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全体大小队干部、石主任、何书记、汪老师、穆言、李曲、小刘
(堂屋门开着)
(一盏豆油灯在烟雾中暗暗地亮着)
(石主任和何书记分别坐在八仙桌两边)
(朱新政等坐在高低不等的小椅子、杌子、马扎上)
(李曲和穆言坐在炕沿上)
(二张飞、三队长等横三竖四挤在炕上半躺半卧着)
(万红、汪老师、何书记在门口围着一个簸箩,万红用剪刀穿开,其他人用手拧玉米)
(屋内烟雾笼罩着,咳嗽声此起彼伏)
(墙上的毛主席像和样板戏、剧照、奖状或锦旗模糊不清)
石主任:刚才大伙儿说的不少了,我觉着强调的问题太多,解决的办法太少!
二张飞:干脆老办法,一刀切!
朱新兵:一刀切?把全村的坟都平喽?
(会场乱起来:“历朝历代都没兴过,国民党也没干过呀!”;“还一刀切呢,我看一个也扒不成!”)
(石主任、何书记与朱新政交流)
石主任:大伙儿先别开小会,请新政同志说几句!
朱新政:一刀切不行,那样难度忒大。从今天划的线路看,三队的占得多一些,一半以上要平掉。二叔,你是队长,你看呢?
二老干:正头疼着哩!(用胳膊捣捣二张飞)哎,你是三队的包队干部,一刀切也得有个开头的呀,你说先平谁家的呀?
二张飞:哼,要从三小队开刀,我看就别干了。
石主任:什么意思?
二张飞:秃子头上的虱子——不在那里明摆着吗?
何书记:什么意思?什么秃子的虱子?
二张飞:(看看朱新政,朱新政低下头去;又看看万红)没啥意思,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呗!
(众人议论)
万 红:(红着脸站起来)有啥好忌讳的?不用拐弯抹角的,不就是指俺奶奶的坟吗?怕俺家当挡头呗!
石主任:哦,原来是这样。我看未必是坏事,大群同志是老党员,还是前任支书,万红同志又是我们新任团支部书记,应该最最不是问题的呀,为什么是挡头呢?
二张飞:石主任,你不大了解老头的脾气,思想通了,没说的,如果不通,恐怕——
石主任:恐怕什么?难道他还能出头当这个拦路虎?
二张飞:这回呀,算你说对了!
汪老师:我可以说几句吗?
石主任:当然可以,汪老师,你讲。
汪老师:首先,我支持公社两委的决定,开挖干渠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涉及群众的认识问题,我们为什么不先做思想政治工作呢?
石主任:汪老师的意见很对!新政同志,要不按照名单分头去做做思想工作?
朱新政:汪老师把农村工作看得太简单了!咱农民不比城里的工人和干部,也不比部队和学校,只要够不着坐牢他就软硬不吃,你能咋着?
汪老师:大多数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怎么能说软硬不吃呢?
二张飞:一不怕扣工资,二不怕撤职处分,最没治的就是坷拉擦!
李 曲:(问穆言)坷拉擦是什么?
穆 言:(笑着摇摇头)。
二老干:你们城里人拉了屎用纸擦屁股,咱庄稼人用土块儿,就是坷垃!老百姓不讲究,说自己是坷拉擦,自己损自己呗!
(大家哄笑起来)
石主任:新政同志,你的态度不够明朗啊!是不是有点怕你那个叔呀?这又不是你家族私事儿,有工作组在这里,又有政府撑腰,你怕啥?他朱大群又不是老虎尾巴摸不得!
二张飞:哼,摸得摸不得,你试试就知道了!
石主任:新政同志,你这位叔叔果真那么刺头?
朱新政:嘿嘿,还是大伙儿说吧。
何书记:其他支委多发发言,新兵同志,你说。
朱新兵:他,这个,还真是不好办,因为确实有点儿特殊情况!
石主任:有什么特殊的?
朱新兵:说起来也得算是段革命故事。
石主任:呵,还是革命故事,我倒是想听听。
朱新兵:当年打日本那会儿,大群叔是地下党员,从河北马城村护送一位马本斋回民支队的伤员回张鲁,刚到沙杨庄就被鬼子围住了,多亏一个富农家的闺女把他们藏到地窖里躲过一劫。后来有一年闹饥荒,大群叔一家饿死了好几口,又是沙杨庄那位闺女接济了几十斤粮食才没再死人。
汪老师:(看看万红)不用说,那位闺女后来就成了你的奶奶!
(万红点点头)
何书记:哟,富农家的姑娘竟然是抗日分子!
二张飞:她娘家是冀鲁豫八路军的秘密联络点,别看是大闺女,是这一片最早的地下党员,比你的岁数都大!
