一些山楂条和小坚果,供客人打发等餐的无聊。穆先生戴了一顶湖蓝色的鸭舌帽,坐在角落的位置,正在低头看菜单。旁边坐着一个穿橙色卫衣的男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在玩平板电脑。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她没再见过穆先生,但由于每年一次的问候,以及几次邮件往来,虽然眼前的人是生疏的,但罗飒对穆先生的情感却是亲切的。她试图在穆先生身上寻找时间的痕迹,除了鬓角露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其他没有明显的变化。他看上去似乎已经走出伤痛的风暴中心,精神状态比推文里的照片要好许多。他的手边仍然放着一只实木烟斗,经常用手握的地方被把玩得有些反光。

小穆的脸颊上冒出两三颗新鲜的青春痘,蓬勃、蓄势待发,像几座即将喷发的粉红色小火山。他非常安静,全程都没怎么讲话,连他的自我介绍基本都是穆先生帮忙完善的。除了见面时被他父亲提醒问候“罗老师好”,他吃了一点牛肉粒和两块鸡肉塔可,其余时间几乎一直沉默地抱着那个包裹着草绿色封皮的平板电脑。穆先生劝他放下,他就把它放在桌子上继续滑动。罗飒隐约察觉到,这对父子的关系可能没有她想象中融洽。

去穆先生家的路上,罗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穆先生一边开车,一边为小穆的不礼貌向罗飒道歉:“这孩子自从进入青春期就不好好说话了,让你见笑。我们到处给别人当老师,自己的孩子教成这样,说起来都觉得惭愧。当然,主要是我的责任。”

“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以为您面对孩子的青春期会比普通家长更容易些,您难道不希望他有个性一点吗?”罗飒问道。

“我当然希望他有个性,但个性不等于没礼貌。”

“青春期过去就好了,我上中学时也不爱讲话,甚至有些‘社恐’,大学后加入很多社团,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性格慢慢就外向起来。”罗飒试图讨好这个年轻的男孩,同时,她在努力维护自己心中穆先生的完美形象,她不希望这个形象有半点瑕疵。

“我也不是要他外向,性格这种东西很难改变,不过但愿吧,但愿他懂点儿事。”穆先生说。

罗飒瞟了一眼前方的小镜子,捕捉到小穆脸上轻轻飘过的一丝冷笑,她不知道小穆是在笑穆先生还是在笑她,或者笑屏幕里的内容。意识到车里的气氛有些奇怪,罗飒感到尴尬,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有那么一刻,罗飒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受欢迎的后妈,转而,她还真的开始忧虑起来,接下来要如何与这孩子相处。 AMG5DqtVGORYtygU7T0vSv12N47XuL7TyrrG4ZAy1FEyi+tlQGLfrBYESQsntGZ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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