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筑星海 梦想扬风帆
“你们喜欢在晚上洗澡吗?”
“中国人吃竹子吗?”
“每年过春节的时间为什么都不一样?”
“立交桥下面为什么有许多跳舞的人?”
这些年来与留学生相处的经历越来越让我觉得:留学生就像一扇窗,让我看见世界,照见自己,也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汉语、汉字,读懂了中华文明。
不同国家的人洗澡的时间安排不同,是我在教学生涯中发现的第一个文化差异点。
在带学生练习“什么时候”这个短语时,我最初只是随机地设计了一些关于日常生活的问题,比如“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洗澡”等,但学生们的回答让我感到意外。
许多学生说他们习惯早上起床后洗澡。我说中国人一般会在晚上睡觉前洗澡,他们听到后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解释说:“对许多国家的人而言,洗澡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公众形象;而对中国人来说,洗澡是为了缓解疲劳以及创造清洁的睡眠环境。”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蒙古国女孩在课间问我:“中国人吃竹子吗?”我心里暗笑:中国人虽然喜爱熊猫,但也不至于跟熊猫一样吃竹子呀!我答道:“不吃。竹子小时候(‘笋’字她还没学,我只能这样解释)可以吃,长大了就不能吃了。”她非常肯定地说:“不不不,我看见卖水果的地方有卖竹子的,很多人买。”我突然懂了:“你说的是不是甘蔗?”
一个个类似这样的问题让我意识到:人们的生活环境不一样,经历不相同,因此我们各自的日常习惯很可能是对方的新世界。
“过春节的时间为什么每年都不一样?”这可能是留学生提出的最让我感到为难的问题。第一次被问到时,我自己也不懂,根本无法回答。
课后,我认真地查阅资料才发现,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几乎连接着整个农历系统的所有环节,包括阴历年和回归年的时间差、节气与阴历月的关系、闰月设置的条件和计算方法等。终于,我自己搞明白了,但又开始发愁如何给那些刚学了“你好”“谢谢”“再见”的留学生解释如此复杂的问题。
后来的实践证明,这个问题不可能简单地解释清楚。但我自己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也收获了许多。先人的智慧真是令人折服!在没有钟表、只能夜观天象的时代,农历作为一种特殊的混合历,既具备纯阴历简便易行的特点,又兼顾纯阳历指导农时的功能,这种设计需要长时间的观察积累。农历包含了多么精妙的推衍和计算啊!
当然,教学中遇到更多的,还是关于我们的生活细节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街上有那么多早点摊儿?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在家吃早饭,而在街上吃?
对许多西方国家的人来说,从容而正式地吃早餐是家庭生活中非常重要且有仪式感的环节。我们的鸡蛋灌饼、油条、豆浆,在他们看来可能过于简单了。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那一瞬间,我想了许多:街头茶点的传统、人们对饮食的要求、超大城市的通勤时间、生活的压力,甚至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所有这些原因可能都在街头早餐中有所反映。油条虽小,却折射着这个大国的方方面面。
再比如,“菜”字既可以指蔬菜,也可以指一盘盘做好的菜。在讲第二层意思的时候,我通常会展示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份米饭和两个家常菜。我问留学生:“照片上有几个菜?”学生大都会说“三个菜”。我也是通过这个问题才认识到:似乎只有中国人会严格地区分主食和副食。对我们而言,米饭、面条不是菜,豆包、烙饼也不是菜,连“大丰收”都不能算是菜。这一点,外国学生很难马上接受。我也是在外国学生的困惑中,才更深刻地意识到这种文化差异。
在课堂上给学生播放电视剧片段,学生看到晚辈给长辈布菜,觉得不太理解;“你多大”可以问平辈或晚辈,但不能问长辈,学生觉得有点麻烦;我们的亲属称谓系统,他们就更难掌握了。中国人的家庭观念、长幼秩序,都渗透在语言里。这些习惯对我而言是默认设置,就像是鱼身边的水。留学生的反馈让它们在我的头脑里清晰了起来,我仿佛鱼跃入空中,才发现自己原来在水里。
我们有无比灿烂的古代文明,我们的价值观、思维方式是在这几千年里被塑造而成的。当今来华的留学生,他们既想了解我们的传统文化,又想看到日新月异的中国。作为一名普通的汉语老师,我理应承担起为他们解读中国的责任。学生的提问常常涉及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解答他们的问题也推动我不断学习,不断加深自己对祖国的认识和理解。
讲到“茶”字,学生问我六大茶类里为什么没有花茶,这促使我了解了花茶的制作流程;讲到“酒”字,“白酒是从几千年前就有的吗”这个问题让我查阅并了解了中国酿酒工艺的发展史。汉语中,字词背后的故事,往往连接着我们几千年的历史。学生们借此窥见中华文化,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感慨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
某天傍晚,我和学生外出散步,路过一座立交桥,桥下有一群大爷大妈正在欢快地扭秧歌。他们伴着铿锵的节奏,动作一致,手里的扇子和身体配合着前后舞动。他们扭到精彩处,四下里掌声、笑声不断响起,围观的孩子们也兴奋地围着场地撒欢儿,桥下热闹非凡。学生很兴奋,问我这是什么运动。我告诉他,这是中国民间的一种传统舞蹈,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他们为什么要出来扭秧歌?”学生不解地问。我笑着答:“当然是为了交朋友、锻炼身体呀。”
留学生给我打开了一扇窗,我站在窗前,透过窗户看见了世界,同时,也在玻璃上照见了自己。
(方和斐摘自《大学生》2025年第1期,老老老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