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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边文礼 1 见袁奉高，闳也。失次序 2 。《文士传》曰：“边让字文礼，陈留人。才俊辩逸。大将军何进闻其名，召署令史，以礼见之。让占对娴雅，声气如流，坐客皆慕之。让出就曹，时孔融、王朗等并前为掾，共书刺从让，让平衡与交接。后为九江太守，为魏武帝所杀。”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怍色。皇甫谧曰：“由字武仲，阳城槐里人也。尧、舜皆师而学事焉。后隐于沛泽之中，尧乃致天下而让焉。由为人据义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闻尧让而去。其友巢父闻由为尧所让，以为污己，乃临池洗耳。池主怒曰：‘何以污我水？’由于是遁耕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终身无经天下色，死葬箕山之巅，在阳城之南十里。尧因就其墓，号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绝也。”先生何为颠倒衣裳 3 ？”文礼答曰：“明府 4 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按袁闳卒于太尉掾，未尝为汝南，斯说谬矣。
1 边文礼：边让，字文礼。善为文，文辞艳丽。献帝时因世乱去官归家。恃才使气，不礼曹操，被杀。《后汉书》有传。2 次序：条理，程序。3 颠倒衣裳：出自《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形容臣子上朝前的慌乱。衣裳，上为衣，下为裳。4 明府：汉魏人称太守为府君或明府。
边让拜见袁阆时手足无措，袁阆说：“当年尧召请许由，许由毫无窘迫之色。先生您怎么手足无措像穿反了衣服一样？”边让回答道：“您刚刚上任，尧德还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小人才乱了次序。”
2 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五经通议》曰：“月中有兔、蟾蜍者何？月，阴也；蟾蜍亦阴也，而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 1 ，无此必不明。”
1 瞳子：瞳仁。
徐稚九岁那年，有一次在月下玩耍，别人问他：“如果月亮里没有东西，是不是会特别亮呢？”徐稚说：“不对，这就好比人眼睛里有瞳仁，没有它眼睛就一定不会明亮。”
3 孔文举 1 融也。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 2 。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 3 。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 4 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 5 ，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 6 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 7 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 8 ，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9 。《续汉书》曰：“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四世孙也。高祖父尚，钜鹿太守。父宙，泰山都尉。”《融别传》曰：“融四岁，与兄食梨，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年十岁，随父诣京师。河南尹李膺有重名，融欲观其为人，遂造之。膺问：‘高明父祖尝与仆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也。’众坐莫不叹息，佥曰：‘异童子也！’太中大夫陈韪后至，同坐以告，韪曰：‘小时了了者，长大未必能奇。’融应声曰：‘即如所言，君之幼时，岂实慧乎？’膺大笑，顾谓融曰：‘长大必为伟器！’”
1 孔文举：孔融，字文举。孔子二十世孙（刘注疑误）。性宽容少忌，好士。融名重天下，见曹操雄诈渐著，多有侮慢之辞；既积嫌忌，终为操所杀，妻子皆被诛。融善诗文，与王粲、刘桢等并称“建安七子”。《后汉书》有传。2 司隶校尉：官名。负责纠察百官和京师附近的犯法者。3 清称：有好名声的人。通：通报。4 仆：自称的谦词。5 先君：前辈，祖先。仲尼：孔子。伯阳：老子。师资：老师。《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向老子问礼。6 奕世：累世。通好：交好，结谊。7 太中大夫：官名。掌议论。8 了了：聪明伶俐。9 踧踖：尴尬局促的样子。
孔融十岁那年，跟父亲到洛阳去。当时李膺名气很大，在当司隶校尉。去拜访他的，只有才子名士和自家亲戚才能进门。孔融到门前，对看门人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通报进门后，大家坐定。李膺问他：“您和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孔融答道：“从前我的先人孔丘和您的先人老子有师徒关系，所以我与您世代都是交好。”李膺和客人们都很惊奇。太中大夫陈韪后到，有人把孔融的话告诉他，他说：“小时候聪明，大了不见得能成器。”孔融马上说：“想必您小时候一定很聪明。”陈韪非常尴尬。
4 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大儿谓曰：“何以不拜？”答曰：“偷，那得行礼！”
孔融有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五岁。有一天父亲白天睡觉，小的就到床头偷酒喝，大的问他：“喝酒为什么不行礼？”小的回答：“偷的还行什么礼！”
5 孔融被收 1 ，中外 2 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 3 琢钉戏，了无遽 4 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 5 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 6 亦收至。《魏氏春秋》曰：“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市。二子方八岁、九岁。融见收，弈棋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见执。’二子曰：‘安有巢覆而卵不破者哉？’遂俱见杀。”《世语》曰：“魏太祖以岁俭禁酒，融谓‘酒以成礼，不宜禁’，由是惑众，太祖收置法焉。二子龆龀，见收，顾谓二子曰：‘何以不辟？’二子曰：‘父尚如此，复何所辟！’”裴松之以为《世语》云融儿不辟，知必俱死，犹差可安；孙盛之言，诚所未譬。八岁小儿，能悬了祸患，聪明特达，卓然既远，则其忧乐之情，固亦有过成人矣！安有见父被执，而无变容，弈棋不起，若在暇豫者乎？昔申生就命，言不忘父，不以己之将死，而废念父之情也。父安尚犹若兹，而况颠沛哉！盛以此为美谈，无乃贼夫人之子与！盖由好奇情多，而不知言之伤理也。
1 收：逮捕。2 中外：朝廷内外。3 故：仍旧。4 了无：完全没有。遽：惊慌害怕。5 大人：对父、母和父母辈的称呼。6 寻：不久。
孔融被逮捕后，朝廷内外都很惶恐。那时孔融的儿子大的九岁、小的八岁，两人仍旧在地上玩琢钉游戏，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孔融对官差说：“希望罪责加在我一个人身上，可不可以保全两个孩子？”孩子从容地说：“父亲您难道见过打翻的鸟窝下面，还有完好的蛋吗？”不久两个孩子被抓捕了。
6 颍川太守髡 1 陈仲弓。按寔之在乡里，州郡有疑狱不能决者，皆将诣寔。或到而情首，或中途改辞，或托狂悸，皆曰：“宁为刑戮所苦，不为陈君所非。”岂有盛德感人，若斯之甚，而不自卫，反召刑辟，殆不然乎？此所谓东野之言耳！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 2 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王廙注《系辞》曰：“金至坚矣，同心者其利无不入。兰，芳物也，无不乐者。言其同心者，物无不乐也。”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 3 ，而不能答。”元方曰：“昔高宗放 4 孝子孝己，《帝王世纪》曰：“殷高宗武丁有贤子孝己，其母蚤死，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天下哀之。”尹吉甫放孝子伯奇，《琴操》曰：“尹吉甫，周卿也，有子伯奇，母死，更娶，后妻生子曰伯邽，乃谮伯奇于吉甫。于是放伯奇于野。宣王出游，吉甫从，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宣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射杀后妻。”董仲舒放孝子符起。未详。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客惭而退。
1 髡：古代刑罚，剃去犯人的头发。2 《易》：《周易》，儒家经典之一。3 因伛为恭：伛，驼背。本来是驼背却假装成恭敬的样子。4 放：放逐。
颍川太守对陈寔施了髡刑。有人问陈寔的儿子陈纪：“您觉得太守怎么样？”答道：“是英明的府君。”“那您的父亲怎么样？”陈纪答道：“是忠臣孝子。”那人又问：“《周易》上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哪里有高明的府君惩罚忠臣孝子的呢？”陈纪说：“您的话说得太荒谬了，所以不予回答。”那人说：“您只不过是像驼背假装谦恭罢了，其实根本不能回答。”陈纪说：“从前殷高宗武丁放逐孝子孝己，周卿尹吉甫放逐孝子伯奇，汉儒董仲舒放逐孝子符起。这三位都是英明的君子；而被放逐的三个人，都是忠臣孝子。”那人听了之后，惭愧地走了。
7 荀慈明 1 与汝南袁阆相见，荀爽一名谞。《汉南纪》曰：“谞文章典籍无不涉，时人谚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潜处笃志，征聘无所就。”张璠《汉纪》曰：“董卓秉政，复征爽，爽欲遁去，吏持之急，起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 2 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 3 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春秋传》曰：“祁奚为中军尉，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仇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其子也。君子谓祁奚可谓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公旦《文王》 4 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 5 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 6 德乎？ 7 ”
1 荀慈明：荀爽，字慈明，一名谞。荀淑第六子。党锢之祸时隐居汉滨十余年，著《礼传》《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等，号为硕儒。《后汉书》有传。2 但：仅，只。3 尤：责怪。4 公旦：周公姬旦。周文王子，辅武王灭纣。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相传周之礼乐制度均为周公所制。《文王》：指《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共十首，歌颂文王、武王的业绩。5 亲亲：亲爱亲族。6 悖：违背。7 此句出自《孝经·圣治章》：“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
荀爽和汝南袁阆见面。袁阆向他询问颍川的名士，荀爽首先提到自己的几个哥哥。袁阆笑道：“难道只有你的亲戚算名士吗？”荀爽说：“您这样指责我，依据的是什么经典？”袁阆说：“刚才我问的是有才干的名士，而您只提您的兄弟，所以才责难你。”荀爽说：“从前祁奚举荐人才，内不避讳自己的儿子，外不舍弃自己的仇人，大家都认为他非常公平。周公旦作的《文王》诗，不历述尧、舜的功德而称颂文王、武王的业绩，这就是尊重亲人的道理。《春秋》的旨意也是以本国为宗，而以中原各国为外。如果不爱自己的亲人却爱外人，难道不是违背道德的吗？”
8 祢衡被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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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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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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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四坐为之改容。《典略》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文士传》曰：“衡，不知先所出，逸才飘举。少与孔融作尔汝之交，时衡未满二十，融已五十，敬衡才秀，共结殷勤，不能相违。以建安初北游，或劝其诣京师贵游者，衡怀一刺，遂至漫灭，竟无所诣。融数与武帝笺，称其才，帝倾心欲见，衡称疾不肯往，而数有言论。帝甚忿之，以其才名不杀，图欲辱之，乃令录为鼓吏。后至八月朝会大阅试鼓节，作三重阁，列坐宾客。以帛绢制衣，作一岑牟，一单绞及小裈。鼓吏度者，皆当脱其故衣，著此新衣。次传衡，衡击鼓为《渔阳掺挝》，蹋地来前，蹑
脚足，容态不常，鼓声甚悲，音节殊妙。坐客莫不慷慨，知必衡也。既度，不肯易衣。吏呵之曰：‘鼓吏，何独不易衣？’衡便止，当武帝前，先脱裈，次脱余衣，裸身而立，徐徐乃著岑牟，次著单绞，后乃著裈，毕，复击鼓掺搥而去，颜色无怍。武帝笑谓四坐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至今有《渔阳掺挝》，自衡造也。为黄祖所杀。”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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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发明王之梦。”皇甫谧《帝王世纪》曰：“武丁梦天赐己贤人，使百工写其像，求诸天下。见筑者胥靡衣褐于傅岩之野，是为傅说。”张晏曰：“胥靡，刑名。胥，相也。靡，从也。谓相从坐轻刑也。”魏武惭而赦之。
1 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刚傲物。《后汉书》有传。魏武：曹操。曹丕代汉称帝，追尊操为太祖武皇帝。2 枹：鼓槌。3 金石：钟磬类乐器。4 胥靡：服刑的犯人，这里指傅说。
祢衡被曹操贬为鼓吏。正月十五试鼓，祢衡扬起鼓槌，击奏了一曲《渔阳掺挝》，鼓声深沉凝重像钟磬之音，在座的人都被感动了。孔融说：“祢衡的罪过和武丁时的傅说一样，不同的是，他没有引起君主求贤之梦。”曹操感到很惭愧，随即赦免了祢衡。
