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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火、水和输卵管

等我把维捷克领回我家的时候,他已经疲惫不堪:“败德汤”的作用结束了。我把他安置在储藏室里睡觉,那里总备有一张折叠床,供留宿的客人用。

“睡吧,”我祝福他,“但愿你梦见自己如何在巴黎挎着美女漫步。你有许多钱。你是名人。睡吧!”

“我可以用这些钱在梅季希玩一次吗?”

“可以。”

“好嘞——帕特里凯说咧!”维捷克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然后我决定再次建树昨天那样的劳动功勋,虽然心里在暗自怀疑,以为那不过是心理和生理条件的奇怪耦合,就像受狗惊吓的路人能爬到树上去,后来却不能爬下来一样。我喝下五十克药酒,便等待着酒力开始发作,灵感像麻雀扑向碎面包屑一样向我涌来。接着,我吸取上一次的教训,深深吸了口气,再像练瑜伽那样屏住呼吸:

我将成为世界的主宰,

只须等待我的升华。

所有这些事过去多年之后,我已经成了有名的讽刺短诗作家,有一次,在全独联体精神分析专家学习班的宴会上,在我朗诵的诗中,这两行获得了巨大成功。一位著名的女精神分析专家竟然爱上了我。作为一位科学博士,她保养得相当好。宴会之后,我便与她立刻回到了我家。“征服者!”半路上她贴在我身上一再小声说,“我的长矛兵!”我们到家了,然后是短暂而正规的床上戏,像库梅尔饼一样味同嚼蜡。随后她给我读自己的专著《恋己癖的不愈伤疤》中的一些章节,读了整整一夜,并再三问我:作为男孩子,当妈妈恐吓我,如果我按照儿童的习惯把手指塞到嘴里,就给我把它剁掉,我会有什么感受。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令人惊讶的是,“败德汤”再次发挥效力。这天晚上,我又一次感到自身有无限的创造力。轮胎厂的历史,连同它的氤氲色彩,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工作到清晨,打了四十来页。本来还可以继续打下去,可是手指尖有些疼,而且“败德汤”的效力也即将用尽。剩余的想象力我决定献给维捷克。就在我工作的时候,如何把维捷克变成名人的各种念头纷纷出现在我的脑海。应该说,我们的作家生涯中充斥着偶然性。有时候,荣誉选中并将其放置于自己翼翅上的是一些智力上如此孱弱的人,简直让人想放声大哭。关于这样的事例,我思考了许多,努力想破译此类飞黄腾达的荒诞机制,并有所收获……首先,需要为维捷克编造出类似谍报员那样的神话。作家是一些病态、善妒的人,他们不能容忍在自己身边,有某个天才在同一条街道、胡同来回走动,在附近的学校学习,在隔壁的编辑部工作。要让他们承认这个事实,只能把天才说成是从什么边远的鬼地方来到莫斯科的。最好是,他母亲是集体农庄庄员,在森林里采蘑菇的时候被狗熊强奸,然后生下了他。(记住!)

当然,我知道维捷克还不具备讲述神话故事的素养。我考虑,如果有人问及他来自何处,最明智的回答是笑着说:“来自输卵管。”对一些特别好奇的人,我杜撰了一个冰雪覆盖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小村庄——希梅季。您会发现,我颠倒了维捷克住地“梅季希”的音节,构成了这个村名。梅季希离莫斯科太近,即便是一位合格的文学家,也不能从那里诞生。

第二个重要问题是行头。要知道,作家不能穿得像普通工程师或教师,因为这样一来,立刻就会出现一个必然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是作家,而不是工程师或教师?当然,最简单的办法是模仿海明威老爷爷——牛仔帽,粗毛高领套头衫,牛仔裤,厚橡胶跟皮鞋。但走这条路的已经有几十群各种肤色、各种民族的写作狂了,很容易湮没无闻。在沉思中,我打开自己的衣柜,一堆衣服中首先扑入眼帘的是一条带斑点的裤腿,宛如饥饿森蚺的一段躯体。这条空降兵裤是一支部队十年前赠给我的。我受宣传部门的委派,在那里朗诵献给苏联建军节的诗:

……我站在光荣的仪仗队里,

心爱的冲锋枪紧贴胸膛……

这几句诗本来完全是另一种方案:

