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提出的建议很有趣,但我怀疑她是否真的是那个意思。后来她不再多做解释,也不告诉我们计划中的任何细节。
“明天,”她坚持说,“等我们上路了再说。”
第二天早上,萨莉给我们做了早餐。埃斯特尔没心没肺地对我们傻笑。保罗一直在为没法儿把车借给我们而道歉,因为我们经常撞坏的那辆家庭轿车,正载着波西、格洛弗和安娜贝丝前往加利福尼亚州。保罗说最多能给我们买几张火车票,但我还没做好再次乘坐火车的心理准备。
萨莉和我们一一拥抱,并祝我们一切顺利。她说自己得马上回去烤饼干,以便缓解修订自己第二部小说的压力。
我的心里冒出许多问题:第二部小说?前一天晚上我们根本没有讨论她的作品。还有……饼干?我们可以等到吃完饼干再走吗?
要真这么等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杰克逊和布劳菲斯家永远不缺好吃的东西,它们比外面的残酷世界有吸引力得多。另外,我很尊重萨莉的选择。作为诗歌之神,我理解修订工作的重要性和难度。比起文学创作,对付怪物和雇佣兵要容易得多。
好在雨已经停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雾气缭绕的六月清晨。卢、梅格和我徒步向东河走去,从一个小巷躲到另一个小巷,直到卢找到一个差强人意的地点。
第一大道上有一栋正在翻修的十层公寓楼。它的砖砌外墙是一个空壳,窗户的位置也只有空空的框架。我们偷偷穿过公寓楼后面的小巷,翻过铁丝网,发现后门被一块板子挡住了。卢用一记飞踹踢破了板子。
“请进吧。”她说。
我注视着黑暗的洞口:“真要这么做吗?”
“要从屋顶摔下去的人是我,”她嘟囔着,“所以别抱怨了。”
大楼里面都是金属脚手架,楼层与楼层之间搭着梯子。
非常好。上次爬完苏特罗塔后,我就爱上爬梯子了。阳光射进大楼,照亮了盘旋而上的尘埃。最上面一层的脚手架上,架着通向屋顶的梯子。
卢开始往上爬。她已经换回了那件用于伪装的铁路公司的工作服,这样就没必要向尼禄解释“超级电子市场”衬衫的事了。我穿着波西的旧衣服跟在后面。我那可爱的伙伴梅格殿后,就像之前爬苏特罗塔时那样,唯一区别是蕾娜变成了高卢人。
每往上爬一层,梅格都会停下来打个喷嚏,擤个鼻子。卢则尽量远离窗户,似乎担心尼禄会冲破窗户,大叫着把她捉走。
终于,我们爬到了一扇金属门前,门上喷着红漆: 禁止爬上屋顶。 爬了这么多层梯子,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卢却好像一点儿事也没有。梅格心不在焉地踢着近处的砖头,好像在思考自己能不能把这栋楼弄塌。
“计划是这样的,”卢说,“街对面的办公大楼是尼禄的财产之一,四周肯定布置了摄像头。一旦我们冲出这扇金属门,他就能知道我们在屋顶上干了什么。”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被他发现吗?”我问道。
卢嘀咕了几句,也许是在祈祷哪位神明可以给我当头一棒。“我们要让尼禄看到我们希望他看到的东西。我们要进行一场表演。”
梅格点了点头:“就像在火车上那样。”
“没错,”卢说,“你们两个先跑出去。我在你们后面跟着,就好像我终于把你们逼到墙角,准备干掉你们那样。”
“只是在演戏,不是来真的,对吧?”我衷心希望是这样。
“你得演得像真的一样。”卢说。
“咱们能做到。”梅格转向我,露出骄傲的表情,“你看到我们在火车上的样子了,莱斯特,那时我们还没有计划呢。以前我住在塔楼里的时候,卢会帮我伪造精彩至极的战斗,这样父亲——我是指尼禄——就会认为我干掉了我的对手。”
我盯着她:“干掉……你的对手。”
“那些仆人、囚犯,或者只是他不喜欢的人。卢和我会事先制定方案,然后我假装动手。那些伪造的证据看起来特别真实,尼禄从没怀疑过。”
我已经不知道她说的哪件事更可怕了。是梅格不自觉地把尼禄称作父亲,是尼禄仅为取乐就让自己年幼的继女作恶,还是卢配合梅格伪造命案证据?卢为什么不反抗尼禄,让梅格离开那个可怕的塔楼呢?