9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 1 在颍川，故二千里候 2 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 3 ，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蜀志》曰：“庞统字士元，襄阳人。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有知人之鉴，士元弱冠往见徽，徽采桑树上，坐士元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异之，曰：‘生当为南州士人之冠冕。’由是渐显。”《襄阳记》曰：“士元，德公之从子也。年少，未有识者，唯德公重之。年十八，使往见德操，与语，叹曰：‘德公诚识人，实盛德也！’后刘备访世事于德操，德操曰：‘俗士岂识时务，此间自有伏龙、凤雏。’谓诸葛孔明与士元也。”《华阳国志》曰：“刘备引士元为军师中郎将，从攻洛，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八。”德操曰：《司马徽别传》曰：“徽字德操，颍川阳翟人。有人伦鉴识。居荆州，知刘表性暗，必害善人，乃括囊不谈议。时人有以人物问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辄言‘佳’，其妇谏曰：‘人质所疑，君宜辨论，而一皆言“佳”，岂人所以咨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复佳。’其婉约逊遁如此。尝有妄认徽猪者，便推与之；后得其猪，叩头来还，徽又厚辞谢之。刘表子琮往候徽，遣问在不。会徽自锄园。琮左右问：‘司马君在邪？’徽曰：‘我是也。’琮左右见其丑陋，骂曰：‘死庸！将军诸郎欲求见司马君，汝何等田奴，而自称是邪！’徽归，刈头著帻出见琮。左右见徽，故是向者翁，恐，向琮道之。琮起，叩头辞谢。徽乃谓曰：‘卿真不可。然吾甚羞之，此自锄园，唯卿知之耳。’有人临蚕求簇箔者，徽自弃其蚕而与之。或曰：‘凡人损己以赡人者，谓彼急我缓也，今彼此正等，何为与人？’徽曰：‘人未尝求己，求之不与，将惭。何有以财物令人惭者？’人谓刘表曰：‘司马德操，奇士也，但未遇耳。’表后见之，曰：‘世间人为妄语，此直小书生耳！’其智而能愚皆此类。荆州破，为曹操所得，操欲大用，会其病死。”“子且下车。子适 4 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 5 ，不慕诸侯之荣；《庄子》曰：“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禹为天子，伯成辞诸侯而耕于野。禹往见之，趋就下风而问焉，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夫子盍行邪？毋落吾事！’”原宪桑枢 6 ，不易有 7 官之宅。《家语》曰：“原宪字子思，宋人，孔子弟子。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枢而瓮牖，上漏下湿，坐而弦歌。子贡轩车不容巷，往见之，曰：‘先生何病也？’宪曰：‘宪闻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许由、巢父。所以慷慨，夷、齐所以长叹。《孟子》曰：“伯夷、叔齐，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与乡人居，若在涂炭。盖圣人之清也。”虽有窃秦之爵，千驷之富，《古史考》曰：“吕不韦为秦子楚行千金货于华阳夫人，请立子楚为嗣。及子楚立，封不韦洛阳十万户，号文信侯。”以诈获爵，故曰窃也。《论语》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民无德而称焉。”孔安国曰：“千驷，四千匹。”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 8 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
1 南郡：郡名，治所在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庞士元：庞统，字士元。《三国志》有传。司马德操：司马徽，字德操，东汉末颍川阳翟人。2 故：特意。候：拜望。3 带金佩紫：带金印，佩紫绶，形容高官显贵。4 适：仅，只。5 耦耕：两人并耕，泛指耕作。6 桑枢：桑木做的门轴，比喻家贫。7 有：名词词头，无义。8 伐：敲击。
南郡庞统听说司马徽在颍川，特意从两千里外来探望他。到了以后，碰到司马徽在采桑。庞统从车中对他说：“我听说大丈夫立身处世，应当成就一番带金印、佩紫绶的事业，哪能埋没宏大的材量去干养蚕妇的事情呢？”德操说：“您先下车。您只知道走小路的方便，却不考虑迷路的危险。从前伯成种地却不羡慕诸侯的荣华；原宪家贫却不愿当官。难道一定要住着华丽的房子、乘着肥马拉的车、由几十个侍女伺候着，才显得特殊吗？这正是许由、巢父让天下，伯夷、叔齐叹息国灭而不食周粟的原因。就算吕不韦偷到秦国的相位，齐景公有四千匹马的财产，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庞统说：“小人出生在边远的地方，很少听见大道。若不是今天敲大钟、击雷鼓的话，还真不知道它们有多响呢！”
10 刘公干以失敬罹罪 1 。《典略》曰：“刘桢字公干，东平宁阳人。建安十六年，世子为五官中郎将，妙选文学，使桢随侍太子。酒酣，坐欢，乃使夫人甄氏出拜，坐上客多伏，而桢独平视。他日，公闻，乃收桢，减死，输作部。”《文士传》曰：“桢性辩捷，所问应声而答，坐平视甄夫人，配输作部使磨石。武帝至尚方观作者，见桢匡作正色磨石，武帝问曰：‘石何如？’桢因得喻己自理，跪而对曰：‘石出荆山悬岩之巅，外有五色之章，内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莹，雕之不增文。禀气坚贞，受之自然，顾其理枉屈纡绕而不得申。’帝顾左右大笑，即日赦之。”文帝 2 问曰：“卿何以不谨于文宪 3 ？”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纲目 4 不疏。”《魏志》曰：“帝讳丕，字子桓，受汉禅。”按诸书或云，桢被刑魏武之世，建安二十年病亡。后七年文帝乃即位，而谓桢得罪黄初之时，谬矣！
1 刘公干：刘桢，字公干。东汉末著名诗人，“建安七子”之一。《三国志·魏书》有传。罹罪：获罪。2 文帝：曹丕，字子桓。曹操次子。220年受汉“禅让”为帝，改元黄初，国号魏，都洛阳。在位七年卒，谥文皇帝。通骑射、弹棋诸技艺。好读书属文，著《典论》及诗赋百余篇。《三国志》有纪。3 文宪：法令。4 纲目：应为“网目”，这里指法网太密不宽容。
刘桢因为失敬而获罪。曹丕问他：“你为什么不慎触犯法令呢？”刘桢回答：“臣确实平庸短浅，不过也因为陛下法网太密。”
11 钟毓、钟会 1 少有令誉，《魏书》曰：“毓字稚叔，颍川长社人，相国繇长子也。年十四，为散骑侍郎，机捷谈笑，有父风。仕至车骑将军。”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 2 《魏志》曰：“繇字元常。家贫好学，为《周易》《老子》训。历大理、相国，迁太傅。”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 3 。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 4 ，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 5 ，汗不敢出。”
1 钟毓：字稚叔，钟繇长子。于朝廷军政大事，屡有嘉谋。《三国志》有传。钟会：字士季，钟繇子。少有令名，及壮，有才数技艺，为司马师兄弟所亲重，凡所征伐，会皆预其谋，多立功勋。后谋反被诛。《三国志》有传。2 钟繇：字元常。历魏武帝、文帝、明帝三代，官至太傅，礼遇优隆。卒谥为“成侯”。擅长书法，尤长于正、隶。《三国志》有传。3 敕见：下令召见。4 战战惶惶：害怕发抖的样子。浆：水，这里指汗。5 战战栗栗：义同“战战惶惶”。
钟毓、钟会两兄弟少年时名声就很好，十三岁那年，魏文帝听说他们的名声就对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让你的孩子来见我。”于是召见了他们，钟毓脸上冒汗，文帝问：“你为什么出汗呢？”钟毓回答：“因为害怕，所以出汗。”文帝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呢？”钟会回答：“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出汗。”
12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托寐 1 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魏志》曰：“会字士季，繇少子也。敏惠夙成，中护军蒋济著论，谓观其眸子，足以知人。会年五岁，繇遣见济，济甚异之，曰：‘非常人也！’及壮，有才数，精练名理，累迁黄门侍郎。诸葛诞反，文王征之，会谋居多，时人谓之子房。拜镇西将军，伐蜀，蜀平，进位司徒。自谓功名盖世，不可复为人下，谓所亲曰：‘我淮南已来，画无遗策，四海共知，持此欲安归乎？’遂谋反，见诛，时年四十。”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 2 ，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1 托寐：吴金华《世说新语考释》疑为“讹寐”，装睡。2 酒以成礼：酒是用来完成礼仪的。
钟毓兄弟小时候，趁父亲白天睡觉，就一起偷喝药酒。这时父亲已经醒了，就暂且假装睡着来观察他们。钟毓行礼后才喝酒，钟会喝了酒却没有行礼。后来父亲问钟毓为什么行礼，他说：“酒是用来完成礼仪的，不敢不拜。”又问钟会为什么不行礼，他说：“偷本来就违背了礼，所以就不拜了。”
13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 1 ，《魏末传》曰：“帝讳叡，字元仲，文帝太子。以其母废，未立为嗣。文帝与俱猎，见子母鹿。文帝射其母，应弦而倒。复令帝射其子，帝置弓泣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文帝曰：‘好语动人心！’遂定为嗣，是为明帝。”《魏书》曰：“文昭甄皇后，明帝母也。父逸，上蔡令，烈宗即位，追封上蔡君，嫡孙象袭爵。象薨，子畅嗣，起大第，车驾亲自临之。”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文章叙录》曰：“袭字熙伯，东海兰陵人。有才学，累迁侍中、光禄勋。”“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 2 。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秦诗》曰：“渭阳，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晋献公之女。文公遭骊姬之难，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纳文公，康公时为太子，赠送文公于渭之阳，念母之不见也。我见舅氏，如母存焉。”按《魏书》帝于后园为象母起观，名其里曰渭阳。然则象母即帝之舅母，非外祖母也。且渭阳为馆名，亦乖旧史也。
1 魏明帝：曹叡，字元仲。魏文帝和甄后所生子。幼有岐嶷之姿，以好学多识称，为祖父操爱重。227年即位。卒谥明皇帝。《三国志》有纪。甄氏：本为袁绍次子袁熙之妻。曹操破袁绍，曹丕见甄氏美貌绝伦，纳为妇，生明帝及东乡公主。曹丕称帝后宠郭后，甄在邺有怨言，赐死。明帝立，追谥为“文昭皇后”。《三国志》有传。2 罔极：出自《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本指博大无边的父母之恩，这里比喻没有穷尽的孝诚。曾、闵：曾参、闵子骞，孔子的两个弟子，都以孝行著称。
魏明帝在甄府为外祖母建造府邸。完工后，他亲自视察，问侍从说：“应该取什么名字才好？”侍中缪袭说：“陛下圣明的思想像古代的贤君一样，无尽的孝心超过了曾参、闵子骞。这座府第的兴建是陛下对舅家亲情的表示，应该叫‘渭阳’才合适。”
14 何平叔 1 云：“服五石散 2 ，非唯治病，亦觉神明 3 开朗。”《魏略》曰：“何晏字平叔，南阳宛人，汉大将军进孙也。或云何苗孙也。尚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事任。正始中，曹爽用为中书，主选举，宿旧者多得济拔。为司马宣王所诛。”秦丞相《寒食散论》曰：“寒食散之方，虽出汉代，而用之者寡，靡有传焉。魏尚书何晏首获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寻也。”
1 何平叔：何晏，字平叔。少为曹操收养，以才秀知名。好《老》《庄》，与夏侯玄、王弼等倡导玄学，竞尚清谈。今传有《论语集解》。《三国志》有传。2 五石散：丹药名。主要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硫磺五种药石配成，宜冷服，又称“寒食散”。据称可以治男子劳伤虚羸。服后身体发热，需要行走调适，称为“行散”。服散是当时士人风气。3 神明：精神。
何晏说：“服用五石散，不但能治病，而且觉得精神舒畅了。”
15 嵇中散语赵景真：嵇绍《赵至叙》曰：“至字景真，代郡人。汉末，其祖流宕，客缑氏。令新之官，至年二十，与母共道傍看。母曰：‘汝先世非微贱之家也，汝后能如此不？’至曰：‘可尔耳！’归便就师诵书。蚤闻父耕叱牛声，释书而泣。师问之，答曰：‘自伤不能致荣华，而使老父不免勤苦。’年十四，入太学观，时先君在学写石经古文，事讫，去，遂随车问先君姓名。先君曰：‘年少何以问我？’至曰：‘观君风气非常，故问耳。’先君具告之。至年十五，阳病，数数狂走五里三里，为家追得。又灸身体十数处。年十六，遂亡命，径至洛阳，求索先君不得。至邺，沛国史仲和，是魏领君史涣孙也，至便依之，遂名翼，字阳和。先君到邺，至具道太学中事，便逐先君归山阳，经年。至长七尺三寸，洁白，黑发、赤唇、明目，鬓须不多，闲详安谛，体若不胜衣。先君尝谓之曰：‘卿头小而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停谛，有白起风。’至论议清辩，有从横才，然亦不以自长也。孟元基辟为辽东从事，在郡断九狱，见称清当。自痛弃亲远游，母亡不见，吐血发病，服未竟而亡。”“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 1 之风。严尤《三将叙》曰：“白起。平原君劝赵孝成王受冯亭，王曰：‘受之，秦兵必至，武安君必将，谁能当之者乎？’对曰：‘渑池之会，臣察武安君小头而面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不转。小头而面锐者，敢断决也；瞳子白黑分明者，见事明也；视瞻不转者，执志强也。可与持久，难与争锋。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与之野战则不如，持守足以当之。’王从其计。”恨量小 2 狭。”赵云：“尺表能审玑衡 3 之度，《周髀》曰：“夏至北方二万六千里，冬至南方十三万五千里，日中树表则无影矣。周髀长八尺，夏至日晷尺六寸。髀，股也。晷，勾也。正南千里，勾尺五寸；正北千里，勾尺七寸。”《周髀》之书也。寸管 4 能测往复之气。《吕氏春秋》曰：“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之嶰谷生，其窍厚薄均者，断两节间而吹之，以为黄钟之管，制十二筩，以听凤凰之鸣；雄鸣六，雌鸣六，以为律吕。”《续汉书·律历志》曰：“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以律候气。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幔，以木为案，加律其上，以葭莩灰抑其内，为气所动者，其灰散也。以此候之。”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1 白起：战国时秦国名将，善用兵，昭王用之，战胜攻取凡七十余城，封“武安君”。长平之战，坑杀赵降卒四十万。后与应侯范雎有隙，称病不起，免为士卒，迁阴密，迫令自杀。《史记》有传。2 恨：遗憾。小：稍微。3 表：测日影的标竿。玑衡：璇玑、玉衡，观测天象的仪器。4 管：竹管，用来定音。
嵇康对赵至说：“您的眼珠黑白分明，有大将白起的风范。只可惜气量小了点。”赵至说：“一尺长的标竿就能审查玑衡的精确度，几寸长的竹管就能根据出入的气流定音。何必要大，只要看见识如何就行了。”
