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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98?“就挖”!

我参加过许多次野外工作,也常常会遇到诸多困难。做通老乡的工作,顺利进场是其一。遇到不讲道理甚至是胡搅蛮缠的老乡,《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是绝好的挡箭牌。带着虔诚,带着坚定,告诉他说:“地上地下的文物都是国家的,今天同意进地,咱们啥事好商量,不让进地,你是和国家作难。”

中国的老百姓大多数人的诉求其实不高,也会很容易满足,积极配合工作。协商赔偿谈判之后,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鸡蛋,一瓶烧酒,大家把酒言欢。“老乡,端起酒来!相聚是缘分,我从西安来你们这儿,不是为了挖坟掘墓,是国家派来的,其实我们也难得很。不多说了,都在酒里!”

现在出任兵马俑坑发掘的领队,面对博物馆内济济人才,化解因失落而起的非议,化解非暴力不合作,自量能力不行。

“你怎么还没动静?”电话那端领导似责备。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咋动啊?”纠结的心情其实有很多成分不可明示。

领导显然没有听清楚“咋动”的含义,回答说:“具体手续你自己问省局,问国家局。”

兵马俑遗址属于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区,发掘管理严格,开始工作必须先向省文物局、国家文物局逐层申报,需要填写发掘总规划、发掘申请书等公文,履行严格的审批手续。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的前身是秦始皇帝陵兵马俑博物馆,2009年首次获得国家文物局考古发掘领队集体资质。有开发房地产的资质,只是政府允许你可以组织盖楼,但事实是不一定有楼可盖,地皮运作是更激烈的博弈。虽然博物馆有了资质,虽然填写了繁杂的审批公文,但申请批不批准还是未知数。

逐层同省局文物处、北京文物信息中心、国家文物局考古司沟通、汇报之后,我在北京高原街的一家网吧,代表单位填报了正式的《一号坑发掘申请》。唯恐失误,我反复登录核对,很是焦虑。

3月19日,国家文物局批准了发掘计划,据说审批过程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4月9日我从省文物局取回执照,有抱回足球“大力神”杯的感觉。

30年了,兵马俑博物馆自1979年成立终于取得了第一份独立发掘执照,编号很吉利:考执字(2009)第98号。发掘领队是副馆长曹玮,我为执行领队。执行领队是考古界流行的一个合情不合理身份,负责现场的实际工作。2010年之后,我去掉“执行”二字。3年后,我的现场发掘工作完成,申茂盛先生把我替换了下来,开启了他持续13年的领队生涯。

“98”,就挖。无论如何纠结,如何预想了个人的得失,发掘的那点儿事终于可以发生了。动工之前,还有关键性的一步要走:4月26日—28日,发掘方案论证会召开,张忠培、徐苹芳、严文明、徐光冀、刘庆柱等20余位著名考古学家和有关领导聚集临潼。

发掘执照

“正式场合发言,总是心跳加速,语速也快,怎么办?”

女儿说:“你把我当成大人物,这两天先跟我汇报。熟练了,心就不慌了。”

母亲说:“你这几天把我送回养老院吧。我自己能行。”

母亲近些年近乎失能。难得,顷刻间她清醒地给予理解。

文保预案由容波陈述,PPT结尾的动画,是一个超萌的小人冲刺撞线,全场大笑。紧张的气氛似乎有些缓解。

专家们对发掘方案没有一味附和,对遗迹、遗物的保护预案各抒己见,对现代信息技术提取资料的设想,争论激烈,抨击严厉。徐苹芳先生说:“电子信息化是否适合考古工地?我觉得还是使用传统手工绘图好。”

毋庸置疑,计算机信息技术的应用,“数字考古”,是考古发展的必然方向。2011年3月21日,国家文物局等部门在长沙召开了一次研讨会,专门讨论考古工地的数字化管理及重要遗迹数字信息采集问题。那次会议上,专家们一方面都肯定数字化考古的价值和重要性,认为数字化是一种趋势,对于考古资料管理、展示以及研究等方面将会产生很大的推进作用;另一方面又提出要实现考古数字化面临的一些现实问题,如成本过高、是否足够实用和安全、是否简单便捷等。此外,大家对于“数字考古”是否要进行标准化建设,以及需要对哪些方面进行标准化建设有着不同看法,对于“数字考古”概念本身,专家也是仁者见仁。在遵守田野考古规程的基础上,把握好考古现实的需求来逐步推进数字化考古则是大家的共识。

一号坑新发掘方案中的电子信息化设想,主要是信息采集和管理方面。当然,我们也明白,数字化考古要走的路还很长,发掘方案的设想只是探索。

张忠培先生被尊称“张大帅”,属吉林大学考古专业师爷辈。大帅性格直爽,批起人来不留情面,尤其是对吉大的毕业生。先生在会下约我谈了几个工作具体细节,对俑坑堆积的地层做了询问。先生认为这里“树大招风,以你的资历,还是做执行领队更好”,不赞成多种遗迹大量提取标本,“提取后,难保存”。