我在哨位上已经冻僵,

温暖我手的是冰凉的枪……

然而,我认识的编辑(他曾把一些快活的技校女学生和长着大而安详的眼睛的女售货员拉到我家里来)严肃地指出,他不能出版这样的诗,因为国家让苏联战士穿得那么整齐而暖和,即使在酷寒中也不会冻僵。而词组“温暖我手”容易让人想起“大发横财”来。最后,“冰凉的枪”好像在说“不讨人喜欢的枪”,这立刻就会被五角大楼里的敌人发现,他们正日夜不停地研究我军的政治道德状况。怎么办呢?他答应稍稍参与一下我的创作。两星期之后,诗作刊登在发行两百万份的《文学周报》上,还配了我的照片。当我看到他是如何“参与”的时候,我差一点哭了。我甚至戴了几天墨镜;我觉得,随时有人会认出我来,特别是军人。他们会走过来问我:“喂,怪家伙,你心爱的冲锋枪在哪儿?”事情总算平安地过去了……

我把这条裤腿拉过来,仔细查看布满斑点的裤子,决定以它作为基础装备。再就是一件绗线外露的东方式蓝色棉大衣。这是库梅尔诗人埃奇格利德耶夫的赠品。我曾用散文体翻译过他的诗。有一个时期,主管苏联各民族诗歌的编辑室主任带女友来过我家,他拉我参与这个,直说吧,有油水的工作。当然,无论是库梅尔语,还是突厥语,同芬兰—乌戈尔语或罗曼—日耳曼语一样,我一概不懂。不过,我甚至可以用散文体翻译人所共知的早已消失的古亚述语。其做法相当原始。在散文体译本中说:

我心上人的面颊像石榴,

脸如满月,

身体似一卷丝绸,

话像断线珍珠……

诗歌翻译家的任务当然不是遵循每个字母,而是传达原作的精神:

黑夜用菟丝子的幔纱

遮盖我和圆脸的祖赫拉……

埃奇格利德耶夫后来从杂志上读到这些译文,十分惊讶,因为他不认识任何祖赫拉,谢米尤尔金斯克也不生长菟丝子,他甚至不知道菟丝子什么样。而且,他很恼火,声明东方姑娘不同于俄罗斯姑娘,夜晚不胡走乱窜,而是待在家里。不过,他还是送给我一件棉大衣,因为那时候,在莫斯科杂志上发表诗歌,就相当于在歼击机机身上增加一颗红星。而且,这次发表诗作对埃奇格利德耶夫来说也是决定前途命运的大事:他被发现,当上了库梅尔区委的指导员。不错,此后他彻底告别了心爱的抒情诗,全身心地投入了公职事业。他的长诗《创造的春溪》就在我的写字台里等待自己的时机。

经过一番考虑,我把棉大衣放在了一旁,因为它能给维捷克的未来形象增添某种东方韵味。一顶斯万人的毡帽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位格鲁吉亚批评家送给我的。我在库塔伊西文学节上斗酒战胜了他。我们在葡萄酒酿造厂演出,后来便喝新酿的葡萄酒,佐以烤羊肉串,同时进行学术交谈:说格鲁吉亚文化比任何其他文化都更悠久,更发达,俄罗斯文化就更不必说了;说巴拉廷斯基远远赶不上巴拉塔什维利 ,凡·高假如见过哪怕皮罗斯马尼什维利 的一块招牌,就会绝望地割掉自己的耳朵,还不止一只耳朵,而是两只,甚至有可能连鼻子也割掉!然而,犹豫之后,我还是否定了斯万毡帽,担心梅德诺斯特鲁耶夫把它当成犹太小圆帽——那样一来,我的全部构想就都完蛋了……

不过,下一件东西我决定用有“爱是上帝 ”字样的黑色背心。它是恶棍奥杜耶夫丢在我这里的。为了二十五卢布,我曾把住宅让给他两个夜晚:他在国外工作的父母恰好这时候回国短期休假,而他则突然同一个可怕的美国棕色皮肤的女人谈起了恋爱。她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产生了疯狂的兴趣,就是白痴也心知肚明——除了关于苏联文学的美学倾向的文章,她还给中央情报局的相应部门写分析报告。然而,古人说得好,礼尚往来,奥杜耶夫肯定也与克格勃合作过。否则,他怎么会同另一种意识形态的代表搞到一张床上去呢。在那个年代,这类富有诗意的越轨行动有可能以命运的凄惨转折告终。