16 司马景王 1 东征，《魏书》曰：“司马师字子元，相国宣文侯长子也。以道德清粹重于朝廷，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毌丘俭反，师自征之。薨谥景王。”取上党 2 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 3 ，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 4 ，喜畏法而至耳。”《晋诸公赞》曰：“喜字季和，上党铜鞮人也。少有高行，研精艺学。宣帝为相国，辟喜，喜因辞疾。景帝辅政，为从事中郎，累迁光禄大夫、特进，赠太保。”
1 司马景王：司马师，字子元，司马懿长子。少与夏侯玄、何晏齐名。254年，废魏帝曹芳为齐王，立高贵乡公曹髦。255年，征毌丘俭、文钦，卒于军。晋国建，追尊为景王。《晋书》有纪。2 上党：郡名。在今山西省长治市一带。3 辟：征召。就：就职，赴任。4 绳：约束。“见”用在动词前，相当于宾语“我”前置。
司马师东征时，任用上党李喜为从事中郎。于是问李喜：“当年先父征召时您不愿当官，现在我召请您，为什么来了呢？”李喜回答说：“令尊大人依照礼节对待我，所以我能以礼决定进退；而您用法令约束我，我害怕法令故而前来。”
17 邓艾 1 口吃，语称“艾艾”。《魏志》曰：“艾字士载，棘阳人。少为农人养犊。年十二，随母至颍川，读故太丘长碑，文曰：‘言为士范，行为士则。’遂名范，字士则，后宗族有同者，故改焉。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多笑焉。后见司马宣王，王辟为掾。累迁征西将军，伐蜀。蜀平，进位太尉。为卫瓘所害。”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 2 ，故是一凤。”朱凤《晋纪》曰：“文王讳昭，字子上，宣帝次子也。”《烈仙传》曰：“陆通者，楚狂接舆也，好养性，游诸名山，尝遇孔子而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后入蜀，在峨嵋山中也。”
1 邓艾：字士载。为人多智谋，善用兵。魏伐蜀，艾以奇兵自阴平入成都，蜀主刘禅降。后钟会诬以谋反，为监军卫瓘冤杀。《三国志》有传。2 凤兮凤兮：出自《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邓艾口吃，说到自己名字时总是“艾……艾……”。司马昭戏弄他：“你说‘艾……艾……’，那到底是几个艾呢？”邓艾回答道：“古人说‘凤兮凤兮’，就是一个凤。”
18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 1 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 2 ，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 3 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4 。《向秀别传》曰：“秀字子期，河内人。少为同郡山涛所知，又与谯国嵇康、东平吕安友善，并有拔俗之韵，其进止无不同，而造事营生，业亦不异。尝与嵇康偶锻于洛邑，与吕安灌园于山阳。不虑家之有无，外物不足怫其心。弱冠，著《儒道论》，弃而不录。好事者或存之。或云：‘是其族人所作，困于不行，乃告秀，欲假其名。’秀笑曰：‘可复尔耳！’后康被诛，秀遂失图，乃应岁举。到京师，诣大将军司马文王，文王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能自屈？’秀曰：‘常谓彼人不达尧意，本非所慕也。’一坐皆说。随次转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
1 向子期：向秀，字子期。“竹林七贤”之一。秀好读书，通老庄之学，所注《庄子》发明奇趣，稍后之郭象注，即据其说而广之。《晋书》有传。2 箕山之志：传说许由不愿接受尧的禅让，隐居于箕山。后用此指有隐居的志向。3 狷介：孤傲不群。4 咨嗟：赞赏。
嵇康被杀后，向秀参加岁举到了洛阳。司马昭召见他，问道：“听说您有隐居的想法，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向秀回答：“巢父、许由都是孤傲不群的人，不值得效仿。”司马昭很赞赏他的回答。
19 晋武帝始登阼 1 ，探策 2 得一。《晋世谱》曰：“世祖讳炎，字安宇。咸熙二年受魏禅。”王者世数，系此多少。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3 。”帝说，群臣叹服。王弼《老子注》云：“一者，数之始，物之极也。各是一物所以为主也。各以其一，致此清、宁、贞。”
1 登阼：天子即位。2 探策：占卜。3 贞：正。这句话出于《老子》。
晋武帝司马炎刚登基时，占卜得了一个“一”字。帝王可以相传几代，就取决于这个数字。武帝因此不高兴，大臣们都惶恐失色，没有能应对的。侍中裴楷上前说道：“我听说天得一而能清明，地得一而能安宁，侯王得一就能正天下。”武帝听了很高兴，大臣们也都赞叹不已。
20 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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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帝笑之，荀绰《冀州记》曰：“奋字武秋，高平人，魏太尉宠之孙也。性清平，有识。自吏部郎出为冀州刺史。”《晋诸公赞》曰：“奋体量清雅，有曾祖宠之风。迁尚书令，为荀
所害。”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今之水牛，唯生江淮间，故谓之吴牛也。南土多暑，而此牛畏热，见月疑是日，所以见月则喘。
1 琉璃：一种有色半透明的材料。
满奋怕风，他坐在晋武帝旁，北向的窗户是琉璃屏风，实际上很严实，看起来却空疏透风，满奋显得很为难。武帝笑话他，他答道：“我就像怕热的吴牛，看到月亮以为是太阳就会喘气。”
21 诸葛靓 1 在吴，于朝堂 2 大会，《晋诸公赞》曰：“靓字仲思，琅邪人，司空诞少子也。雅正有才望。诞以寿阳叛，遣靓入质于吴，以靓为右将军、大司马。”孙皓 3 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1 诸葛靓：字仲思，诸葛诞少子。吴平，逃窜不出。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生不向朝廷而坐。2 朝堂：国君与大臣聚会议事的厅堂。3 孙皓：字元宗，孙权孙。为吴主，在位十七年。荒淫残暴，士众离心。280年，晋灭吴，皓降，封归命侯。《三国志》有传。
诸葛靓在东吴时，一次朝堂大会上，孙皓问他：“你的字叫仲思，思虑什么呢？”诸葛靓回答道：“在家思虑如何尽孝，侍奉君王思虑如何尽忠，对待朋友思虑如何诚信，如此而已。”
22 蔡洪《洪集录》曰：“洪字叔开，吴郡人。有才辩。初仕吴朝，太康中，本州从事，举秀才。”王隐《晋书》曰：“洪仕至松滋令。”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 1 初开，群公辟命 2 ，求英奇于仄陋 3 ，采贤俊于岩穴 4 。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 5 之河；旧说云：“隋侯出行，有蛇斩而中断者，侯连而续之，蛇遂得生而去，后衔明月珠以报其德，光明照夜同昼，因曰隋珠。”左思《蜀都赋》所谓“隋侯鄙其夜光”也。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韩氏曰：“和氏之璧，盖出于井里之中。”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按《孟子》曰：“舜生于诸冯，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周，西戎人也。”则东夷是舜非禹也。圣贤所出，何必常处 6 。昔武王伐纣，迁顽民 7 于洛邑，《尚书》曰：“成周既成，迁殷顽民，作《多士》。”孔安国注曰：“殷大夫心不则德义之经，故徙于王都，迩教诲也。”得无诸君是其苗裔 8 乎？”按华令思举秀才入洛，与王武子相酬对，皆与此言不异。无容二人同有此辞，疑《世说》穿凿也。
1 幕府：古时将领出征时以帐幕为府署，后用来泛称官府。2 辟命：征召任命。3 仄陋：卑微低贱。4 岩穴：山洞，借指隐士的居所。5 孟津：古黄河津渡名。6 常处：固定的地方。7 顽民：愚昧固执的人。8 得无：莫非，该不会。苗裔：后代。
蔡洪到洛阳应举，洛阳人问他：“官府刚刚开设，官员们都在征召贤才，希望在出身卑微的人当中找到奇士，在山林之士中选拔贤能。你是吴楚人士、亡国遗民，有什么特殊才能来参加选拔呢？”蔡洪答道：“夜光宝珠不一定要生在孟津河中；满握的宝玉不一定要采自昆仑山上。大禹生在东方蛮夷民族，周文王生于西部羌人部落。圣贤难道一定要生在固定的地方吗？从前武王伐纣，把商朝冥顽不化的遗民都迁到了洛邑，莫非各位就是他们的后代吗？”
23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竹林七贤论》曰：“王济诸人尝至洛水解禊事。明日，或问济曰：‘昨游有何语议？’济云云。”还，乐令广也。问王夷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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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今日戏，乐乎？”虞预《晋书》曰：“王衍字夷甫，琅邪临沂人，司徒戎从弟。父乂，平北将军。夷甫蚤知名，以清虚通理称。仕至太尉，为石勒所害。”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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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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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雅致；《晋惠帝起居注》曰：“裴
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司空秀之少子也。”《冀州记》曰：“
弘济有清识，稽古善言名理，履行高整，自少知名。历侍中、尚书左仆射。为赵王伦所害。”张茂先论《史》《汉》，靡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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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听；《晋阳秋》曰：“华博览洽闻，无不贯综。世祖尝问汉事，及建章千门万户，华画地成图，应对如流，张安士不能过也。”我与王安丰戎也。说延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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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超超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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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诸公赞》曰：“夷甫好尚谈称，为时人物所宗。”
1 王夷甫：王衍，字夷甫。虽居宰辅之位，不以国家为念。雅好老庄，持“无”为万物之本说，终日清谈。《晋书》有传。2 名理：儒家形名之学。3 混混：水流奔涌，形容说话滔滔不绝。4 靡靡：娓娓。5 延陵：春秋吴国公子季札。有贤能之名，父亲及兄弟想让他继承王位，他多次推辞不接受。封于延陵，号“延陵季子”。子房：西汉张良，字子房。辅佐刘邦取得天下，封留侯。《史记》《汉书》均有传。6 超超玄著：形容议论高妙深远。
众名士一起到洛水游玩，回来后乐广问王衍：“今天玩得高兴吗？”王衍回答：“裴
善于谈论名实义理，滔滔不绝高妙有情致；张华谈论《史记》《汉书》，娓娓动听；我和王戎评说季札、张良，也高超玄妙。”
24 王武子、《晋诸公赞》曰：“王济字武子，太原晋阳人，司徒浑第二子也。有俊才，能清言。起家中书郎，终太仆。”孙子荆《文士传》曰：“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晋阳秋》曰：“楚，骠骑将军资之孙，南阳太守弘之子。乡人王济，豪俊公子，为本州大中正，访问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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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乡里品状，济曰：‘此人非乡评所能名，吾自状之。’曰：‘天才英特，亮拔不群。’仕至冯翊太守。”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
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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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嵯峨，其水
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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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扬波，其人磊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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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英多。”按《三秦记》《语林》载，蜀人伊籍称吴土地人物，与此语同。
1 “弘”疑为“楚”。2
巍：形容山势高峻巍峨。3
渫：形容波浪重叠。4 磊砢：形容人俊伟卓越。
王济和孙楚各自描述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王济说：“我的家乡土地宽广平坦，河水恬淡清澈，人民廉洁正直。”孙楚说：“我的家乡山峰高大巍峨，河水波澜壮阔，人民才能卓越而英杰众多。”
25 乐令女适 1 大将军成都王颖，虞预《晋书》曰：“乐广字彦辅，南阳人。清夷冲旷，加有理识。累迁侍中、河南尹。在朝廷用心虚淡，时人重其贞贵。代王戎为尚书令。”《八王故事》曰：“司马颖字叔度，世祖第十九子，封成都王、大将军。”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晋百官名》曰：“司马乂子士度，封长沙王。”《八王故事》曰：“世祖第十七子。”遂构兵相图 2 。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 3 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晋阳秋》曰：“成都王之起兵，长沙王猜广，广曰：‘宁以一女而易五男？’乂犹疑之，遂以忧卒。”由是释然 4 ，无复疑虑。
1 适：嫁给。2 构兵：起兵，开战。图：对付。3 允：符合，相称。4 释然：消除疑虑。
乐广的女儿嫁给了大将军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的哥哥长沙王掌管洛阳，他就想发兵谋取洛阳。长沙王亲近小人，疏远君子，在朝当官的人都感到不安和恐惧。乐广在朝廷上很有威望，又和成都王有姻亲关系，那帮小人就在长沙王面前说乐广的坏话。长沙王曾经问乐广，他神色自如，慢慢回答道：“我怎么会用五个儿子的性命去换一个女儿呢？”从此长沙王打消了顾虑，不再怀疑他。
26 陆机诣王武子，《晋阳秋》曰：“机字士衡，吴郡人。祖逊，吴丞相。父抗，大司马。机与弟云并有俊才，司空张华见而说之，曰：‘平吴之利，在获二俊。’”《机别传》曰：“博学善属文，非礼不动。入晋，仕著作郎，至平原内史。”武子前置数斛羊酪 1 ，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 2 ，但未下盐豉 3 耳！”
