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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决定去看一下马格的斯芬克斯猫，这也是儿子小于的嘱托。小于将猫粮分成一小份一小份，每份175克，小于说这个数字是马格在一次采访中谈到了，奶酪每顿只吃175克，不多不少，非常有规律，并且它很黏人，没有猫的高冷。老于觉得儿子对马格的了解比自己多得多。

老于想起小于借给他看的剪报了，出门之前他拿出来认真看一遍。剪报内容大部分是一些专家对马格作品的评论，不乏夸张的溢美之词，只有两篇是马格的访谈。还有一篇马格写的文章，关于某个雕像展的评论，相形之下，语言朴素真诚，他多次谈到了石头，“我喜欢石头，它符合我朴实的哲学观”。在访谈里，也有几句话挺吸引老于的，一句是“我一直认为必须要‘疯狂’才能进行石刻，毕竟现在不是文艺复兴时期，石头也不是主要的建筑材料了，没有人会选择这种昂贵、笨重又费时的材料”。另一句是“雕像本来就在石头里，我只是把多余的部分去掉”。老于觉得很有意思，在此之前，他只是喜欢小树林里那些表情怪异的人物雕像，而对于马格本人，并没有太多了解。从这一点看，儿子比自己更像一名粉丝。老于还看到剪报里有一些马格的照片，多年前马格出席一些雕像展览的照片，奇怪的是，他都是身穿那套白色西服。

到了江枫园，老于先去找猫，屋里和院内都死寂一般，没有任何动静。据说斯芬克斯猫容易着凉，喜欢待在温暖、有阳光的地方，而奶酪喜爱窝在主人身上。马格曾说，如果奶酪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现在马格死了，不知道猫会怎样呢。老于一边叫唤一边寻找，依然没看见，他想猫毕竟不是狗，没有狗的忠诚，以及狗的看家本领，猫高冷孤僻，行为看似乖张，也许早就远走他乡了。当然，还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这只猫，一切都是虚构的。老于被自己的想法弄出一点冷汗来。

没看到猫，老于就在马格的工作室里四处察看，他在墙上写有电话号码的旁边看到一句话：人生是一场困境。老于皱着眉头思考了几分钟，他想搞明白马格写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死者，才能接近真相——这是老一辈的刑警告诉他的道理，老于觉得非常有用，他突然想到剪报里的一个重要信息——马格爱写日记。马格说自己从小到大一直保持写日记的习惯，日记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当然，雕塑也是。但他有个特点，就是日记不会保留太久，在写新一本时，上一本一定会烧毁。老于不知道马格为什么要将日记烧毁，有秘密？忘记过去？还是对这个世界极不放心？他不太理解这种做法，但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个性，更何况马格还是艺术家。

老于去马格的卧室和书房，一无所获。又在工作室的几只矮柜里翻找，也没有发现日记本，他蹲下来，将堆满工具和材料的地方翻了一遍，仍然没有。老于瘫坐在地上，有些气馁，莫非，马格死亡之前已经预料般地烧毁了日记？

老于看向窗口，猛地发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老于连忙爬起来，向后退出几步，发现那双眼睛来自动物，它有一副河蚌一样的大耳朵，眼睛呈柠檬状，浑身没有毛，皮肤有皱褶。如果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一座雕像呢。

这应该就是奶酪了，它正蹲在窗户旁边一只木架顶端。老于没见过这么丑陋的猫，要不是听儿子介绍过，还以为是一只脱了毛的乳猪呢。老于唤奶酪下来，它一动不动。据说这种基因的猫来自加拿大，因为跟古埃及的斯芬克斯雕像很像，所以被称作斯芬克斯猫。老于将手伸去，奶酪突然蹿下来，老于正想去抓，又迟疑了，他转过身，发现奶酪刚刚坐立的地方有一个小木箱子。老于踮起脚轻轻取下木箱，打开，里面有很多小石头，石头上刻着藏文六字真言，老于知道这叫玛尼石。没有任何信息，他把木箱盖上，放回去，在举过头顶的瞬间，老于看见木箱底下刻了一行字：每个人都在石头中。

在离开别墅前，老于去了一趟院子里，他想再看一看上次见到的那尊人形石头。它还在角落，因为草的疯长，石头淹没其中。石头大约有半人高，呈蹲踞式，隐约可见脑袋，胳膊，胸膛。而胯部以下，线条比较模糊，好像真有一个人困顿在里面，正要起立逃脱。

老于有些难过，一些复杂的情绪突然迅速往上涌，他蹲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胶着着，密不透风地强灌下来。他想到南方之南，想到那个被大树压住的小兵，小兵在向他求救，他听不懂他的语言。他的一只手被炸飞了，另一只手压在大树下。那时的老于只要挪开树干，只要将那只手从重压下解救出，那个人一定能活下来。

但老于没有。

他的脑子里只有战争。他记得自己拿开那个人的帽子，看了看，帽子下的脸十分稚嫩，跟他现在的小于差不多大，睫毛很长，湿湿的粘在一起，嘴唇上有胡须，毛茸茸的那种。他看着他干结的嘴唇，还有眼睛，然后把帽子又放回原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于跪在地上，一股咸腥气味从胃里向上涌出，那种热带雨林浓密的植物气息包裹着他，一天比一天强烈，一天比一天让他透不过气来。他每天都在忏悔，压在小兵身上的大树仿佛死死地压住了自己，他感到快要窒息了。

人生就是一场困境，每个人都在石头中——这个时候，老于突然想起马格的话，他的眼睛有些潮湿。是的，每个人都在石头中，每个人都在困境中，他想起那个被胶带包裹的马格，以及被大树压住的小兵，心里感到万分疼痛。

他将头抵在人形的胳膊上，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一些凉凉的东西正滑过脸颊。 kzqVaJy3+fIE7WwMz5JGOclU6wdy1zu6isN+8eBA1nd6CEgOSWVrcfXWjzjh93o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