何书记:哇,厉害!新兵同志接着介绍。
朱新兵:新中国成立后,大群叔因为娶了富农成分的老婆,多次受到上级的审查,甚至还对他既然是贫农为什么又上过私塾提出质疑,1956年还差点儿被开除党籍。
石主任:是啊,我也有过疑问,按说贫下中农是不可能读私塾的!
朱新政:这个我来解释,是这样的,他的爷爷就是我的老爷爷那一辈不算穷,所以我爹我叔他们读过私塾。但后来因为与地主家一场官司输掉了所有房地产,一下子变成了穷人,新中国成立后化成分时化成为贫下中农!
石主任:哦,原来如此!
何书记:这个没问题,完全符合历史实际,恐怕类似情况也并不鲜见!大群同志是贫农,你这位婶子是富农,到老朱家做媳妇日子过得咋样?
朱新政:这是没话说的,全村老少爷们儿都竖大拇指头!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一点儿富贵人家的架子也没有。后来俺叔当了村支书,她也是第一个女支部委员,处处支持俺叔的工作。“文革”那几年,俺叔挨了批斗,俺婶子为了维护俺叔也落了一身病。
朱新兵:从那以后,婶子落下病再也没起来,去年死时才62岁。
石主任:哎哟,没死在日本鬼子枪下,该过好日子了人却没了,实在可惜!
万 红:俺奶奶死后,俺爷爷带着俺爹给她封坟。俺爹说,俺爷爷眼里一直含着泪,把一锨一锨的土使劲培到坟上,说,革命英雄埋在八宝山,你没那地位,把坟给你封得大点儿吧,也算是老朱家对得起你了!
汪老师:怎么没地位?这就是我们的革命老前辈啊!我认为不能因为生产的需要而忽视对历史的尊重,更不能委屈为革命作出贡献的人,这关系着党和广大群众的关系问题!石主任,干渠能不能改道绕过那块坟地?
石主任:改道?这是公社基本建设整体规划,恐怕不行。再说,驻点是革命老区,全长十几里涉及类似情况绝不是一个两个,如果碰到了问题就绕道走,这个工程还要不要干?
李 曲:我谈谈自己的意见。我认为,大多数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特别是万红她爷爷,老干部了,应该没问题,先跟他谈谈嘛!
石主任:(看看手表)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是不是晚了点儿?
二张飞:不在早一点儿晚一点儿,是怕没一点儿希望!
(整个屋子顷刻寂静无声)
汪老师:石主任,不论怎样,我建议还是先把政治思想工作放在前面!
何书记:如果老头不同意呢?
石主任:新政同志,你觉得谈成的可能有多大?
朱新政:我……
二张飞:我替他说,小皮球——!
石主任:啥意思?
(黑暗处几个人):没门呗!
石主任:(突然一拍桌子)能严肃点儿不?啥时候了,还玩这些哩格啷?!我就不信大群同志那么没觉悟那么难搞!新政同志,万红同志,你们两个是关键,先表个态!
(公社通讯员小马进来,走近石主任)
何书记:小马,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小 马:尚书记看你和何书记到现在还没回公社,估计这里遇到了麻烦,派我来通通气,下午县委柏书记来过,要求干渠工程明天务必全线开工!
石主任:同志们,听见了?根本没有时间让我们优柔寡断了,必须马上拿出执行方案来!如果大家认为大群同志是关键,新政同志,万红同志,要不你俩现在去见见老头子?
(一片嗡嗡声)
朱新政:(头摇似拨浪鼓)石主任,这个活儿我真有点犯怵哦!
何书记:如果我和石主任出马呢?
二张飞:何书记,别的事好说,这事儿我看够呛,别说您俩,就是县委柏书记来了,也是老公公给儿媳妇挠痒痒——落不了好!
(有人在低声笑)
石主任:(站起来,把烟蒂狠狠摁熄)不要笑了,火烧眉毛了还笑得出来!你这个二张飞能不能少说几句调皮话?何书记,新政同志,既然大家都不看好思想工作,我看就算了,大半夜的,也别浪费时间了!我的意见,以在座的干部为主,组织突击队,明天一大早趁群众还没起床,从三小队下手,先斩后奏,平了再说,出了事我负责!
(全场无声)
(特写)
(后窗被戳开一个窟窿,一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石主任:穆言和李曲两位同学,你们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情面问题,明天的行动知青队打头阵,有没有决心?
穆 言:(站起来看看汪老师,汪老师点点头)我——
李 曲:有决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石主任:好,散了会马上通知单申海和祝向前,两位女生就算了,明天鸡叫前到三小队地头集合!估计一个小时解决三队的问题,然后各小队再通知全体群众参与。散会!对了,再强调一句,大家务必注意保密工作,特别是万红同志,千万不能让您爷爷知道,明天完成任务之后我亲自到牛棚去跟他谈!你是刚就任的团支书,又是党员发展对象,希望你经得起组织考验!
何书记:请石主任放心,我了解万红,只要组织决定的事情,她决不会犯自由主义的!
(后窗户窟窿里的眼睛一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