1 斛：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羊酪：羊奶制成的食品，价格昂贵。2 千里：湖名。一说面积广大。莼羹：用莼菜茎叶做的羹汤，为吴地风味名菜。3 盐豉：豆豉，调味佐料。陆机这样回答非常巧妙，莼羹不放佐料尚且可敌羊酪，如果放了佐料，则更非羊酪可敌。足见莼菜味道鲜美。
陆机去拜访王济，王济在案前放了好几斛羊酪，指着它对陆机说：“你们江东有什么东西可以跟它比吗？”陆机说：“有千里湖的莼菜羹，只是还没放盐豆豉这些调料罢了！”
27 中朝 1 有小儿，父病，行乞药。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 2 君子，何以病疟？”俗传行疟鬼小，多不病巨人。故光武尝谓景丹曰：“尝闻壮士不病疟，大将军反病疟耶？”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
1 中朝：晋南渡以后称渡江前的西晋为“中朝”。2 尊侯：尊称对方父亲。明德：德行完美。
西晋时有个小孩，父亲得病，他向别人讨药。主人问生什么病，他说：“得了疟疾。”主人说：“令尊是品行端正的君子，怎么会得疟疾呢？”小孩说：“正是因为它来伤害君子，所以才叫疟疾呀。”
28 崔正熊诣都郡 1 ，都郡将 2 姓陈，问正熊：“君去崔杼 3 几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 4 。”《晋百官名》曰：“崔豹字正熊，燕国人。惠帝时官至太傅丞。”
1 都郡：州治所在的郡。2 都郡将：太守。3 崔杼：春秋时齐国大夫。齐庄公与其妻私通，崔杼弑庄公。4 陈恒：《史记》作田常。齐简公四年，田常弑简公，自任齐相。太守用崔豹的姓氏讽刺他是逆臣之后，崔豹也用同样方式回敬了太守。
崔豹去拜访都郡郡守，郡守姓陈，他问崔豹：“您离崔杼有几代？”崔豹回答：“小人距离崔杼的世代和大人距离陈恒的世代是一样的。”
29 元帝始过江，朱凤《晋书》曰：“帝讳叡，字景文。祖伷，封琅邪王。父恭王瑾嗣。帝袭爵为琅邪王，少而明惠。因乱，过江起义，遂即皇帝位。”《谥法》曰：“始建国都曰‘元’。”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 1 ，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帝王世纪》曰：“殷祖乙徙耿，为河所毁。”今河东皮氏耿乡是也。“盘庚五迁，复南居亳。”今景亳是也。九鼎 2 迁洛邑，《春秋传》曰：“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今之偃师是也。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
1 寄人国土：晋朝过江后建国江东，为三国吴旧地。所以有寄居之感。2 九鼎：国家重器，王位的象征。
晋元帝刚过江时，对顾荣说：“寄居在别人的国土上，心里总觉得惭愧。”顾荣跪下说：“臣听说帝王把天下当作自己的家，所以殷商迁都耿、亳，并没有固定的地方，周朝将九鼎之尊迁到洛邑。希望陛下不要以迁都之事挂念在心。”
30 庾公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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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仁，虞预《晋书》曰：“周
字伯仁，汝南安城人，扬州刺史浚长子也。”《晋阳秋》曰：“
有风流才气，少知名，正体嶷然，侪辈不敢媟也。汝南贲泰，渊通清操之士，尝叹曰：‘汝、颍故多贤士，自顷陵迟，雅道殆衰。今复见周伯仁，伯仁将祛旧风，清我邦族矣！’举寒素，累迁尚书仆射。为王敦所害。”伯仁曰：“君何所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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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
3
日来，滓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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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去耳。”
1 造：拜访。2 说：通“悦”。3 直是：只是。清虚：清静无为。4 滓秽：污物。
庾亮拜访周
，周
问他：“您有什么高兴的事忽然胖起来了？”庾亮反问：“您又有什么忧伤的事忽然消瘦了呢？”周
说：“我没有什么忧伤的事，只是觉得越来越清净淡泊，离世俗的污秽越来越远了。”
31 过江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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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至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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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辄相邀新亭，藉卉
3
饮宴。《丹阳记》曰：“新亭，吴旧立，先基崩沦。隆安中，丹阳尹司马恢之徙创今地。”周侯
也。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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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也。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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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色曰：“当共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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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春秋传》曰：“楚伐郑，诸侯救之。郑执郧公钟仪献晋。景公观君府，见而问之曰：‘南冠而絷者为谁？’有司对曰：‘楚囚也。’使税之。问其族，对曰：‘伶人也。’‘能为乐乎？’曰：‘先父之职，敢有二事？’与之琴，操南音。范文子曰：‘楚囚，君子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君盖归之，以合晋楚之成。’”
1 诸人：东晋南渡的士大夫们。2 美日：天气晴朗的日子。一说“暇日”，空闲的日子。3 藉卉：坐在草地上。4 正自：只是，仅。5 愀然：面色严肃。6 戮力：并力，勉力。
南渡过江的士大夫们，每到空闲时，总是相邀来到新亭，在草地上饮酒聚会。周
在座中叹息说：“风景各处都一样，只是山河破碎，与原先不同。”大家都相对落泪。只有丞相王导沉下脸说：“我们应当协力报效朝廷，收复失地，怎么能像囚犯一样相对伤感呢！”
32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芒芒 1 ，不觉百端交集。苟 2 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 3 此！”《晋诸公赞》曰：“卫玠字叔宝，河东安邑人。祖父瓘，太尉。父恒，黄门侍郎。”《玠别传》曰：“玠颖识通达，天韵标令。陈郡谢幼舆敬以亚父之礼。论者以为出王眉子、平子、武子之右，世咸谓‘诸王三子，不如卫家一儿’。娶乐广女。裴叔道曰：‘妻父有冰清之姿，婿有璧润之望，所谓秦晋之匹也。’为太子洗马。永嘉四年，南至江夏，与兄别于梁里涧，语曰：‘在三之义，人之所重。今日忠臣致身之道，可不勉乎？’行至豫章，乃卒。”
1 芒芒：广远无边的样子。2 苟：如果。3 遣：排遣。
卫玠当初要渡江时，面容惨淡忧伤，对身边的人说：“看见这茫茫江水，禁不住百感交集。如果人免不了要有情感，谁又能排遣这许多愁绪呢！”
33 顾司空 1 未知名，诣王丞相。丞相小极 2 ，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 3 之，《顾和别传》曰：“和字君孝，吴郡人。祖容，吴荆州刺史。父相，晋临海太守。和总角知名，族人顾荣雅相器爱，曰：‘此吾家之骐骥也，必振衰族。’累迁尚书令。”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顾荣。道公协赞 4 中宗，保全江表 5 。邓粲《晋纪》曰：“导与元帝有布衣之好。知中国将乱，劝帝渡江，求为安东司马，政皆决之，号仲父。晋中兴之功，导实居其首。”体小不安，令人喘息 6 。”丞相因觉，谓 7 顾曰：“此子珪璋特达 8 ，机警有锋。”
1 顾司空：顾和，字君孝。死后赠司空。2 小极：略感疲倦。极，疲倦。3 叩会：问答交谈。4 协赞：协助。中宗：晋元帝庙号。5 江表：江南地区。6 喘息：呼吸急促。表示焦虑。7 谓：评论。8 珪璋特达：出自《礼记·聘义》：“珪璋特达，德也。”珪、璋都是帝王、诸侯典礼时所执之玉器，这里比喻人才出众。
顾和没有出名的时候去拜访丞相王导。丞相当时有些疲倦，对着他打起了瞌睡。顾和思索着怎样和丞相交谈，就对同坐的人说：“过去常听家叔说丞相辅助皇上、保全江南的种种功绩。丞相身体稍有不适，真是令人不安。”王导于是醒来，评论顾和说：“这年轻人聪明出众，机敏而有锋芒。”
34 会稽贺生 1 ，体识 2 清远，言行以礼。贺循，别见。不徒东南之美，《尔雅》曰：“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实为海内之秀。
1 贺生：贺循，字彦先。善属文，博览群书，精通三礼。死后追赠司空。《晋书》有传。2 体识：见识。
会稽的贺循，见识透彻高远，一言一行都遵照礼仪。他不但是东南的人才，而实在堪称国家的栋梁。
35 刘琨虽隔阂寇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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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存本朝。王隐《晋书》曰：“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祖迈，有经国之才。父璠，光禄大夫。琨少称俊朗。累迁司徒长史、尚书右丞。迎大驾于长安，以有殊勋，封广武侯。年三十五，出为并州刺史。为段日
所害。”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汉书·叙传》曰：“彪字叔皮，扶风人，客于天水。陇西隗嚣有窥觎之志，彪作《王命论》以讽之。”《东观汉记》曰：“马援字文渊，茂陵人。从公孙述、隗嚣游。后见光武，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寥阔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今晋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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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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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江南，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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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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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姿，建匡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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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功，岂敢辞命！”虞预《晋书》曰：“峤字太真，太原祁人。少标俊清彻，英颖显名。为司空刘琨左司马。是时，二都倾覆，天下大乱。琨闻元皇受命中兴，慷慨幽朔，志存本朝。使峤奉使，峤喟然对曰：‘峤虽乏管、张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敢辞不敏，以违高旨？’以左长史奉使劝进，累迁骠骑大将军。”
1 隔阂：阻隔。寇戎：入侵的外族。2 祚：帝位，国统。3 延誉：播扬声誉。4 其：助词，表示期望，相当于“是否”。5 桓、文：齐桓公、晋文公，春秋诸侯中的两大霸主。6 匡立：辅佐王室、匡正天下。
刘琨虽然被匈奴阻隔在北方，但仍然心系晋朝。他对温峤说：“班彪知道汉室必然复兴，马援知道光武帝值得辅佐。现在晋朝虽然国运不济，但天命并没有改变。我想在黄河以北建立功业，派你去江南传播声誉，你愿意吗？”温峤说：“我虽然无多智慧，才能也比不上前人，但是您有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品质，要建立匡正天下、扶助王室的功业，我怎么敢推辞呢！”
36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 1 营建始尔，纲纪 2 未举。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 3 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 4 。温忠慨深烈，言与泗 5 俱；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 6 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 7 。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史记》曰：“管仲夷吾者，颍上人。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语林》曰：“初，温奉使劝进，晋王大集宾客见之。温公始入，姿形甚陋，合坐尽惊。既坐，陈说九服分崩，皇室弛绝，晋王君臣莫不歔欷。及言天下不可以无主，闻者莫不踊跃，植发穿冠。王丞相深相付托。温公既见丞相，便游乐不住，曰：‘既见管仲，天下事无复忧。’”
1 江左：长江下游以东地区。2 纲纪：法度，秩序。3 幽越：幽囚颠越。指晋怀、愍二帝被俘虏之事。社稷：祭土神和谷神的神坛，又喻指国家。山陵：先帝陵墓。4 黍离之痛：相传犬戎攻破镐京后，周平王迁都洛邑，建立东周。周大夫经过镐京，看到原先宗庙尽毁，长满禾黍，于是忧伤感慨，作《黍离》之诗，哀伤王国之痛。见《诗经·王风·黍离》。5 泗：眼泪鼻涕。6 自：为词尾，无义。陈结：表达结友之意。7 酬纳：致谢接纳。