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我脑海里回响着微弱的嘲笑声。你自己又反抗过宙斯几次呢?
好吧,嘲笑得有道理。离开暴君或反抗暴君都绝非易事,尤其当你凡事都要依靠他们的时候。
我把苦涩咽下:“我要怎么演?”
“梅格和我先大战一场。”卢举起了她的十字弓,“阿波罗,你演出一副跌跌撞撞、畏首畏尾的样子就好。”
“这我擅长。”
“然后,就在我好像真要把梅格杀掉的时候,你就尖叫着冲向我。听说你时不时会爆发神力。”
“神力可没办法随叫随到!”
“不是让你来真的,假装一下就行。这时,你就把我从屋顶推下去,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我会配合你的。”
我看着脚手架栏杆说:“我们离地有十层楼那么高。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们在十楼。”
“是的,”卢同意道,“差不多有十层楼高,但小莱斯特,我不会轻易死掉的。毫无疑问,我会摔断一些骨头。不过要是幸运的话,我能活下来。”
“幸运的话?”梅格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
卢空手召唤出一把弯刀。“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小豆苗。必须让尼禄相信,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抓捕你们。如果他开始怀疑……嗯,我们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冲我问:“准备好了吗?”
“没有!”我说,“你还没解释清楚尼禄打算如何摧毁这座城市。还有,一旦被抓,我们该怎么办呢?”
此时,卢的狂暴神情震慑住了我,我为还没被她杀掉而庆幸。
“他有希腊火,而且储备量比卡利古拉的还要多,比其他任何人的都要多很多。我只知道他准备了远程控制系统,但不知道细节。如果他怀疑我们,那么只要他按一下按钮,一切就都结束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精心设计一个骗局,而且要在他意识到这是个骗局之前把你弄进去。”
我已经开始跌跌撞撞、畏首畏尾了。我低头盯着水泥地面,想象着它开始分崩离析,然后我掉进绿色的火海。“那我们被抓后会怎样?”
“你们会被关到牢房里,”卢说,“那里离尼禄保存束棒
的保险库非常近。”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确切地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但这样看来,卢的计划就没有那么疯狂了。
象征至高权力的束棒,与尼禄的生命力紧密相关。
我们曾在旧金山摧毁了康茂德和卡利古拉的束棒,削弱了他们的力量,才得以最终消灭他们。如果我们能对尼禄这么做……
“所以你会把我们从牢房里弄出来,”我猜测道,“然后把我们带到他的保险库。”
“就是这个意思。”卢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当然还要考虑另一件事——保险库的守卫者是个可怕的怪物。”
“什么怪物?”梅格问。
卢的犹豫不决比怪物的名字更让我揪心。“以后再说。我们每次只处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我的观点再一次与高卢人不谋而合,但这没让我好过多少。
“接下来,”卢说,“莱斯特,在你把我推下屋顶后,你和梅格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混血营,让一个半神小组潜入隧道。尼禄的手下肯定会对你们紧追不舍的。”
“难道我们走着去?”
“啊,差点儿忘了。”
卢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腰带,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小豆苗,把手伸进我的袋子里。”
梅格打开了那个小皮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并拿了出来,故意不让我看到。
“真的吗?”她兴奋地蹦跳起来,“我真的可以吗?”
卢低声笑着说:“为什么不呢?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
“哇!”梅格把那个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园艺腰带里。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嗯,什么?”
“就说到这儿吧,”卢说,“准备好了吗?快跑!”