我把背心放在一旁,继续在衣服堆里翻找。在小衣柜的深处,像凶兽一样,潜伏着一件外喀尔巴阡牧羊人的毛烘烘的双面皮袄。这件双面毛皮袄是我用一瓶带螺丝扣瓶塞的莫斯科伏特加换来的。这种瓶塞在那里是罕见之物。那是我为《中等畜牧业》杂志社乘班机到古楚利希纳出差时的事。著名的先锋理论家与地下实践家柳宾—柳布琴科在这个杂志的奶业部工作。有时候他给我一些活干——有趣的出差机会,但全然不是因为我允许他带女人来我家。不,不是为此!他带到我住宅里来的是男人。

那一次公出令人难忘:不愧是喀尔巴阡嘛!我和牧童们坐在篝火旁,有意思极啦。他们低声给我讲述大伊万卡的故事。大伊万卡是当地的“雪人”,经常偷他们的羊。我给他们讲莫斯科地铁。在我讲的故事中,最使他们惊讶的是,如果在入口处投的不是五戈比,而是十五戈比,虽然你似乎交得够多了,它却不让你进地铁。而奇妙的自动兑钞机简直引起了他们的惊慌——能把任何面值的硬币兑换成五戈比的。直到昏昏欲睡时,我还能听到他们惊诧的低语声。在他们的故事中,使我吃惊的是:大伊万卡不仅偷母羊,有时候也偷女人。而且,“大伊万卡”在古楚尔人那里还是女人对不知疲倦的男人的尊称。

我把双面皮袄放在地板上,把其他物品拿来跟它放在一起——空降兵裤、背心,凑成了一个相当可笑的轮廓。脚和头也应当处理一下,否则,谁都知道,人不完整。脚好办。我从搁板上取下一双蒙满灰尘的深红色短皮靴。这是安卡在我们共同感到幸福的时刻送给我的。这本是她父亲,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戈雷宁,率领作家代表团赴阿姆斯特丹访问时,受到一个可笑场面的诱惑,给他自己买的。因为按日程安排,在商场停留的时间只有一小时,安卡与她母亲给他开列的购物清单又很长,他担心时间来不及,完不成采购任务,回来后要受家庭内部的斥责,所以买皮靴时只凭目测,没有试穿。大家知道,恐惧看走眼。皮靴他穿我穿都大。据我估量,维捷克穿正好。

脑袋的问题比较复杂。宽边帽我一下子就否定了,因为它有某种反常的美学因素,完全不适合来自白雪覆盖的希梅季村的森林天才。但有按扣的皮帽,俗称文学家帽的那种,也不适合维捷克。因为每个自信的写作狂,哪怕一生只胡诌了四行诗,都力求给自己弄一顶那样的帽子戴戴。经过长时间的踌躇,我几乎就要决定让维捷克光头了,这时候我突然看见安卡留下的她打网球时戴的头箍,上面有英语单词“Wimbledon ”。安卡曾经打网球打得很好。不过,为什么是“曾经”呢?现在她也经常与外交人员中一些爱卖弄的家伙打网球,他们的亮皮鞋上从来看不到一个脏点。我看他们个个都像会走路的没有影子的死尸。(记住!)

网球头箍令我的翻找胜利结束。这套行头现在就躺在我面前的地板上,非常像被压路机碾压过的人。服装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俗话说得好,迎人首先看衣帽……但送人自然不是按智慧,而是按谈吐。在我们这个一切都错了位的世界,言谈早已成功取代了智慧。我应当为维捷克想好若干句话。我在打字机的滑动架上放上一页白纸就开始想。头脑里空空如也,除了您已经知道的“羊奶煮羊羔”那句话。那是我听柳宾—柳布琴科说的。

编制这种最低限量用语,在其帮助下,初出茅庐的天才得以同与自己类似的人交谈,我一般需要一个星期,至多不超过一个月。要知道,这十来句话(不会再多)应当涵盖一切思想与感情色彩,囊括整个文化学宇宙和一切文化大杂烩。是的,我着手要做的工作,也许,只有伟大的俄罗斯语言学家与语文学家伊万·亚历山大诺维奇·博杜安·德·库尔特奈 才能胜任!然而,“败德汤”以特殊方式作用于我们那百分之九十的大脑。据学者们说,我们百分之九十的大脑像旱獭那样处于休眠状态,全部智力劳动的重荷都落在剩下的那兴奋的百分之十上。大概,在“败德汤”的作用下,这部分“懒惰的”大脑苏醒过来,开始拼命工作,就像马格尼特卡 建筑工地上的共青团员……不久,我便精神饱满地敲击起打字机的键盘了:

初出茅庐天才的基础用语

1.那当然

2.彼此彼此

3.有心智

4.情绪矛盾

5.先验的

6.臭狗屎

7.很可能是

8.很可能不是

9.您问我这个吗?