温峤当初作为刘琨的使者渡江而来。当时，江左政权刚刚建立，法令制度还没有完备。温峤初来乍到，有诸多忧虑。他去拜见王丞相，陈述怀、愍二帝被俘、国家灭亡、先帝陵墓被毁的惨状，痛心疾首。温峤忠诚慷慨，声泪俱下；王丞相也和他相对落泪。陈述完哀思之后，温峤又推心置腹，殷勤交结，王丞相也真诚地答谢接受。出来后，温峤高兴地说：“江左已经有了管仲一般的贤相，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37 王敦 1 兄含，为光禄勋。《含别传》曰：“含字处弘，琅邪临沂人。累迁徐州刺史、光禄勋。与弟敦作逆，伏诛。”敦既逆谋 2 ，屯据南州 3 ，含委职 4 奔姑孰。邓粲《晋纪》曰：“初，王导协赞中兴，敦有方面之功。敦以刘隗为间己，举兵讨之，故含南奔武昌，朝廷始警备也。”王丞相诣阙谢 5 。《中兴书》曰：“导从兄敦举兵讨刘隗，导率子弟二十余人，旦旦到公车，泥首谢罪。”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 6 ，仓卒不知何辞。顾司空 7 时为扬州别驾，援翰 8 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 9 ，群下 10 不宁，不审尊体起居 11 何如？”
1 王敦：字处仲，小子阿黑。晋武帝女婿，王导从兄。与王导合力辅佐元帝，进为镇东大将军、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于是拥兵自重。后元帝重用刘隗、刁协、戴渊等人牵制王敦，王敦于是以“清君侧”为由起兵，攻陷石头城，杀戮大臣，自任丞相。后明帝立，王敦再次举兵，病死军中。《晋书》有传。2 逆谋：一说“谋逆”，谋反。3 南州：即姑孰，今安徽当涂。4 委职：丢弃官职。5 阙：皇宫门两边的建筑物。借指朝廷。谢：谢罪。6 问讯：问安、慰问。7 顾司空：即顾和。8 援翰：拿起笔。9 蒙尘：比喻居高位者失位流亡，遭受垢辱。路次：途中。10 群下：众僚属。11 不审：不知。起居：日常生活作息。这里表示对王导的慰问。
王敦的哥哥王含是光禄勋。王敦已经起兵谋反，占据了姑孰，王含丢下官职到姑孰去投奔王敦。王丞相到朝廷去请罪。司徒、丞相、扬州府的官员们来问候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顾和当时是扬州别驾，拿起笔写道：“王光禄为回避流言而远走，您为此在路上风尘仆仆，我们身为属下都很不安，不知道您贵体可还安好？生活饮食如何？”
38 郗太尉拜司空 1 ，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遂至台鼎 2 。朱博翰音 3 ，实愧于怀。”《汉书》曰：“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为丞相，临拜，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钟鸣。上问扬雄、李寻，对曰：‘《洪范》所谓鼓妖者也。人君不聪，空名得进，则有无形之声。’博后坐事自杀。”故《序传》曰：“博之翰音，鼓妖先作。”《易·中孚》曰：“上九，翰音登于天，贞凶。”王弼注曰：“翰，高飞也；飞者，音飞而实不从也。”
1 司空：官名，三公之一。2 台鼎：三台星与三足鼎。晋三公为太尉、司徒、司空，台鼎比喻三公之位。3 朱博翰音：比喻空名得进，徒有虚名，参刘孝标注。
郗鉴被任命为司空时，对同坐的人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抱负，只是碰到世事动乱，才忝列三公之位。这就像当年朱博位至丞相，却空有其名，实在心中有愧。”
39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高坐别传》曰：“和尚胡名尸黎密，西域人。传云国王子，以国让弟，遂为沙门。永嘉中始到此土，止于大市中。和尚天姿高朗，风韵遒迈，丞相王公一见奇之，以为吾之徒也。周仆射领选，抚其背而叹曰：‘若选得此贤，令人无恨！’俄而周侯遇害，和尚对其灵坐，作胡祝数千言，音声高畅，既而挥涕收泪。其哀乐废兴皆此类。性高简，不学晋语。诸公与之言，皆因传译，然神领意得，顿在言前。”《塔寺记》曰：“尸黎密冢曰高坐，在石子冈，常行头陀，卒于梅冈，即葬焉。晋元帝于冢边立寺，因名高坐。”
高坐道人尸黎密不说汉语。有人问这是为什么，简文帝说：“这是为了避免应酬的麻烦。”
40 周仆射雍容 1 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 2 数人，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 3 。王公曰：“卿欲希 4 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邓粲《晋纪》曰：“伯仁仪容弘伟，善于俛仰应答，精神足以荫映数人。深自持，能致人而未尝往焉。”
1 雍容：仪态大方从容。2 隐：凭依。3 啸咏：且啸且咏。是魏晋名士表示风度洒脱的方式。4 希：仰慕，效仿。
周
大方从容，仪表堂堂。他去拜见王导，一下车就由好几个人搀扶着，王导含笑看着他。坐定之后，就旁若无人地且啸且咏。王导说：“你想效仿嵇康、阮籍吗？”周
回答：“我怎么敢无视近在眼前的明公，而效仿已经久远的嵇康、阮籍呢！”
41 庾公尝入佛图 1 ，见卧佛 2 ，《涅槃经》云：“如来背痛，于双树间北首而卧。”故后之图绘者为此象。曰：“此子疲于津梁 3 。”于时以为名言。
1 佛图：佛寺。2 卧佛：躺卧的如来佛像。3 津梁：摆渡架桥。比喻佛说法接引，普度众生。
庾亮曾经到佛寺去，看到一尊卧佛，就说：“这个人因为普度众生而疲劳过度。”当时人认为这是名言。
42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 1 ，复出作内史 2 。《挚氏世本》曰：“瞻字景游，京兆长安人，太常虞兄子也。父育，凉州刺史。瞻少善属文，起家著作郎。中朝乱，依王敦为户曹参军，历安丰、新蔡、西阳太守。见敦以故坏裘赐老病外部都督，瞻谏曰：‘尊裘虽故，不宜与小吏。’敦曰：‘何为不可？’瞻时因醉曰：‘若上服皆可用赐，貂蝉亦可赐下乎？’敦曰：‘非喻，所引如此，不堪两千石。’瞻曰：‘瞻视去西阳如脱屣耳！’敦反，乃左迁随郡内史。”年始二十九。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 3 ，亦太蚤 4 。”瞻曰：“方于将军少 5 为太蚤，比之甘罗已为太老。”《挚氏世本》曰：“瞻高亮有气节，故以此答敦。后知敦有异志，建兴四年，与第五琦据荆州以距敦，竟为所害。”《史记》曰：“甘罗，秦相茂之孙也。年十二，而秦相吕不韦欲使张唐相燕，唐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又请车五乘以使赵，还报秦。秦封甘罗为上卿，赐以甘茂田宅。”
1 户曹参军：官名。掌管民户、祠祀、农桑等。2 内史：官名。晋王国设内史，相当于郡之太守。3 万石：万石俸禄的高官。4 蚤：通“早”。5 方：比。少：稍微。
挚瞻曾当过四个郡的太守、大将军的户曹参军，又要去做内史，当时年方二十九岁。他曾去向王敦告别，王敦对他说：“你还没到三十岁，已经是俸禄万石的高官，也太早了。”挚瞻说：“和将军您相比稍微早了点，要是和甘罗相比的话，已经嫌老了呢！”
43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王隐《晋书》曰：“孔坦字君平，会稽山阴人。善《春秋》，有文辩。历太子舍人，累迁廷尉卿。”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 1 家禽。”
1 夫子：多用于对读书人的尊称，相当于“您”。
梁国杨家有个孩子九岁，非常聪明。孔坦去拜访他父亲，父亲不在，就叫儿子来接待。他拿水果招待客人，其中有杨梅。孔坦指着杨梅对小孩说：“这是你杨家的家果。”小孩应声回答：“没听说过孔雀是您家的家禽。”
44 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 1 ，《孔氏谱》曰：“沈字德度，会稽山阴人。祖父奕，全椒令。父群，鸿胪卿。沈至琅邪王文学。”沈辞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俭，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 2 ，犹狐裘数十年，刘向《别录》曰：“晏平仲，名婴，东莱夷维人。事齐灵公、庄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礼记》曰：“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君子以为俭也。”又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晏子焉知礼？”《注》：“豚，俎实也。豆，径尺，言并豚之两肩，不能掩豆，喻少也。”卿复何辞此！”于是受而服之。
1 孔廷尉：孔坦。从弟：堂弟。2 豚肩：猪肘。豆：古代盛食器皿。
孔坦把一件狐皮大衣送给堂弟孔沈，孔沈推辞不接受。孔坦就说：“以晏子的节俭，祭祀先人时的猪肘都装不满一豆，还穿了几十年皮衣，你又何必推辞呢！”孔沈这才接受了皮衣穿在身上。
45 佛图澄与诸石 1 游，《澄别传》曰：“道人佛图澄，不知何许人，出于敦煌，好佛道，出家为沙门。永嘉中至洛阳，值京师有难，潜遁草泽间。石勒雄异好杀害，因勒大将军郭默略见勒，以麻油涂掌，占见吉凶。数百里外听浮图铃声，逆知祸福。勒甚敬信之。虎即位，亦师澄，号‘大和尚’。自知终日。开棺无尸，唯袈裟法服在焉。”林公 2 曰：“澄以石虎为海鸥鸟 3 。”《赵书》曰：“虎字季龙，勒从弟也。征伐每斩将搴旗。勒死，诛勒诸儿，袭位。”《庄子》曰：“海上之人好鸥者，每旦之海上从鸥游，鸥之至者数百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从汝游，取来玩之。’明日之海上，鸥舞而不下。”
1 诸石：指石勒、石虎等。十六国时后赵国君。2 林公：支遁，字道林。东晋名僧。世称支公、林公。善谈玄理，与谢安、王羲之等人交游。3 海鸥鸟：刘注谓典出《庄子》，今本《庄子》无，疑为佚文。据美国学者芮沃寿，支遁的意思是佛图澄在他与石氏的关系中把他们认作具有野性和警惕性的鸟类——不是很聪明，但善能察觉他（佛图澄）这一方的任何不忠，如同《庄子》故事中鸥鸟那样。
佛图澄和石勒、石虎交往，支遁说：“佛图澄把石虎当成海鸥鸟。”
46 谢仁祖年八岁，谢豫章鲲。子别见。将 1 送客。尔时语已神悟，自 2 参上流。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 3 。”仁祖曰：“坐无尼父 4 ，焉别颜回？”《晋阳秋》曰：“谢尚字仁祖，陈郡人，鲲之子也。龆龀丧兄，哀恸过人。及遭父丧，温峤喭之，尚号叫极哀，既而收涕告诉，有异常童。峤奇之。由是知名。仕至镇西将军、豫州刺史。”
1 谢豫章：谢鲲，字幼舆。谢衡子，谢尚父。喜《老》《易》，为王敦所重。后出为豫章太守。《晋书》有传。将：携带。2 自：助词，无实义。3 颜回：字子渊，孔子弟子。以德行著称。4 尼父：指孔子。孔子字仲尼。
谢尚八岁的时候，谢鲲带着他送客人。当时他的言谈已经显出极高的悟性，可以算是上流人物。大家都很感叹，说：“年纪轻轻，已经是坐中的颜回了。”谢尚说：“坐中没有孔夫子，怎么能识出颜回？”
47 陶公疾笃，都无献替 1 之言，朝士以为恨 2 。《陶氏叙》曰：“侃字士衡，其先鄱阳人，后徙寻阳。侃少有远概纲维宇宙之志。察孝廉，入洛，司空张华见而谓曰：‘后来匡主宁民，君其人也！’刘弘镇沔南，取为长史。谓侃曰：‘昔吾为羊太傅参佐，见语云“君后当居身处”。今相观，亦复然矣。’累迁湘、广、荆三州刺史，加羽葆鼓吹，封长沙郡公、大将军，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进太尉，赠大司马，谥桓公。”按王隐《晋书》载侃临终表曰：“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先朝历世异恩。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但以余寇未诛，山陵未复，所以愤慨兼怀，唯此而已。犹冀犬马之齿，尚可少延，欲为陛下北吞石虎，西诛李雄。势遂不振，良图永息。临书扼腕，涕泗横流。伏愿遴选代人，使必得良才，足以奉宣王猷，遵成志业。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有表若此，非无献替。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故不贻 3 陶公话言。”《吕氏春秋》曰：“管仲病，桓公问曰：‘子如不讳，谁代子相者？竖刁何如？’管仲曰：‘自宫以事君，非人情，必不可用。’后果乱齐。”时贤以为德音。
1 都无：完全没有。献替：“献可替否”的省略。向君主提出正确的建议，否定不当的做法。2 朝士：朝廷官员。恨：遗憾。3 贻：遗留。
陶侃病重，却没有留下诤言进谏的话，朝中士大夫都感到很遗憾。谢尚听说了，就说：“因为现在没有竖刁那样的奸臣，所以陶公没有留下遗言。”当时贤者认为这是很好的言论。
48 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 1 问：“道人何以游朱门 2 ？”答曰：“君自见朱门，贫道如游蓬户 3 。”《高逸沙门传》曰：“法师居会稽，皇帝重其风德，遣使逆焉。法师暂出应命。司徒会稽王天性虚淡，与法师结殷勤之欢。师虽升履丹墀，出入朱邸，泯然旷达，不异蓬宇也。”或云卞令 4 。别见。
1 刘尹：刘惔。2 道人：僧人，和尚。朱门：红漆大门，借指豪门显贵。3 蓬户：草编的门户，借指贫穷人家。4 卞令：卞壸，字望之。明帝时为尚书令。
竺道潜在简文帝那儿做客，刘惔问道：“出家人怎么和达官贵人交游呢？”他回答说：“是您觉得那是富贵之家，贫僧觉得与穷人家结交并没有两样。”也有人说是卞壸问的。
49 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中兴书》曰：“盛字安国，太原中都人。博学强识，历著作郎、浏阳令。庾亮为荆州，以为征西主簿，累迁秘书监。”从猎，将其二儿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猎场见齐庄 1 ，时年七八岁，庾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2 。”
1 齐庄：孙放，字齐庄，孙盛次子。2 无小无大，从公于迈：出自《诗经·鲁颂·泮水》。意思是不论尊卑大小，都跟着鲁僖公出行。
孙盛是庾亮的记室参军。有一次打猎，他带了两个儿子一起去，庾亮不知道。打猎时忽然在猎场看见了孙放，当时只有七八岁，庾亮问他：“你也来啦？”孙放应声回答：“这就叫‘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50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 1 邪？”曰：“齐许由。”《晋百官名》曰：“孙潜字齐由，太原人。”《中兴书》曰：“潜，盛长子也。豫章太守殷仲堪下讨王国宝，潜时在郡，逼为咨议参军，固辞不就，遂以忧卒。”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 2 ，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孙放别传》曰：“放字齐庄，监君次子也。年八岁，太尉庾公召见之。放清秀，欲观试，乃授纸笔令书，放便自疏名字。公题后问之曰：‘为欲慕庄周邪？’放书答曰：‘意欲慕之。’公曰：‘何故不慕仲尼而慕庄周？’放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至于庄周，是其次者，故慕耳。’公谓宾客曰：‘王辅嗣应答，恐不能胜之。’卒长沙王相。”
1 齐：向……看齐。2 圣人生知：出自《论语·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孔子是圣人，生而知之。
孙潜、孙放二人，小时候去拜见庾亮。庾亮问孙潜的字是什么，回答说：“字齐由。”庾亮问：“要向谁看齐呢？”说：“向许由看齐。”又问孙放字什么，回答说：“字齐庄。”庾亮问：“向谁看齐？”说：“庄周。”庾亮问：“为什么不效仿孔子而效仿庄子呢？”孙放回答说：“圣人生而知之，所以难以效仿。”庾亮非常喜欢小孩的回答。
51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 1 ，皆少而聪惠，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恹 2 。敷别见。《续晋阳秋》曰：“张玄之字祖希，吴郡太守澄之孙也。少以学显，历吏部尚书，出为冠军将军、吴兴太守。会稽内史谢玄同时之郡，论者以为南北之望。玄之名亚谢玄，时亦称‘南北二玄’。卒于郡。”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 3 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 4 故泣。”《大智度论》曰：“佛在阴庵罗双树间入般涅槃，卧北首，大地震动。诸三学人佥然不乐，郁伊交涕。诸无学人，但念诸法，一切无常。”
