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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下通道去往各个园子,老虎园在西北角。地下通道里灯光幽暗,地面有时会有积水,脚踩上去,吧嗒一声,像把什么击碎了。通道过于狭长,充斥着踢踏的脚步声和拖沓的踩踏积水声。出了通道,上得地面,天光很刺眼,太阳已经悬在树丫上,从天窗落下的阳光,在地上切出一块齐齐整整的方形。他又想起那些晨练的老人,想到他们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突然感到很疲惫。

他在室内慢慢绕了一圈,像是要适应一下,再用脑袋撞开牛仔门,走到室外,门在身后自动合上。他爬上小坡,树荫重重地摔在地上,使得这一块地面颜色深重。天越来越冷,这个季节的园子变得空旷和萧条,但尽管如此,参观的人一点也没有减少。

他穿过树荫,一直走到阳光里,坐下,转过身,看这间老虎的房子——砖混结构,有一道结实的圈梁,屋顶采用四面坡形式,覆盖着红色琉璃瓦。

毛豆做梦都想拥有一间这样的房子。准确地说,是以人的身份,而不是以动物的身份。

他每天都会在傍晚时分坐在土坡上,此时游客较少,他便对着红屋顶的老虎屋发愣好一会儿。这让他想起自己在崇德巷52号的房子,那是祖上留下来的,前前后后也住过四代人,将近六十年,到他手上房子快成一片废墟了。不明白房子怎么衰退成这样,不是建筑百年吗。他记得奶奶临终前总爱坐在山墙下哀声叹息,在毛豆眼里,奶奶与老屋逐渐等同起来,一样的摇摇欲坠。不知道是不是老屋吸收了太多沮丧情绪,才变得不堪一击。房子最后一次还呈现出房子的形状是在三年前,那时候有墙有门,只是西边两间的顶棚坏了,那些年最烦的就是雨雪天气,逢到下雪还好,人坐在床头,看着雪花从瓦缝一片片飘进来。或者一家人正在吃饭,雪花悠悠扬扬,几双眼皮便同时抬起,注视缓缓降临的雪花。雪花也迟迟疑疑,仿佛还不习惯屋内的昏暗,不知该将自己落向哪里。毛豆记得女儿因此写过一篇作文,名字就叫《会下雪的房子》。

当然,这是下雪,下雨就没这么浪漫了,雨柱没有商量余地,呼啦啦直往下倒。毛豆带领老婆孩子一同作战,锅碗瓢盆齐上阵,他的女儿已经验老到到将空瓶口能准确无误地对准雨柱。

他想新建房子,这个愿望存续已久。五年前,他去城管局、古城办以及街道,跑了不下三四十趟。房子像是听到了风声,迫不及待地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坍塌了,将站立的日子变成历史。那时候,毛豆还没获得建房审批手续,不得不在房基地上临时搭建了一间铁皮房。

关于铁皮房,女儿没有再写进作文,她已经读初中了,房子让她觉得“很没面子”,那是一次女儿生日时许愿说的,她的愿望是有一个写作业的地方和一只小小的金鱼缸。毛豆被女儿的愿望弄得百味杂陈,这是他们一家住进铁皮房子的第一个冬天,他还不知道他们将要在这里度过三个冬天。老屋拆除后,毛豆花了一年半时间跑完了各种证,因为没有房产证,且土地证“四邻不清”(四邻均为本主外墙根),先是向土地部门申请对土地证认定,再提出申请,持土地证、身份证、老房照片——最后这条让毛豆犯难了,他没想到老屋竟然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到规划局报建。

等到一年半后施工许可证申请下来,邻居们又不给建了。

不给建的理由五花八门,西边的邻居认定毛豆家的施工会对自己家房屋有严重影响,因为挨得紧;北边的邻居说既然已经拆除这么久,就不该再建,他们刚刚享受到阳光普照,不愿再失去久违的阳光;更有甚者,东边邻居说他家养的爬藤植物已经爬到了废墟上,如果建房,植物将会死亡。这些奇奇怪怪的理由阻止了施工,材料进不来,建筑垃圾出不去。巷子里还有一户,常年无人居住,可一旦动工,几个儿子如同天兵天将突然出现。毛豆求情,说理,争吵,申请法律援助,都无济于事。几年来他明白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等,等到邻居的房子也坍塌,等到他们也要新建,似乎就行得通了。

毛豆也不是没想过去外地买房,可是积攒下来的钱跟不上房价的上涨。这一片原本属于郊区,后来开发商进行拆迁,四周高楼拔地而起,唯独这儿没有拆除,说是这一片居民刁蛮得很,开发商们知难而退,日久岁长的,也无人问津了。毛豆家的房基面积也不大,七十来个平方,这条巷子里人口多的人家,会稍大一点,加上几平方的小院也不过一百平方米。

铁皮房子是毛豆亲手搭建的,只有十几个平方大小,堆满杂七杂八的物什外,几乎没落脚的地方了。毛豆和他的老父亲睡在由矮柜拼成的床上,妻子和女儿睡在矮柜上横担的木板床上,因为每天要上上下下,两个女人更灵活些,而毛豆的岳母(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只能睡在两只纸箱上,幸好岳母又瘦又小,不占空间且轻,纸箱完全承受得了她的重量。铁皮房子从外面看像一只长方形的闷罐,屋顶由几块铁皮覆盖,为了不被风刮走,毛豆特意用几块石头压在四周。临时房子虽不再漏雨,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每逢下雨,雨珠敲击铁皮,声音像被放大,不再是淅淅沥沥或叮叮咚咚,而是乒乒乓乓,如同榔头在耳边敲打,令人头痛欲裂。

由于空间有限,很多东西无处置放,不得不将它们吊在顶棚下——这是毛豆女人的主意,这个同样瘦小的女人很善于计算,这一点像是受了公公的影响。她将锅、铲子、板凳、茶缸、扫帚、水桶、竹篮、女儿的书包、吃剩的留到下一顿的食物等等,用小铁钩挂在顶棚上,有效利用了上部空间,她相信铁质的屋顶可以承受更多重量。只是在计算挂钩长度时,忽略了毛豆的身高,作为五口人中最高海拔的毛豆常常被不明物件猛地拍一脑勺儿。

啪——毛豆想到这里,后脑勺就挨了重重的一记,一个东西从肩膀上滚落下来。他低下头,这才发现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动物园。转过身,目光捉住向他砸苹果的小男孩。小男孩站在钢丝网栅栏外,正得意于自己的行为,当男孩看见老虎向他转过脑袋时,两只小手不停地给自己鼓掌哩。这时,毛豆从人群中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即使那双眼睛藏在墨镜后面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 JDzJlwcGHcJl8dgYBHFrj64qcuwXiRjY53ts7IewCANVivzJEgiqEzopzwcuSZ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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