10.绝对不

11.天才,就是犍牛

12.勿以母羊奶煮它自己的羊羔!

编造这套用语一共用去我二十分钟。世界文明在此之前的全部成果尽在其中矣!把用语清单重读一遍,我踌躇满志:假如我有幸以这十二句话武装自己,进入文学界,我的命运就会改观。不过,来日方长!

不言自明,如果无人指导,维捷克无法使用如此完善的交际武器。思谋良久,针对每一句话,我竭尽所能画出了相应的手势。结果得出了某种类似哑语字母的东西:对每一句话都规定了应该伸出的手指。首先,正如专业人士所说,“动用”的是右手:

“那当然”——小指。

“彼此彼此”——无名指。

“有心智”——中指。

“情绪矛盾”——食指。

“先验的”——拇指。

下面,左手拿过了接力棒:

“很可能是”——拇指。

“很可能不是”——食指。

“您问我这个吗?”——中指。

“绝对不”——无名指。

“天才,就是犍牛”——小指。

最后是伸出食指与中指做犄角状,或者说是字母“V”(象征着我与维捷克将取得对文学界恶势力的胜利),代表第十二句话——“勿以母羊奶煮它自己的羊羔!”。细心的读者当然已经发现,我漏了数字“6”后面的短语(请看《基础用语》)。完全正确!这个词在作家的日常用语中,特别是就同行作品的质量进行非正式交流时,使用率很高,很形象。维捷克从小就知道这个词,为了防止他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把《基础用语》的全部财富都归结为第六条,我决定对它实行特殊防护,就像飞机设计师称之为“误操作防护”的措施:针对这个极具诱惑力的词组,我一下子画了两只伸出大拇指的手。

工作结束了……但兴奋起来的百分之九十的脑子仍不肯罢休。于是,我在埃利卡牌打字机上换了一页纸,利用“败德汤”的余威,开始打我的轮胎厂史。最后一章是同厂长进行推心置腹的谈话。这篇对话我只得进行彻头彻尾的杜撰,因为同这个人的谈话录音是生产领导者同俄语使用规范做力量悬殊的斗争的重要声音证据。谈话落到纸上是尖锐的,深刻的,火花四射的,最后厂长甚至对我说,他办公室窗前桦树白皮上的花纹,是大自然提示他用的一种聪明的语言,至今尚无人能够破译。须知,大自然想告知人类,他们把自己有沟纹的外胎完全转到了错误的方向上……

抽水马桶放水的声音宣告我工作的结束。在我们大楼里,这种声音介乎醉酒的科曼切人 的战斗呼喊与工厂的汽笛声之间。在闹钟全面匮乏的时代,清晨是汽笛声呼唤附近的工人阶级和劳动知识分子去上班。我回头一看,半睡半醒的维捷克正站在门口。他穿着色彩鲜艳的大裤衩子,宛如动画片《兔子,等着瞧!》中的狼。他用粗大的手指机械地转动着魔方——这个五颜六色的智力玩具一直放在我的卫生间里,为的是不让用力的肉体凌驾于翱翔的灵魂之上。现如今,魔方几乎已经被遗忘了,但在当时,这个多棱角的斑斓六面体却异常流行。我还把整个字母表写在了这些颜色各异的小方块上,一转动,字母便组成出人意料的词语。众所周知,甚至最荒唐的字母组合也能表示点什么意思。譬如,“阿布拉喀达布拉”——希伯来语的意思是:“把自己的闪电甚至掷向死亡!”

“先验的!”我大喊一声,“就这么办啦!”

“什么?”维捷克吓了一跳。

“先验的,就是非常好,迷人……”

“就是挺好。”维捷克接续说。

“对。挺好。你就这样来使用魔方,如果有谁问,你拿它做什么,你就回答:‘寻找时代的文化密码……’重复一遍!”

“寻找……时代的文……化密码……”他犹犹豫豫地重复了一遍。

“不要皱眉头!笑!”

维捷克咧着大嘴笑了,好像白痴得到了将给他买冰激凌的许诺。

“不,不是这样!你不能这样笑。”

“那怎样笑呢?”