1 顾敷：字希祖，顾和孙。仕至著作郎。中外孙：孙子和外孙。儿子所生称为“中”，女儿所生称为“外”。2 恹：满意。3 般泥洹：梵语，即“涅槃”，指脱离生死烦恼，进入最高境界，这里是指释迦牟尼去世时的景象。4 忘情：古有“圣人忘情”说，指对常人的喜怒哀乐之情淡然处之。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的外孙和孙子，小时候都很聪明，顾和很赏识他们两人，但一直认为顾敷更好一些。由于偏爱顾敷，张玄之很不满意。张玄之九岁、顾敷七岁那年，顾和带他们去佛寺，看到一尊佛祖涅槃像，身边的弟子有哭的，有不哭的，顾和就问两个孩子这是为什么。张玄之说：“受到眷顾的就哭泣，不受眷顾的就不哭泣。”顾敷说：“不对。应该是能忘情脱俗的不哭，不能免俗的才会哭泣。”
52 庾法畅 1 造庾太尉，握麈尾 2 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法畅氏族所出未详。法畅著《人物论》，自叙其美云：“悟锐有神，才辞通辩。”
1 庾法畅：一说康法畅。2 麈尾：魏晋时一种兼拂尘和凉扇功用的器具。清谈名士将此视为风雅之物。
僧人庾法畅去拜访庾亮，手里握的麈尾极其漂亮。庾亮问：“这么好的麈尾，怎么留得住呢？”法畅回答：“廉洁的人不会向我要，贪婪的人我不给他，因此得以留在我手中。”
53 庾稚恭为荆州，《庾翼别传》曰：“翼字稚恭，颍川鄢陵人也。少有大度，时论以经略许之。兄太尉亮薨，朝议推才，乃以翼都督七州，进征南将军、荆州刺史。”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 1 。傅咸《羽扇赋序》曰：“昔吴人直截鸟翼而摇之，风不减方圆二扇，而功无加。然中国莫有生意者。灭吴之后，翕然贵之，无人不用。”按庾怿以白羽扇献武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不闻翼也。侍中刘劭曰：《文字志》曰：“邵字彦祖，彭城丛亭人。祖讷，司隶校尉。父松，成皋令。邵博识好学，多艺能，善草隶。初仕领军参军。太傅出东，邵谓京洛必危，乃单马奔扬州。历侍中、豫章太守。”“柏梁云构 2 ，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钟夔 3 先听其音。钟，钟期也。夔，舜乐正。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
1 故物：用过的东西。2 柏梁：汉武帝时修建的高台。云构：楼台高耸入云。3 钟：钟子期，春秋时楚国人，精通音律。夔：相传是舜的乐官。
庾翼当荆州刺史的时候，献给武帝一把羽毛扇，武帝怀疑是旧的。侍中刘劭说：“柏梁台高大壮丽，是工匠从下至上盖起来的；管弦乐器合奏的优美旋律，也要乐师先听一听效果。庾翼献上毛扇，是因为好而不是因为新。”后来庾翼听说了这件事，就说：“这个人适合待在皇帝身边。”
54 何骠骑 1 亡后，何充，别见。征褚公 2 入。既至石头，王长史、刘尹同诣褚，褚曰：“真长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视王，王曰：“国自有周公 3 。”《晋阳秋》曰：“充之卒，议者谓太后父裒宜秉朝政。裒自丹徒入朝，吏部尚书刘遐劝裒曰：‘会稽王令德，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裒长史王胡之亦劝归藩，于是固辞归京。”
1 何骠骑：何充，字次道。曾任骠骑将军。性好佛理，崇修佛寺，当世颇有讥议。《晋书》有传。2 褚公：褚裒。3 周公：周文王子。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辅佐成王，执掌朝政。这里暗喻简文帝司马昱。
何充死后，朝廷征召褚裒入朝。褚裒到了石头城，王濛和刘惔一起来拜访他，褚裒问：“真长您准备怎么安排我？”刘惔看着王濛说：“他可以告诉你。”褚裒于是看着王濛，王濛说：“国家已经有周公了。”
55 桓公北征，经金城 1 ，见前为琅邪时 2 种柳，皆已十围 3 ，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 4 流泪。《桓温别传》曰：“温字元子，谯国龙亢人，汉五更桓荣后也。父彝，有识鉴。温少有豪迈风气，为温峤所知。累迁琅邪内史，进征西大将军，镇西夏。时逆胡未诛，余烬假息。温亲勒郡卒，建旗致讨，清荡伊、洛，展敬园陵。薨谥宣武侯。”
1 金城：地名。在今江苏省句容市北。2 前为琅邪时：从前做琅邪内史时。3 十围：形容粗壮。4 泫然：泪水涌出。
桓温北征时，途经金城，看见从前当琅邪内史时种的柳树都已经有十围粗了，感慨地说：“树木尚且如此，人又怎么经得起岁月流逝呢！”他扶着树枝，潸然泪下。
56 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入朝，更相 1 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2 。”《卫诗》也。殳，长一丈二尺，无刃。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3 ’。”
1 更相：互相。2 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出自《诗经·卫风·伯兮》。意思是兄长手执长殳，做王的前锋。殳：类似于槊的兵器。3 无小无大，从公于迈：参前49条注2。
简文帝在当抚军大将军时，曾经和桓温一起上朝，两人互相谦让请对方先走。桓温不得已走在前面，就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帝说：“这就是所谓的‘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57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中兴书》曰：“悦字君叔，晋陵人。初为殷浩扬州别驾。浩卒，上疏理浩。或谏以浩为太宗所废，必不依许。悦固争之，浩果得申，物论称之。后至尚书左丞。”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 1 之姿，望 2 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顾恺之为父传曰：“君以直道陵迟于世。入见王，王发无二毛，而君已斑白。问君年，乃曰：‘卿何偏蚤白？’君曰：‘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臣蒲柳之质，望秋先零。受命之异也。’王称善久之。”
1 蒲柳：又称水杨，多生于水边。2 望：临近，向。
顾悦和简文帝同年，但头发很早就白了。简文帝问他：“你的头发怎么比我早白呢？”顾悦回答说：“蒲柳资质柔弱，临近秋天就枯萎了；松柏质地坚韧，经过霜雪反而更加繁茂。”
58 桓公入峡 1 ，绝壁天悬，腾波迅急，《晋阳秋》曰：“温以永和二年，率所领七千余人伐蜀，拜表辄行。”乃叹曰：“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 2 ，如何！”《汉书》曰：“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僰九折坂，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以病去官。后王尊为刺史，至其坂，问吏曰：‘非王阳所畏之道邪？’吏曰：‘是。’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1 峡：长江三峡。2 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古人认为身体是父母所赐，不能损伤。桓温为国征战，身临险途，有性命之忧，所以慨叹忠孝不能两全。
桓温进入三峡时，看到悬崖绝壁直耸入云，峡谷中波涛奔涌，于是叹息说：“既做了忠臣，就不能再当孝子，怎么办呢！”
59 初，荧惑入太微 1 ，寻废海西 2 ；《晋阳秋》曰：“泰和六年闰十月，荧惑守太微端门；十一月，大司马桓温废帝为海西公。”《晋安帝纪》曰：“桓温于枋头奔败，知民望之去也，乃屠袁真于寿阳。既而谓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厌有识之情也。公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高世之勋，未足以镇厌民望。’因说温以废立之事。时温夙有此谋，深纳超言，遂废海西。”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徐广《晋纪》曰：“咸安元年十二月，荧惑逆行入太微，至二年七月犹在焉。帝惩海西之事，心甚忧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 3 。《中兴书》曰：“超字景兴，高平人，司空愔之子也。少而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累迁中书郎、司徒左长史。”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计。政 4 当无复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马方将 5 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 6 保之。”帝因诵庾仲初 7 诗庾阐《从征诗》也。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 8 ，帝曰：“致意尊公 9 ，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 10 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续晋阳秋》曰：“帝外压强臣，忧愤不得志，在位二年而崩。”
1 荧惑：火星。太微：位于北斗之南，古人视其为天子之庭。荧惑出现在太微中，是帝位不保的征兆。2 寻：不久。海西：晋废帝司马奕被桓温废为海西公。3 在直：在朝值班。4 政：通“正”，只是。5 大司马：桓温。方将：正在。6 百口：全家人。7 庾仲初：庾阐，子仲初。少能属文，尝作《扬都赋》，为世所重。8 还东：回会稽去。9 尊公：您的父亲。指郗愔。10 身：代指“我”。
先前火星进入太微，随即桓温就废司马奕为海西公；简文帝即位，火星又入太微，简文帝很厌恶这个兆头。当时郗超任中书侍郎，在朝廷当班，简文帝拉郗超进去说：“天命的长短，不是我所计较的。只是不会再重复前些日子的事情了吧？”郗超说：“大司马桓温正在准备巩固外疆，安定国家，一定不会再有那样的打算，我愿用全家性命向陛下担保。”简文帝于是吟诵庾阐的《从征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音非常悲怆。郗超休假回会稽，简文帝说：“向令尊致意，国家大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由于我不能以正道匡正国事，预防祸事发生。我惭愧感叹之深，语言已经不能表达了！”说着就泪流沾襟。
60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 1 。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 2 。”世人以为能 3 。《论语》曰：“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注：“历告坐中人也。”
1 宣武：桓温的谥号。2 某在斯：《论语·卫灵公》中记盲乐师冕去见孔子，孔子为他一一介绍在座的人时说“某在斯，某在斯”。3 能：有才能。
简文帝坐在暗室中，召见桓温。桓温来了，问皇上在哪里。简文帝说：“某在斯。”当时人认为简文帝说话巧妙。
61 简文入华林园 1 ，顾谓左右曰：“会心 2 处不必在远，翳然 3 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 4 也，濠、濮，二水名也。《庄子》曰：“庄子与惠子游濠梁水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邪？’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也？’”“庄周钓在濮水，楚王使二大夫造焉，曰：‘愿以境内累庄子。’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者，死已三千年矣，巾笥而藏于庙。此宁曳尾于涂中，宁留骨而贵乎？’二大夫曰：‘宁曳尾于涂中。’庄子曰：‘往矣！吾亦宁曳尾于涂中。’”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1 华林园：宫苑名。本为三国吴建，晋渡江后，仿照西晋洛阳华林园重建。2 会心：心神交汇、领悟。3 翳然：荫蔽的样子。4 想：情怀，心境。
简文帝来到华林园，回头对随从说：“心神和谐的地方不一定要远僻，在这样幽静阴凉的林木流水之间，自然会产生庄周游于濠、垂钓于濮时的心绪，觉得鸟兽禽鱼都自然来和人亲近。”
62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 1 ，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 2 。”王曰：《文字志》曰：“王羲之字逸少，琅邪临沂人。父旷，淮南太守。羲之少朗拔，为叔父廙所赏。善草隶。累迁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年在桑榆 3 ，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 4 ，恒恐儿辈觉损 5 欣乐之趣。”
1 哀乐：悲伤和快乐。这里偏指悲伤。2 恶：不适。3 桑榆：日落时照在桑树榆树的顶端，比喻夕阳、迟暮。4 丝竹：弦乐器和管乐器。泛指音乐。陶写：陶冶性情，排遣忧愁。5 觉损：减损。亦作“校损”。
谢安对王羲之说：“人到中年，常常因为悲伤的事情伤身体，每次和亲友分别，都有好几天不舒服。”王羲之说：“到了迟暮之年，自然会这样。只能靠音乐来陶冶宣泄性情，还总担心儿女减损了这喜悦的情趣。”
63 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 1 。支曰：“贫道重其神骏 2 。”《高逸沙门传》曰：“支遁字道林，河内林虑人。或曰陈留人，本姓关氏。少而任心独往，风期高亮，家世奉法。尝于余杭山沈思道行，泠然独畅。年二十五始释形入道。年五十三终于洛阳。”
1 韵：风雅。2 神骏：神采骏逸。
支遁养了几匹马。有人说僧人养马不雅，支遁说：“我看中的是马的骏逸神采。”
64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 1 。”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 2 。”《汉书·叙传》曰：“班伯少受《诗》于师丹，大将军王凤荐伯于成帝，宜劝学，召见宴昵，拜为中常侍。时上方向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说《尚书》《论语》于金华殿，诏伯受之。”
1 咫尺：八寸曰咫。比喻距离很近。玄门：高深的境界。2 金华殿之语：比喻儒生为帝王讲经时的常谈。
刘惔和桓温一起听讲《礼记》。桓温说：“有时可以领会，就觉得离高深境界不远了。”刘惔说：“这还不是最精妙的，只是讲经的常谈罢了。”
65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夏侯孝若为之叙 1 ，极相赞悼。《羊秉叙》曰：“秉字长达，太山平阳人。汉南阳太守续曾孙。大父魏郡府君，即车骑掾元子也。府君夫人郑氏无子，乃养秉。龆龀而佳，小心敬慎。十岁而郑夫人薨，秉思容尽哀。俄而公府掾及夫人并卒，秉群从父率礼相承，人不间其亲，雍雍如也。仕参抚军将军事，将奋千里之足，挥冲天之翼，惜乎春秋三十有二而卒。昔罕虎死，子产以为无与为善。自夫子之没，有子产之叹矣！亡后有子男，又不育。是何行善而祸繁也？岂非司马生之所惑欤？”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帝问曰：“夏侯湛别见。作《羊秉叙》，绝可想 2 。是卿何物 3 ？有后不？”《羊氏谱》曰：“权字道舆，徐州刺史悦之子也。仕至尚书左丞。”权潸然对曰：“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虽名播天听 4 ，然胤 5 绝圣世。”帝嗟慨久之。
1 夏侯孝若：夏侯湛，字孝若。善文辞。叙：记述评价死者生平的文章。2 可想：可心，称心。3 何物：什么人。4 天听：帝王的听闻。5 胤：后代。
