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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刚才的最后一句评价有失公允。
狄奥尼索斯也掌管其他事物，比如葡萄酒、疯狂，以及某些类型的草本植物。不过对我来说，他永远是跟着我到处跑的烦人小弟弟，通过不断模仿我来引起我的注意。
你明白这种人是怎么回事吧。你是个神，所以你弟弟就缠着爸爸让他也成为神，他不明白神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有一辆烈焰战马拉着的华丽战车，所以你弟弟就一定要一辆豹子拉着的战车。你在特洛伊战胜了希腊军队，你弟弟就决定入侵别的什么地方。这种人就喜欢亦步亦趋。
狄奥尼索斯站在山顶上，仿佛一直在等着我们。过去当我们还都是天神时，他总会这么做。他身上穿着豹纹图案的高尔夫球衣，图案和他头顶树枝上的金羊毛还挺配，但那条淡紫色的高尔夫休闲裤就不怎么配了。放在以前，我可能会嘲笑他的衣着品位，但现在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我本来就有些晕车，还被迫玩了一会儿“传球”游戏。我受伤的脑门儿隐隐作痛，思绪也被白头三姐妹的新预言搅得一团乱。我可不想再添更多烦心事了，但再次见到狄奥尼索斯会让我的愿望落空。
梅格关上了她身后的出租车车门。“谢了，伙计们！”她对白头三姐妹说，“下次再告诉我外甥的事吧！”
白头三姐妹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也没有请求我把诗歌分享给出版代理人，就直接消失在一摊红黑色的液体之中。
梅格眯着眼睛望向山顶：“那个人是谁？我们之前没见过他。”她的语气十分警惕，就好像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了似的。
“那个人，”我说，“是天神狄奥尼索斯。”
梅格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她的问话里可能包括这些意思：神为什么是他这个样子的？他为什么要站在山上？为什么我们要和他打交道？这三个问题都是好问题。
“我不知道，”我说，“我们去问问看吧。”
一路上，我强迫自己不要歇斯底里地大哭或大笑。这一天过得太艰难了，而现在甚至还没到午餐时间，也许我马上就要休克了。然而，我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性：由于我们正在接近疯狂之神，我很可能马上就要疯了。
我感到自己正在与现实脱节，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应该是谁，甚至不知道我想要成为谁。我的情绪大起大落，一会儿为自己体内涌出的天神力量而兴奋，一会儿又为自己变成凡人而沮丧，恐惧的感觉让我体内的肾上腺素激增。在这种情况下接近狄奥尼索斯是自找麻烦，因为只要靠近他，我心上的裂缝就会越来越大。
梅格和我爬上了山顶。守卫龙珀琉斯的鼻孔中喷出一股气流，这应该是在表示对我们的欢迎。梅格抱了抱龙的脖子，但我不推荐这种和龙打招呼的方式。众所周知，龙不喜欢拥抱。
狄奥尼索斯用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恐惧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我看向镜中自己的目光。
“所以，这是真的，父亲真的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他说，“那个冷酷无情的糟老头儿。”
考虑到宙斯的过往经历和行事方式，我甚至怀疑狄奥尼索斯并没有在故意侮辱我们的父亲。
狄奥尼索斯抓着我的肩膀。
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我几乎说不出话。
和过去半个世纪一样，他还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模样，身材矮小，大腹便便，面部下垂，鼻子发红，黑发不规则地卷曲着。他全身上下唯一不像普通人的地方，就是那紫罗兰色的瞳孔。
其他奥林匹斯人不明白狄奥尼索斯为何以这种外形示人，因为他完全可以操控自己的容貌。在久远的过去，他曾因年轻俊美的样貌而闻名天下。
可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由于感情问题，狄奥尼索斯一百年前被放逐到这个营地。父亲不准他饮酒，虽然那是他的独家创造。父亲也不准他进入奥林匹斯山，除非要参与特殊会议。
为了报复父亲，狄奥尼索斯决定自暴自弃。他像孩子一样拒绝好好穿衣服、梳头发或刷牙，只是为了表明他就是要混日子。
“可怜哪，可怜的阿波罗。”他抱了抱我。他的头发散发出淡淡的葡萄味儿泡泡糖的味道。
我心中忽然升起的同情几乎让我落泪……直到狄奥尼索斯放开我，并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现在你明白我有多惨了，”他说，“终于有人受到了比我更严厉的惩罚！”
我点了点头，尽量停止抽泣。这才是我熟悉但并不喜爱的狄奥尼索斯的做派。
“是的，弟弟。这就是梅格……”
“随便吧。”狄奥尼索斯仍然盯着我，语气中充满了喜悦。
“哼哼。”梅格双手叉腰，“喀戎在哪里？我更喜欢他。”
“谁？”狄奥尼索斯说，“哦，他呀，说来话长。我先带你回营地吧，阿波罗。我等不及让半神们看看你的样子了。真是糟糕透了！”
我们穿过营地的时候绕了远路。狄奥尼索斯似乎要确保每个人都看得到我。