“怎样?”我想了一想,“怎样……”

这个笑容应当把生活的艰辛、回忆的甜美、情绪的放纵和灵魂的疲惫糅合在一起……到底该怎样笑呢?我那样笑了一下,如果我们在大街上突然遇到一个女人——你曾经疯狂地爱过她,现在见到的却是一位臃肿憔悴的家庭主妇,手里提着塞得满满的购物袋,肩上斜挎着卫生纸卷做成的花带——我就会这样笑。

“明白啦?”

“好像明白了。”维捷克点了点头。

经过几番尝试,他笑得有那么点意思了。我便命令他穿衣服。

“穿这个?”他生气了,“我又不是骗子……”

“对,就是这个!穿!”

“滚你妈的蛋!”

“咱们讲好了的嘛!你要完成我吩咐你的一切!”

“人们会笑话我的。”维捷克带着哭腔抱怨道。

“当你获得贝克奖的时候,咱们就该笑话他们啦。”

“这是什么奖啊?”

“以后我再告诉你。穿!”

他把摆在地板上的行头一一穿戴上,效果超出了最大胆的期待: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俄罗斯民族性格之谜。他悄悄地骂着娘,揉搓着稍嫌夹脚的皮鞋。

“穿穿就合适了。”我安慰他说。

我围绕着维捷克转了一圈,把他额头上写着“温布尔登”的红色头箍拉正。我走开几步,又一次端详维捷克,还把自己的眼睛眯起来,把嘴唇嘬成鸟屁股状,就像某些人参观美术预展时经常做的那样,以强调自己也属于艺术世界。

“转魔方!精神点!做思维状……”

“什么?”维捷克不懂。

“要一本正经。”我解释道。

“你在耍弄我,是吧?”

“绝对不是……”

“是在耍弄我,”维捷克面色阴沉,“知道吗,我不想当作家。我最好回去……队长是过后就没事的人,会要我的。娜久哈似乎也不记仇……”

“勿以母羊奶煮它自己的羊羔!”我严厉地说。

如果是昨天早晨,我还会痛痛快快地接受维捷克的拒绝。可是今天不行了!我已经踏上了同生活中的荒诞现象作战的崎岖小路,不打算洗掉战斗的油彩。只有当我拿到这卑鄙的不公正人生的头皮,我才肯罢休!只有当所有这些文学败类向被我包装为天才的忠厚的系缆水手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时候,我才能满足!

我从写字台上拿起写有用语的那张纸,把它递给维捷克:

“学会这些词!”

他接过这页纸,嘴唇缓慢嚅动起来,开始逐条读,同时按照纸上的要求伸出相应的手指。

“这套东西懂了吗?”我问。

“好像懂了……”

“咱们检查一下!”

“来吧。”

我向他伸出右手小指。

“那当然。”他说。

我向他伸出左手食指。

“很可能不是。”他不慌不忙地向那页纸扫了一眼,回答道。

“好!不过要注意,这会儿我是把指头送到了你鼻子跟前。有外人的时候,我要偷偷给你做手势。知道吗,就像是在玩手指头……咱们练习一下。”

“来吧。”

我坐在沙发床上,神态自然,用手掌拍了几下小垫子,突然伸出了右手拇指。

“先……”他向纸瞥了一眼,嘟囔起来,“先……安……”

“先——验——的。”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告诉他。

“先……安……的……”

过了半小时,他能像牛津大学毕业生那样说这个词了。

“好样的!真棒!”我鼓励他说,“不过要注意,你这样做的时候不能用小抄,要背会……”

“好嘞——帕特里凯说咧!”他点了点头。

“总体来说,你觉得我这套东西怎么样?”我问,难以掩饰心中的自豪。

“臭狗屎!”维捷克不看用语便脱口而出。

我从沙发床上跳了起来:“你要记住,永远不能忘:没有命令,任何时候都不能用这个词!任何时候!命令是——两个拇指!不是一个,是两个。记住!练习一下!比如说,有个人问你:‘维克多,您如何看待丘尔梅尼亚耶夫的散文呀?’”说完我便陡然伸出两根拇指。

“臭狗屎!”维捷克答道。不知为什么,“臭”字他说得带点乌克兰口音,因而听起来更不雅,更刺激人。

“棒!”我夸他,并慢慢把两根拇指朝下指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罗马人做这样的手势,是命令角斗士杀死败者。不过你不必记它。去洗手吧,咱们吃早饭!” tly/hQOCbgwA7rQvHPkXaZxDef2LYOQnAvFUUNSqXXSRIYHOICT9z6DBQG91ME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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