羊秉任抚军参军，很年轻就死了，他名声很好，夏侯湛为他写了叙，极尽赞扬、哀悼之事。羊权任黄门侍郎，侍候简文帝。简文帝问他：“夏侯湛写的《羊秉叙》，非常合我心意。他是你什么人？有后代吗？”羊权流泪说：“过世的伯父名声向来显达，但没有后代。他虽然美名传到君王耳中，可是在圣明之世却断绝了后代。”简文帝惋惜了很久。
66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长史别传》曰：“濛字仲祖，太原晋阳人。其先出自周室，经汉、魏，世为大族。祖父佐，北军中候。父讷，叶令。濛神气清韶，年十余岁，放迈不群。弱冠检尚，风流雅正，外绝荣竞，内寡私欲。辟司徒掾、中书郎，以后父赠光禄大夫。”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1 。”《语林》曰：“仲祖语真长曰：‘卿近大进。’刘曰：‘卿仰看邪？’王问何意，刘曰：‘不尔，何由测天之高也。’”
1 出自《庄子·田子方》：“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王濛和刘惔分别后重逢，王濛对刘惔说：“你又长进了。”刘惔回答：“这好比天本来就高。”
67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荆产，王微小字也。《王氏谱》曰：“微字幼仁，琅邪人。祖父乂，平北将军。父澄，荆州刺史。微历尚书郎、右军司马。”
刘惔说：“人们猜想王微优秀，这好比想当然认为高大的松树下应当有清风。”
68 王仲祖闻蛮 1 语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 2 。”《春秋传》曰：“介葛卢来朝鲁，闻牛鸣，曰：‘是生三牺，皆用之矣。其音云。’问之而信。”杜预注曰：“介，东夷国。葛卢，其君名也。”
1 蛮：古时对南方少数民族的泛称。2 故当：一定，当然。昧：不明。
王濛听不懂少数民族的语言，茫然地说：“如果介葛卢来的话，应该能听懂这种话。”
69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 1 ，就刘宿，《续晋阳秋》曰：“许询字玄度，高阳人，魏中领军允玄孙。总角秀惠，众称神童，长而风情简素。司徒掾辟，不就，蚤卒。”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 2 。”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春秋传》曰：“吉凶无门，唯人所召。”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 3 ，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1 出都：到京城去。2 东山：指隐居之地。3 稷：名弃，尧时农官，周代的始祖。契：舜时司徒，助禹治水有功，封于商，商代的始祖。
刘惔任丹阳尹，许询到京都去，借宿刘惔家。他家的床铺崭新华美，食物丰盛味佳。许询说：“如果能保全这里，比在东山隐居强多了。”刘惔说：“你要是觉得吉凶是由人所决定的，我怎么会不保全这里！”王羲之当时也在座，说：“如果巢父、许由遇见稷、契，大概不会说这种话。”两人听了都很惭愧。
70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扬州记》曰：“冶城，吴时鼓铸之所，吴平，犹不废。王茂弘所治也。”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 1 ；《帝王世纪》曰：“禹治洪水，手足胼胝。”世传禹病偏枯，足不相过。今称“禹步”是也。文王旰食 2 ，日不暇给。《尚书》曰：“文王自朝至于日昃，不遑暇食。”今四郊多垒 3 ，《礼记》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也。”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 4 ，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战国策》曰：“卫商鞅，诸庶孽子，名鞅，姓公孙氏。少好刑名学，为秦孝公相，封于商。”岂清言致患邪？”
1 胼胝：长满老茧。形容辛苦劳累。2 旰食：天黑才吃饭。3 四郊多垒：四境都有战事，时局动荡。4 妨要：妨碍正事。
王羲之和谢安一同登上冶城，谢安悠闲畅想，有超脱俗世的神思。王羲之对谢安说：“夏禹为国事操劳，手脚长满老茧；文王废寝忘食，时间还是不够用。现在战乱频繁，应该每个人主动为国家出力；空谈荒废政务，浮夸的文章妨碍大事，恐怕都不适合当前的情况。”谢安回答说：“秦国任用商鞅，才两代就亡了国，这难道是清谈造成的吗？”
71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 1 ，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 2 ，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胡儿，谢朗小字也。《续晋阳秋》曰：“朗字长度，安次兄据之长子。安蚤知之。文义艳发，名亚于玄。仕至东阳太守。”“撒盐空中差 3 可拟。”兄女 4 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王氏谱》曰：“凝之字叔平，右将军羲之第二子也。历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晋安帝纪》曰：“凝之事五斗米道。孙恩之攻会稽，凝之谓民吏曰：‘不须备防，吾已请大道，许遣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恩所害。”《妇人集》曰：“谢夫人名道蕴，有文才，所著诗、赋、诔、颂传于世。”
1 内集：家庭内部聚会。2 骤：急。3 差：勉强，略。4 兄女：指谢道蕴。
谢安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聚集家人，给子女们讲诗文的义理。不一会儿雪下大了，谢安高兴地说：“白雪纷纷像什么？”侄子谢朗说：“空中撒盐勉强可以比喻。”侄女谢道蕴说：“不如比作柳絮随风飘舞。”谢安非常高兴。这位就是谢安的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72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王中郎传》曰：“坦之字文度，太原晋阳人。祖东海太守丞，清淡平远。父述，贞贵简正。坦之器度淳深，孝友天至，誉辑朝野，标的当时。累迁侍中、中书令，领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中兴书》曰：“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少有才学，举秀才，大司马桓温参军，领大著作，掌国史，游击将军，卒。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少以文称，善尺牍，桓温在荆州，辟为从事。历治中、别驾，迁荥阳太守。”论青、楚 1 人物，滔集载其论，略曰：“滔以春秋时鲍叔、管仲、隰朋、召忽、轮扁、宁戚、麦丘人、逢丑父、晏婴、涓子，战国时公羊高、孟轲、邹衍、田单、荀乡、邹奭、莒大夫、田子方、檀子、鲁连、淳于髡、盼子、田光、颜歜、黔子、於陵仲子、王叔、即墨大夫，前汉时伏徵君、终军、东郭先生、叔孙通、万石君、东方朔、安期先生，后汉时大司徒、伏三老、江革、逄萌、禽庆、承幼子、徐防、薛方、郑康成、周孟玉、刘祖荣、临孝存、侍其元矩、孙宾硕、刘仲谋、刘公山、王仪伯、郎宗、祢正平、刘成国，魏时管幼安、邴根矩、华子鱼、徐伟长、任昭先、伏高阳，此皆青土有才德者也。凿齿以神农生于黔中，《召南》咏其美化，《春秋》称其才多，《汉广》之风，不同《鸡鸣》之篇，子文、叔敖，羞与管仲比德。接舆之歌《凤兮》，渔父之咏《沧浪》，汉阴丈人之折子贡，市南宜僚、屠羊说之不为利回，鲁仲连不及老莱夫妻，田光之于屈原，邓禹、卓茂无敌于天下，管幼安不胜庞公，庞士元不推华子鱼，何、邓二尚书独步于魏朝，乐令无对于晋世。昔伏羲葬南郡，少昊葬长沙，舜葬零陵。比其人则准的如此，论其土则群圣之所葬，考其风则诗人之所歌，寻其事则未有赤眉、黄巾之贼。此何如青州邪？”滔与相往返，凿齿无以对也。临成，以示韩康伯，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 2 。”马融注《论语》曰：“唯义所在。”
1 青、楚：青州和荆州。青州，今山东东部地区。荆州，古为楚国属地，又称楚。伏滔是青州人，习凿齿是楚人。2 无可无不可：出自《论语·微子》：“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指怎么都可以。
王坦之让伏滔、习凿齿评论青州和楚地的历史人物。快写好时，拿给韩伯看，韩伯一句话都没说。王坦之问：“怎么不说话呢？”韩伯回答说：“无可无不可。”
73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晋中兴士人书》曰：“许询能清言，于时士人皆钦慕仰爱之。”
刘惔说：“每到微风习习，月色明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许询。”
74 荀中郎在京口，《晋阳秋》曰：“荀羡字令则，颍川人，光禄大夫崧之子也。清和有识裁。少以主婿为驸马都尉。是时殷浩参谋百揆，引羡为援，频莅义兴、吴郡。超授北中郎将、徐州刺史，以蕃屏焉。”《中兴书》曰：“羡年二十八，出为徐、兖二州。中兴方伯之少，未有若羡者也。”登北固望海云：《南徐州记》曰：“城西北有别岭入江，三面临水，高数十丈，号曰北固。”“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 1 。若秦、汉之君 2 ，必当褰裳濡 3 足。”《史记·封禅书》曰：“蓬莱、方丈、瀛洲，此三山世传在海中，去人不远。尝有至者，言诸仙人不死药在焉。黄金白银为宫阙，草物禽兽尽白，望之如云。及至，反居水下，欲到即风引船而去，终莫能至。秦始皇登会稽，并海上，冀遇三神山之奇药。汉武帝既封泰山，无风雨变至。方士更言蓬莱诸药可得，于是上欣然东至海，冀获蓬莱者。”
1 凌云意：成仙的想法。2 秦、汉之君：指秦始皇、汉武帝。3 褰：撩起。濡：沾湿。
荀羡在京口时，登上北固山眺望大海，说：“虽然没有看见三座仙山，就已经使人飘飘欲仙。像秦始皇、汉武帝这样的君主，一定会撩起衣裳涉足江海。”
75 谢公云：“贤圣去 1 人，其间亦迩 2 。”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3 。”《超别传》曰：“超精于义理，沙门支道林以为一时之俊。”《庄子》曰：“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怪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
1 去：距离。2 迩：近。3 河汉：银河。比喻言语迂阔不切实际。
谢安说：“圣贤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子侄们都不同意。谢安叹气道：“如果郗超听到这话，一定不会认为不着边际。”
76 支公好鹤，住剡东
山。《支公书》曰：“山去会稽二百里。”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
1
。鹤轩翥
2
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
3
，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
4
？”养令翮成，置
5
使飞去。
1 铩：伤残。翮：翅膀上的羽茎。2 轩翥：振翅。3 凌霄：直上云霄。姿：资质。4 耳目近玩：身边供欣赏的玩物。5 置：释放。
支遁喜欢仙鹤，住在剡县东边的
山。有人送给他一对鹤，没多久鹤的翅膀长成，想飞走。支遁舍不得，就弄断了仙鹤翅膀上的硬羽。仙鹤振动翅膀却飞不起来，就回头看着翅膀垂下头，好像很沮丧的样子。支遁说：“既然有直上云霄的资质，又怎么肯给人充当观赏的玩物呢！”于是使它们养好羽毛，放它们飞走了。
77 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中兴书》曰：“谢万字万石，太傅安弟也。才气高俊，蚤知名。历吏部郎、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散骑常侍。”答曰：“曲阿湖。”《太康地记》曰：“曲阿本名云阳，秦始皇以有王气，凿北阬山以败其势，截其直道，使其阿曲，故曰曲阿也。吴还为云阳，今复名曲阿。”谢曰：“故当渊注渟著 1 ，纳而不流。”
1 故当：当然，自然。渊注渟著：深水聚积停滞不动。
谢万经过曲阿后湖时，问随从说：“这叫什么湖？”回答说：“曲阿湖。”谢万说：“那自然是四方之水聚积，包容而不流出了。”
78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 1 少，谢太傅安也。以问子弟，车骑玄也。答曰：“当 2 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谢车骑家传》曰：“玄字幼度，镇西奕第三子也。神理名俊，善微言。叔父太傅尝与子侄燕集，问：‘武帝任山公以三事，任以官人，至于赐予，不过斤合，当有旨不？’玄答有辞致也。”
1 饷：赏赐馈赠。恒：总是。2 当：大概，也许。
晋武帝每次赏赐给山涛的东西都很少，谢安问子弟们原因，谢玄回答：“可能是因为山涛要求不多，所以常常使赏赐的人没注意给得少了。”
79 谢胡儿 1 语庾道季：道季，庾龢小字。徐广《晋纪》曰：“龢字道季，太尉亮子也。风情率悟，以文谈致称于时。历仕至丹阳尹，兼中领军。”“诸人莫当就 2 卿谈，可坚 3 城垒。”庾曰：“若文度来，我以偏师 4 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 5 。”《春秋传》曰：“秦伯伐晋，济河焚舟。”杜预曰：“示必死。”
1 谢胡儿：谢朗。2 莫当：可能会。就：靠近，来。3 可：应该。坚：加固。4 偏师：辅助部队。5 济河焚舟：渡过河就烧船。比喻决一死战。
谢朗对庾龢说：“也许有人会来找你清谈，你应该做好充分准备。”庾龢说：“如果王坦之来，用偏师就够了；如果韩伯来，那就要过河毁船，背水一战。”
80 李弘度常叹不被遇 1 ，《中兴书》曰：“李充字弘度，江夏郢人也。祖康，父矩，皆有美名。充初辟丞相掾、记室参军，以贫，求剡县，迁大著作、中书郎。”殷扬州 2 殷浩，别见。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 3 不？”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卫诗·北门》，刺士不得志也。穷猿奔林 4 ，岂暇择木？”遂授剡县。
1 被：遭受。遇：知遇。2 殷扬州：殷浩，字渊源。殷羡子。曾任扬州刺史。识度清远，尤善玄言。桓温权倾朝野，简文帝引殷浩与其相抗。后殷浩北征失败，被桓温奏弹，废为庶人。《晋书》有传。3 屈志：迁就。百里：古时县地方百里，就用百里代称县或县令。4 穷猿奔林：走投无路的猿猴寻找栖身之处。
李充常常感叹自己不得志。殷浩知道他家境贫苦，就问他：“您愿意屈尊当县令吗？”李充回答：“我心中如《北门》一般的感慨，您早就知道了。好比走投无路的猴子逃到树林里，难道还来得及挑选树木吗？”于是就让他当了剡县县令。
81 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王胡之别传》曰：“胡之字修龄，琅邪临沂人，王廙之子也。历吴兴太守，征侍中、丹阳尹、秘书监，并不就。拜使持节、都督司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司州刺史。”《吴兴记》曰：“于潜县东七十里，有印渚，渚傍有白石山，峻壁四十丈，印渚盖众溪之下流也。印渚已上至县，悉石濑恶道，不可行船；印渚已下，水道无险，故行旅集焉。”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 1 ，亦觉日月清朗。”
1 非唯：不但。人情：心情。开涤：开朗。
王胡之到吴兴印渚去游览，感叹道：“这里不但使人心情开朗，连日月星辰都显得明亮。”