虽然完全没有准备好,但我经历了太多次别人叫我快跑的场景,条件反射般地和梅格闯进了金属门。
我们争先恐后地在灰色柏油地上奔跑,躲避着通风口,尽量避免被松动的砖块绊倒。入戏太快本不应该令人沮丧,可我只恨我的戏份儿全是逃命之类的,角色设定充满惊恐和无助。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我已经排练过太多次。
卢大吼一声,向我们冲来。两支弩箭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她完美地演绎了“嗜血高卢人”的角色。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仿佛我们真的命悬一线。
很快,我就跑到了屋顶边缘。除了一面齐腰高的砖墙,我与下面的小巷大约有一百英尺
的距离。我转过身子尖叫起来,卢的刀正向我砍来。
我向后弯下身子躲避,但速度不够快。她的刀在我的脑门儿上割出一条细道。
梅格出现了,她愤怒地尖叫着,挡住了高卢人对我的下一次攻击。卢不得不转过身,丢掉十字弓,召唤出第二把弯刀。两个斗士全力以赴地演绎着一场比武大戏。
我跌跌撞撞地左右游移,内心大为震撼,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我在想为什么流入我眼中的雨水会是温暖的。直到我把雨水擦掉时才发现, 不,那不是雨 。雨通常不是鲜红色的。
梅格的刀一闪,就把魁梧的高卢人逼了回去。卢踢了她一脚,把她踢得晕头转向。
我的脑袋变得迟钝起来,不安的情绪像糨糊一样糊住了我的大脑,但我还是能艰难地记起自己要扮演一个角色。奔跑、跌跌撞撞和畏首畏尾之后,我应该做什么来着?
哦,我想起来了,我要把卢从屋顶推下去。
我突然想傻笑。鲜血流到我的眼睛里,遮蔽了我的部分视野。我的手和脚像充满热水的气球,摇摇晃晃、热热乎乎的,马上就要爆开。不过当然没问题,我只要把这个挥舞双刀的魁梧战士从屋顶推下去就好了。
我踉跄着向前。卢用她的左刀刺向了梅格的大腿。梅格大叫一声,把双刀交叉架在头顶,抵挡住卢的下一次攻击。还好她做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等一下。这场战斗真的是一场表演吗?高卢人的眼中,有什么正熊熊燃烧着。
卢欺骗了我们。梅格正处在真正的危险之中。
愤怒在我体内涌动,像一股升腾的热流,冲散了我身心的阴霾,让我充满神的力量。我大吼一声,像一头公牛一样冲向卢格瑟尔瓦。她转过身来,眼睛瞪得像铃铛。不待她防守,我就搂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把她举过头顶,就像扔一颗小药丸似的把她扔了出去。
我做得过火了。她没有掉到巷子里,而是飞到了下一个街区的屋顶上,然后就不见了。半秒后,我听到金属碰撞的回声,而后是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
我的神力消失了,只能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血顺着我的脸淌了下来。
梅格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她那条新的白色紧身裤已经被鲜血浸透。
“你的头。”她喃喃地说。
“你的腿。”我喃喃地说。
她在园艺腰带的口袋里摸索着,找出了两卷纱布。为了止血,我们尽力把对方缠成了木乃伊。
梅格的手指颤抖着,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
“我很抱歉,”我告诉她,“我不是故意把卢扔得那么远的。我只是……我以为她真的想杀了你。”
梅格向第一大道的方向望去:“没关系,她很坚强的。她……她应该没事。”
“但是……”
“没时间聊天儿了。走吧。”
她钩住我的腰,把我拉了起来。我们不知不觉回到室内,设法穿过脚手架和梯子,走出了这栋空心的公寓楼。当我们一瘸一拐地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时,我的心不安地跳动着,就像在砧板上奋力挣扎的鱼。(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波塞冬。)
我想象着一队满载日耳曼人的闪亮黑色汽车向我们呼啸而来,把我们团团围住、抓走。我们在屋顶上演了一场很精彩的戏,尼禄迟早会看到。他会很想要我们的亲笔签名,以及我们的命。
我扫视了一下拐角处的交通情况,目前还没发现日耳曼人,没发现怪兽,也没发现大喊“一个高卢武士从天而降”的人。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并衷心希望梅格告诉我答案。
梅格从口袋里翻出了卢给她的东西——一枚闪亮的金色罗马硬币。尽管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但我年轻朋友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说:“现在我要召唤交通工具了。”
带着一丝恐惧的寒意,我恍然大悟。我顿时明白了卢格瑟尔瓦为什么会给她这枚硬币。我为什么没把那个高卢人扔到更远的地方去呢?
“哦,不,”我恳求道,“你不可能是在说她们的车吧,绝对不行!”
“她们很好。”梅格坚持说。
“不,她们不好!她们很可怕!”
“也许是这样,但最好不要当着她们的面讲这样的话。”梅格说。随后,她就把硬币扔到街上,用拉丁语大喊:“ 停下吧,该死的 战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