“这是阿先生，”他对我们遇到的所有营员说，“他是我的助手。如果要报修或投诉的话——比如厕所漏水之类的——跟他说就好。”
“你能别这样吗？”我嘀咕着。
狄奥尼索斯笑了：“如果我能当狄先生，你就能当阿先生。”
“他是莱斯特，”梅格抱怨道，“而且他只是我的助手。”
狄奥尼索斯没有理会她，说道：“哦，看哪，又来了一批新营员！我得把你介绍给大家。”
我的腿颤颤巍巍，头也很痛。我需要吃饭，需要休息，需要抗生素和一个新的身份，但得一个一个来。我们继续往前走。
比起我和梅格第一次闯进这里的那个冬天，现在的营地生活似乎更加繁忙。那时我们只遇上了常年居住在这里的核心成员，而现在，几十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来到这里过暑假，还没搞清楚状况，旁边有守护他们的半羊人。还有一些半神显然刚与怪物战斗过，他们的伤势甚至比我的还要严重，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并不怎么会注意到我和梅格的原因吧。
我们穿过营地的中央绿地。绿地边缘有二十座小木屋，大家正在屋里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活动。辅导员站在木屋门口欢迎新成员。在赫尔墨斯
小屋里，朱利亚·法因戈尔德忙得焦头烂额，试图为所有没被天神父母认领的孩子安排临时居所。在阿瑞斯
小屋里，舍曼·杨对所有乱跑的人大吼大叫，警告他们注意周围的地雷。无论这是不是开玩笑，好像都没人想知道真相。来自赫菲斯托斯小屋的小哈雷大笑着跑来跑去，向新来的人发起掰手腕挑战。
我在绿地对面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奥斯汀和凯拉。尽管我想找他们聊聊天儿，但他们发现鹰身女妖保安和新来的营员起了冲突，正忙于解决矛盾。显然新来的孩子做了一些会惹怒鹰身女妖的事。我听到奥斯汀对鹰身女妖说：“不行，你不能直接解决掉新学员。他们有两次被警告的机会！”
我相信，即使是狄奥尼索斯也不想卷入这场争论，所以我们赶紧离开了。
我们在尼禄巨像之战中造成的大部分破坏，差不多已经修复了，但餐厅里还是有几根断柱。两座山之间有一个新建的池塘，形状像巨人的脚印。我们经过了排球场、圆形竞技场和草莓田。等到狄奥尼索斯终于开始可怜我的时候，他才把我们带到营地总部。
与营地的希腊神庙和圆形大剧场相比，这幢被称为主屋的天蓝色维多利亚式四层建筑显得古朴而温馨。它白色的镶边像蛋糕的糖霜一样泛着微光。黄铜老鹰状的风向标在微风中懒洋洋地晃来晃去。在弧形的前廊上，尼克·德·安吉洛和威尔·索里斯正坐在餐桌上享用柠檬水。
“爸爸！”威尔猛地站了起来。他跑下台阶，一把抱住了我。
就在这一刻，我失去了理智，当着所有人的面流下了眼泪。
我那美好的儿子，有着充满善意的眼睛和一双疗愈师的手，无论做什么都像温暖的太阳一般。不知何故，他继承了我所有美好的品质，又完全没被我的缺点拖后腿。
他带我走上台阶，坚持让我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他先把一杯凉爽的柠檬水递给我，然后开始忙着治疗我的脑门儿。
“我很好。”我喃喃地说。尽管我不好。
威尔最好的朋友——尼克·德·安吉洛，待在旁边的阴影中观察着。他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一件印着飞马图案的黑色营地T恤，上面还写着“13号小屋”。他的黑发变长了，赤着脚，不愧是哈迪斯的孩子。
“梅格，”尼克说，“坐我的椅子吧。你的腿看起来不太好。”他对狄奥尼索斯皱了皱眉，仿佛在想：为什么没为阿波罗一行人安排一辆高尔夫球车？！
“是呀，很好，请坐。”狄奥尼索斯无精打采地朝餐桌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我正在教威尔和尼克玩桌游的规则呢，但他们俩没救了。”
“哦，什么游戏？”梅格说，“我喜欢！”
狄奥尼索斯眯起眼睛，就好像他面前那小狗一般的梅格突然滔滔不绝地谈起艾米莉·狄金森
。“真的吗？奇迹果然永远存在。”
尼克没理狄奥尼索斯，而是用如深潭般的眼睛望着我：“所以，传言是真的吗？伊阿宋真的……”
“尼克，”威尔责备道，“别给阿波罗太多压力。”
我手里摇着带冰块的柠檬水，虽然说不出话，但我的表情已经透露了尼克需要知道的一切信息。梅格向尼克伸出手，尼克也伸出双手握住。看起来，他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尼克像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似的，不，不是一拳，而是多年来被人反复捶打，以至于开始逐渐忘记痛苦意味着什么。他几乎站不稳，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畏缩着抽回双手，仿佛害怕自己的手有毒。
“我……”他颤抖着说，“抱歉
。”
他匆匆走下台阶，穿过草坪，赤脚走过的地方只剩一片枯草。
威尔摇了摇头，说：“他只有在非常沮丧的时候才会冒出意大利语。”
“这孩子已经听到太多坏消息了。”狄奥尼索斯勉强表现出一丝同情。
我想问他所说的坏消息是指什么。我想为带来更多的烦心事而道歉。我想解释清楚这一路上我经历了哪些巨大的挫败。然而，装着柠檬水的杯子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摔碎了。我从椅子上滑下去，翻身倒地。我的耳畔只有威尔的叫声，它仿佛在又长又昏暗的隧道中回荡，而后渐渐远离。
“爸爸！伙计们，快帮帮忙！”
一阵天旋地转中，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