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子没往屯子外跑,就在院当间儿撒欢儿。左手捡块溜光的小石子儿往墙根儿扔,惊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咯咯"骂街;右手逗弄着刚下完蛋的老抱子,手指头差点让鸡嘴叨出火星子。张芬芳猫在屋炕上瞅着,心里头那股子憋闷劲儿才算散了些,她转身下炕寻思着先拾掇拾掇屋子,再给墩子整点好吃的。
墩子疯跑了几圈后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的一屁股蹲在门口磨盘上,吧唧吧唧咬着张芬芳给的山里红,酸得小眉头皱的跟豆包褶子似的。
张芬芳舀出一瓢黄澄澄的苞米面,抄起细罗在锅台上筛得簌簌响,她打算晌午头给墩子搓碴条吃。正揉着面团,大门口"哇"地炸开一声哭嚎:"你快还给俺!这是富大嫂给俺吃地."
"放你的罗圈屁!"狗娃子的嗓门跟炮仗似的蹦出来,"这红果儿是俺干爹拿弹弓子打下来的,你偷摸揣兜儿里想偷吃?"话音没落稳当,"啪啪"两声脆响劈空而来,紧接着墩子的哭声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嚎得那叫一个响亮。
张芬芳面团子往案板上一摔,鞋底子都没顾上提溜利索,趿拉着就往门外窜。到了门口一瞧,可不得了——狗娃子跟小狼崽子似的把墩子按在地上,屁股蛋子骑在人家肚子上,俩脏手正往墩子衣兜里掏山里红。墩子虽说是个奶娃子,却拿胳膊死死护着兜口,脸蛋子蹭得跟锅底灰似的,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
张芬芳见状气得脑门子直蹦青筋,上去就薅住狗娃子后脖颈子上的烂衣领,跟拎小鸡仔一样给他提溜起来,"啪嗒"一声甩在墙根儿下。然后转身赶紧把墩子搂进怀里,墩子那小身板抖的厉害,还抽哒抽哒的。张芬芳狠狠瞪着狗娃子,嗓子眼因为昨儿个发烧哑得跟破锣似的,可骂人的气势没短半截:"小兔崽子再敢动俺家墩子一根汗毛,俺就抄铁锹片子削你脑瓜子!"
哪承想狗娃子见她哑嗓子拉嗑,压根没害怕,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黄澄澄的大鼻涕,冲她吐着舌头做鬼脸:"略略略!破锣嗓子臭婆娘.俺就揍他咋地?你有本事追上来打俺啊!跑不过俺吧?气死你个臭婆娘."狗娃子边说边拍着屁股蛋子往屯子口窜。
张芬芳瞅着他那欠揍样儿,顺手从墙根摸起个杏核大的石子儿,甩手就朝他脚后跟撇过去。也是活该狗娃子倒霉,他正好就踩上了那块石头子,整个人没站稳"哎哟"一声狗啃泥摔在地上,手捂着膝盖就开嚎。那哭声跟杀猪似的,嚎得整个屯子都能听见,膝盖骨那儿立马鼓起个紫巍巍的大包,血珠子顺着泥道子往下渗。
张芬芳搂着还在抽哒的墩子,瞅着狗娃子在地上滚成泥猴,叉着腰骂道:"跟俺耍横?也不瞅瞅你裤裆里那玩意儿长齐整没!再敢来俺家院门口瞎晃荡,看俺不拿笤帚疙瘩抽你腚板子!"说着低头给墩子擦脸上的泥泪,"乖宝儿,咱不哭,富大嫂这就给你做碴条吃,黄瓜大酱卤子"
“嗯”墩子抽抽嗒嗒的点头,然后张芬芳抱着他进了屋。
晌午头里,邱婶子跟她老爷们儿扛着锄头收工刚进当院,就瞅见墩子骑在两家交界的土坯墙头上,手里捧着豁了口的粗瓷大碗,正“秃噜秃噜”往嘴里扒拉碴条。那小脚丫甩搭着,踢哩踏啦地敲着墙根儿,一条裤腿子还卷着,露着沾了草屑的小腿肚子。
邱婶子把锄头往墙根儿一靠,叉着腰就吆喝:“你个小讨债鬼,蹲墙头上作啥妖呢?跟个猴儿似的!”
墩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喊:“娘!富大嫂给俺盛的碴条,搁了黄瓜卤子,香得嘞!俺都造两碗啦!”说着还把碗往前一伸,碗底儿刮得锃亮。
“造两碗?”邱婶子几步凑过去,伸手就去扒拉墩子的小肚子,“快下来吧你!瞅你这肚皮圆得跟老母猪揣崽似的,再吃该撑破了!”
这边话音未落,西屋的门帘“哗啦”一挑,张芬芳系着补丁围裙走了出来,手里还擦着湿漉漉的手巾。她眉眼带笑:“邱婶子回来啦!”
邱婶子抬头应着:“哎,回来喽!昨儿听说你发烧了,今儿身子骨咋样?强实点没?”
“好利索啦!”张芬芳摆摆手,鬓角的碎发让汗黏在脑门上,“昨儿歇了一宿,今早起又喝了碗红糖水,啥事儿没有!你看俺这不是能颠颠儿做饭了嘛。”
邱婶子往屋里瞅了瞅:“富兴兄弟还没回呢?”
“他去南沟刨土豆子了,”张芬芳叹了口气,往院外望了眼,“那道儿老远了,来回得一个钟头,晌午就不赶儿回来吃饭了。”
“那哪行啊?”邱婶子立马皱起眉头,伸手就去够墙头上的墩子,“墩子,下来!一会跟你娘回家热饭,给你富兴大哥送沟里去。”
张芬芳赶紧摆手:“可别介!早上他揣了俩玉米面饼子,又灌了壶凉白开,够对付一顿了。再说墩子才多大点儿,可不敢让孩子自个儿跑那么远。”
“嗨,小孩子家腿脚麻利,”邱婶子把墩子从墙头上抱下来,往地上一放,还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土,“俺家墩子是属兔子的,跑起来比野狗都快!你家锅里碴条还有剩不?没剩俺回家做饭时多焖点高粱米,再炒个鸡蛋酱,让墩子一并捎过去。”
“真不用麻烦婶子……”张芬芳还想推辞。
“啥麻烦不麻烦的!”邱婶子打断她的话“邻里邻居住着,哪能看着自家人饿肚子?就这么定了!”说完拽着墩子就往自家院门走:“你赶紧回屋把碴条装好,俺换件衣裳就做饭去!”
墩子被拽着走,还回头朝张芬芳喊:“富大嫂,你做的碴条真好吃!明儿俺还来蹭饭!”
张芬芳站在当院笑眯了眼,冲着邱婶子背影喊:“婶子,那俺就不跟你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