论证会上接送专家的司机是一位老邻居。坐上他的车,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要人看得起,记住就别做让人看不起的事。”

那一刻,我想这位大哥是理解我的。张先生更预测到我作为小人物将要面对的压力。

论证会之后,反复酝酿,最终确定了具体发掘区域为一号坑东北侧,原编号T23的中部,面积为200平方米,包括两条过洞和两条隔墙。长远计划是用5年左右的时间,有目的、逐渐地完成一号坑北侧约2000平方米的发掘,最终贯通东西。

发掘点不是我个人最希望的区域。围棋讲“金角银边草肚皮”,一枚棋子放在不同位置,效率不同。俑坑西南角远离游客参观的主要路线,干扰少,以前又从未涉及过,拓荒有新鲜感,有助于查清俑坑首尾两端建筑形式、陶俑排列的对应,学术意义更强。

人在组织,身不由己。不仅不由己,还得和队友做解释。组织决定发掘区是T23中部,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5月,多方联络后,工人逐步到位,先是一色的娘子军——吴红艳、和西娥、杨爱荣、孙秀霞,她们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参加俑坑发掘,是考古队的老人。靳欣艳,大学中文专业毕业生,“80后”,年轻,文化程度高。2010年春,近60岁的杨靖毅从其他工地退下来,没谈待遇薪资,我对杨师傅说了一句话:“欢迎加入,你是娘子军中的党代表。”

一号坑发掘区域示意图
一号坑经过三次正式发掘。1978—1981年发掘最东部T1等范围,面积为2000平方米;1986—1987年,发掘中部T11等范围,面积为2000平方米;2009—2023年,发掘T23等范围,面积为400平方米。T即考古探方。把发掘区划分为若干相等的正方格,依方格为单位,分工发掘,这些正方格叫“探方”。

全国考古工地发掘协助人员一直都有“3860部队”的绰号,工资待遇低,工期不固定,用工来源多是妇女和60岁左右的老年男子,用工困难,没办法。

2010年之后,李杰、孙双贤、孙坤三位高校毕业生加盟,另外,何媛盟、李帅、邓普莹、张燕、陶贝娜、杜学静等学生短期实习,姜宏伟画师做兼职协助绘图。“3860部队”建制基本完成。

很遗憾,李杰、孙坤两位小伙子在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另觅高枝,“长安米贵,理解万岁”。离别送行,同龄的女孩子颇为伤感。但我很开心他们能飞得更高,也希望未来当他们以观众的身份站在发掘区以外时,指着陶俑能自豪地说,“这个俑是我挖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已经把对文物工作的一种情感传给了他们,这是我的自豪和笃定。

20世纪80年代俑坑发掘停止后,俑坑大部分区域进行了保护性回填,因展厅多年漏水,局部覆盖的塑料布已被水滴穿透,造成大面积霉变。揭开塑料布的瞬间,一个“惨”字是全部感受。

保护性回填,就是用土把已经发掘的地方再覆盖起来,以避免暴露条件下的风吹日晒。所以,我带领工人首先要做的事是把回填土清理运走,这是纯体力活。

就像一所久未居住的房间,一脚踏入便尘土飞扬。工人每天下班的首要任务就是洗脸、洗鼻子。为了不影响参观的正常秩序,回填土只能在晚上游人散尽时清运出坑。眼看开工吉日来临,将回填土全部清运出坑的计划只能改变。

“姐姐们,今天开始,晚上加班一律把自己的老公带来。”

“为啥?”

回填土层滋生的霉菌

出土
为了不影响白天游人参观,回填土清运只能在闭馆后进行。

“干完活太晚,我操心你们回家路上的安全。”

家属来了,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姐夫们,站在大门口负责接土袋子吧,明天带上照片办理出门证。每晚都得来,工资按照一次30元算。”壮劳力增加后,每晚拉土400多编织袋。这次的执行领队与很多年前的不同,因为安全制度规定,我执行到必须自己亲自押车运土。这应该能算是兵马俑考古工地的一个奇观了。

5月27日晚10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拉土车陷在草坪动弹不得,望着漆黑的夜幕,我的心就像压了一块钢板……憋屈、沮丧,我真想喊一声:请对愿意卖力干活的人多点儿仁慈!

这发自心底的呐喊啥意思?我想有人会懂。

2009年端午节,栏杆外有个童声大声喊:“谢谢你们,你们好辛苦!”我瞬间热泪盈眶。

理解万岁!谢谢家人的体恤,谢谢外围科室的支持,谢谢“3860部队”后方家属的援手,也谢谢端午节时天真孩童的天籁。 K4dwWJayST+wmdrij0ixMA/C1MWzHjIDsL7m56R8ScSpHCA1ne3DWwwXYBaWCeQ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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