82 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 1 ，当西之都邑 2 ，相送累日，谢疲顿。于是 3 高侍中往，《中兴书》曰：“高崧字茂琰，广陵人。父悝，光禄大夫。崧少好学，善史传。累迁吏部郎、侍中，以公累免官。”径就谢坐，因问：“卿今仗节 4 方州，当疆理西蕃 5 ，何以为政？”谢粗道其意。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谢遂起坐。高去后，谢追 6 曰：“阿酃故粗有才具 7 。”阿酃，崧小字也。谢因此得终坐。
1 拜：授官。2 当：将要。之：去。都邑：都府驻地。3 于是：这时。4 仗节：手持符节，指镇守一方。5 疆理：分界治理。西蕃：指豫州。6 追：追忆。7 故：确实。粗：大略。才具：才能。
谢万出任豫州都督，刚上任，即将向西去驻所。为他送行的人络绎不绝，谢万非常疲劳。这时高崧前往，径直在谢万身边坐下，接着问道：“您现在要去治理地方州郡，打算怎么处理政务？”谢万粗略说了想法。高崧于是为谢万分析形势，说了很多。谢万听得起身离开了座位。高崧走后，谢万回忆说：“阿酃确实有点能耐。”谢万因此才陪坐到结束。
83 袁彦伯为谢安南 1 司马，安南，谢奉，别见。都下 2 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惘 3 ，叹曰：“江山辽落 4 ，居然 5 有万里之势！”《续晋阳秋》曰：“袁宏字彦伯，陈郡人，魏郎中令焕六世孙也。祖猷，侍中。父勖，临汝令。宏起家建威参军、安南司马、记室。太傅谢安赏宏机捷辩速，自吏部郎出为东阳郡，乃祖之于冶亭，时贤皆集。安欲卒迫试之，执手将别，顾左右取一扇而赠之。宏应声答曰：‘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合坐叹其要捷。性直亮，故位不显也。在郡卒。”
1 谢安南：谢奉，字弘道。曾任安南将军。2 都下：京城。3 凄惘：伤感怅惘。4 辽落：稀疏空旷，旷远的样子。5 居然：确实，显然。
袁宏出任谢奉的司马，京都友人送他到濑乡。即将分别，袁宏本来就很惆怅，感叹道：“江山如此辽阔，确实有万里的气势！”
84 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 1 ，自言见止足之分 2 。《中兴书》曰：“绰字兴公，太原中都人。少以文称。历太学博士、大著作、散骑常侍。”《遂初赋叙》曰：“余少慕老庄之道，仰其风流久矣。却感於陵贤妻之言，怅然悟之，乃经始东山，建五亩之宅，带长阜，倚茂林，孰与坐华幕击钟鼓者同年而语其乐哉！”斋前种一株松，恒自手壅 3 治之。高世远 4 时亦邻居，世远，高柔字也，别见。语孙曰：“松树子 5 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 6 ，亦何所施 7 ？”
1 畎川：一说为古地名，一说为谷间平地。2 止足：知足。分：本分。3 手：亲手。壅：培土。4 高柔：字世远。淡泊名利，官至冠军参军。5 松树子：松树苗。6 枫柳：一种质地疏松的落叶乔木。合抱：形容粗大。7 施：用。
孙绰作《遂初赋》，在畎川安了家，自称懂得了知足的本分。他在屋前种了一棵松树，一直亲自护理它。高柔当时和他是邻居，对他说：“松树苗并不是不可爱，只是永远不能成为栋梁罢了！”孙绰说：“就算枫、柳有两臂环抱那么粗，又有什么地方能派上用场呢？”
85 桓征西 1 治江陵城甚丽，盛弘之《荆州记》曰：“荆州城临汉江，临江王所治。王被征，出城北门而车轴折。父老泣曰：‘吾王去，不还矣！’从此不开北门。”会宾僚出江津 2 望之，云：“若能目 3 此城者有赏。”顾长康 4 时为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 5 ，丹楼如霞。”桓即赏以二婢。
1 桓征西：桓温。曾任征西大将军。2 会：聚集。宾僚：宾客僚属。江津：汉水渡口。3 目：品评。4 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为桓温大司马参军。博学多才，擅长绘画。《晋书》有传。5 层城：神话中昆仑山有九重城，分三级，最上一层叫层城，为天帝居住。
桓温把江陵城修建得很宏伟，他聚集宾客幕僚到江边观看城楼，说：“谁能对这座城加以品评，有赏。”顾恺之当时在座，说道：“远观城楼层峦迭嶂，红楼艳丽如同彩霞。”桓温当即赏给他两个婢女。
86 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
1
佳耳，然亦何与人事，《晋诸公赞》曰：“羊祜字叔子，太山平阳人。世长吏两千石，至祜九世，以清德称。为儿时，游汶滨，有行父止而观焉，叹息曰：‘处士大好相，善为之。未六十，当有重功于天下。即富贵，无相忘！’遂去，莫知所在。累迁都督荆州诸军事。自在南夏，吴人说服，称曰羊公，莫敢名者。南州人闻公丧，号哭罢市。”故不如铜雀台
2
上妓。”魏武《遗令》曰：“以吾妾与妓人皆著铜雀台上，施六尺床
帷，月朝十五日，辄使向帐作伎。”
1 自复：的确，确实。2 故：实在，确实。铜雀台：曹操所建高台，楼顶置大铜雀。
王献之对王恭说：“羊祜当然很好，然而又有什么关涉呢，其实还不如铜雀台上的歌妓。”
87 林公见东阳 1 长山曰：“何其坦迤 2 ！”《会稽土地志》曰：“山靡迤而长，县因山得名。”
1 东阳：今浙江省金华市。2 坦迤：宽广绵延。
支遁看见东阳郡的长山，说道：“多么平坦绵长！”
88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 1 其上，若云兴霞蔚 2 。”丘渊之《文章录》曰：“顾恺之字长康，晋陵人。父悦，尚书左丞。恺之，义熙初为散骑常侍。”
1 蒙笼：覆盖。2 蔚：云气弥漫。
顾恺之从会稽回来，别人问他那里的山水如何秀丽，他说：“群山争奇，众溪争流，草木繁茂覆盖其上，就像云霞升腾弥漫。”
89 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 1 。宋明帝《文章志》曰：“孝武皇帝讳昌明，简文第三子也。初，简文观谶书曰：‘晋氏祚尽昌明。’及帝诞育，东方始明，故因生时以为讳，而相与忘告简文。问之，乃以讳对。简文流涕曰：‘不意我家昌明便出。’帝聪惠，推贤任才。年三十五崩。”左右启：“依常 2 应临。”帝曰：“哀至 3 则哭，何常之有？”
1 暝：日暮。临：哭吊。2 常：常规，常礼。3 至：到极点。
简文帝驾崩时，孝武帝当时才十几岁。即位后，到了傍晚都没去哭吊。侍从禀告说：“照惯例应该哭吊。”孝武帝说：“悲伤到极点自然会哭泣，有什么惯例可言？”
90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 1 。《续晋阳秋》曰：“宁康三年九月九日，帝讲《孝经》，仆射谢安侍坐，吏部尚书陆纳、兼侍中卞耽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袁宏兼执经，中书郎车胤、丹阳尹王混摘句。”车武子难 2 苦问谢，车胤，别见。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 3 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 4 。”袁羊，乔小字也。《袁氏家传》曰：“乔字彦升，陈郡人。父瓌，光禄大夫。乔历尚书郎、江夏相。从桓温平蜀，封湘西伯，益州刺史。”袁曰：“必无此嫌 5 。”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1 私庭：自己家里。讲习：讲说研习。2 车武子：车胤，字武子。家贫苦读，以博学著称。《晋书》有传。难：感到为难。3 德音：善言。4 二谢：谢安、谢石兄弟。5 嫌：疑虑。
孝武帝司马曜将要讲《孝经》，谢安兄弟和众人预先在家中讲说研习。车胤不好意思总向谢氏请教，就对袁乔说：“不问就会遗漏妙语，多问又怕劳烦二谢。”袁乔说：“千万不要有这种顾虑。”车胤问：“你怎么知道？”袁乔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明亮的镜子因为被不断地照而疲惫，清澈的流水害怕微风的吹拂呢？”
91 王子敬云：“从山阴 1 道上行，《会稽土地志》曰：“邑在山阴，故以名焉。”山川自相映发 2 ，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3 。”《会稽郡记》曰：“会稽郡特多名山水。峰崿隆峻，吐纳云雾。松栝枫柏，擢干竦条。谭壑镜彻，清流泻注。王子敬见之曰：‘山水之美，使人应接不暇。’”
1 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2 映发：辉映。3 怀：胸襟，心情。
王献之说：“在山阴道上行走，山水景物互相映衬，让人目不暇接。如果是秋冬交替的时节，更加令人难以言状抒怀。”
92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 1 ，而正 2 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谢玄。“譬如芝兰玉树 3 ，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1 预：相干。人事：自己的事。2 正：一定。3 芝兰：香草。玉树：传说中的仙树。
谢安问几个侄子辈：“孩子们的将来和家长其实并不相干，而家长为什么希望他们出众呢？”小辈们没有人回答，谢玄说：“就好比大家都希望芝兰玉树长在自己家里一样。”
93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 1 ，王珣《游严陵濑诗叙》曰：“道壹姓竺氏。”《名德沙门题目》曰：“道壹文锋富赡。孙绰为之赞曰：‘驰骋游说，言故不虚，唯兹壹公，绰然有余。譬若春圃，载芬载敷，条柯猗蔚，枝干扶疏。’”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 2 。已而会 3 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 4 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郊邑正自飘瞥 5 ，林岫 6 便已皓然。”
1 整饰：修饰。音辞：言辞。2 吴中：吴郡地区。3 已而：随即。会：碰上。4 固：本来。5 郊邑：城郊。飘瞥：飞速飘过。6 林岫：林木山峦。
道壹和尚喜欢雕琢语言。他从京都返回东山，经过吴郡。没过多久碰上下雪，天气还不太冷。众和尚问他一路上的景色，他说：“且不说风霜，只说下雪前就已笼罩了萧瑟惨淡的气氛；城郊还是雪花飘飞，山林中就已经白茫茫一片。”
94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 1 西隅。既为苻坚所禽 2 ，用为侍中。后于寿阳 3 俱败，至都，张资《凉州记》曰：“天锡字公纯嘏，安定乌氏人，张耳后也。曾祖轨，永嘉中为凉州刺史，值京师大乱，遂据凉土。天锡篡位，自立为凉州牧。苻坚使将姚苌攻没凉州，天锡归长安，坚以为侍中、比部尚书、归义侯。从坚至寿阳。坚军败，遂南归。拜散骑常侍、西平公。”《中兴书》曰：“天锡后以贫拜卢江太守，薨赠侍中。”为孝武所器 4 ，每入言论，无不竟日 5 。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鸮革响 6 。《诗·鲁颂》曰：“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椹，怀我好音。”淳酪养性，人无嫉心。”《西河旧事》曰：“河西牛羊肥，酪过精好，但写酪置革上，都不解散也。”
1 称制：行使帝王的权利。2 苻坚：字永固。前秦君主。与晋对峙，败于淝水。《晋书》有传。禽：同“擒”。3 寿阳：寿春。今安徽省寿县。4 器：器重。5 竟日：终日。6 “桑椹”二句：出于《诗经》。用猫头鹰吃了桑椹叫声变得好听来比喻淮夷臣服于鲁国。
张天锡任凉州刺史时，在西部自立为王。不久被苻坚俘获，任用为侍中。后来跟随苻坚在寿阳战败，到都下后，得到了晋孝武帝的赏识，每次进宫谈话，都要谈上一整天。当时很有些人嫉妒他，就在座席中问张天锡：“北方有什么贵重物品吗？”他回答：“桑椹香甜，猫头鹰吃了声音变得好听；乳酪涵养德性，使人没有嫉妒之心。”
95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 1 竭，鱼鸟将何依！”宋明帝《文章志》：“恺之为桓温参军，甚被亲昵。”人问之曰：“卿凭重 2 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 3 。”《春秋考异邮》曰：“距不周风四十五日，广莫风至。广莫者，精大备也，盖北风也。一曰寒风。”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1 溟海：大而深的海。2 凭重：倚重。乃尔：如此。3 悬河：瀑布。决溜：河堤决口。
顾恺之去拜祭桓温墓，写诗道：“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您如此倚重桓温，可以让我们知道您哭吊他的样子吗？”顾恺之说：“鼻息像北风呼啸，眼泪像瀑布倾泻。”另一说法是：“哭声像雷霆击碎高山，眼泪像河水奔腾入海。”
96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 1 ，不作萧敷艾荣 2 。”《征西寮属名》曰：“毛玄字伯成，颍川人。仕至征西行军参军。”
1 兰摧玉折：兰花受到摧折。2 萧敷艾荣：萧、艾，恶草。敷、荣，开花结果。
毛玄自恃很有才气，经常说：“宁可作摧折的玉兰，也不作繁茂的野草。”
97 范宁作豫章，《中兴书》曰：“宁字武子，慎阳县人，博学通览，累迁中书郎、豫章太守。”八日请佛有板 1 ，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1 板：板牍，当时言事通问的文字都用木牍；此谓礼佛之文著于板牍。
范宁任豫章太守时，四月八日佛诞日请佛，文疏著于板牍之上。众僧人有疑惑，有的要作应答文字。有一位小和尚坐于末座，说：“世尊默然无语，就是应可了。”众僧依从了他的意见。
98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孝文王传》曰：“王讳道子，简文皇帝第五子也，封会稽王，领司徒、扬州刺史，进太傅。为桓玄所害。赠丞相。”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 1 ，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续晋阳秋》曰：“谢重字景重，陈郡人。父朗，东阳太守。重明秀有才会，终骠骑长史。”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 2 邪？”
1 都无：完全没有。纤翳：一丝遮蔽。2 乃复：难道，竟然。太清：天空。
太傅司马道子晚上坐在书房里，当时天空洁净，月色皎洁，一片乌云都没有，太傅大为赞赏此时此景。谢重也在座，说：“我觉得有些云彩点缀或许更好些。”太傅于是开玩笑说：“你自己心里不干净，难道还硬要弄脏明净的天空吗？”
99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
1
，有何伟异？后来之彦
2
，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
3
，自王、何以还
4
；因时修制，荀、乐之风。”荀
、荀勖，修定法制。乐则未闻。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张资《凉州记》曰：“天锡明鉴颖发，英声少著。”答曰：“阳消阴息
5
，故天步屯蹇
6
，否剥
7
成象，岂足多讥？”
1 经纬：治理。轨辙：车轮印。比喻法度、政令。2 彦：有才能的人。3 幽邃：精深的玄理。4 王、何：王弼、何晏。以还：以来，以下。5 阳消阴息：阳道衰败，阴道增长。6 天步：国运。屯蹇：《周易》二卦名。都表示艰险挫折。7 否剥：《周易》二卦名。表示阻隔、分裂。
王坦之很欣赏张天锡，问他：“你看过江的这些人，治理江左朝廷的政治法令，有什么特别功绩吗？这些后起的人才，和原先的中原人士相比怎么样？”张天锡回答：“研究探讨玄理，可与王弼、何晏相比；根据时局制定法令，有荀
、乐广的风范。”王坦之说：“您很有见地，怎么会被苻坚所制呢？”张天锡回答道：“阳道衰微、阴气增长，所以国运艰难，遂成割裂之象，这难道值得讥讽吗？”
100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 1 甚相爱美。《谢氏谱》曰：“重女月镜，适王恭子愔之。”谢为太傅 2 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 3 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外示絷维 4 ，而实以乖间 5 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丹阳记》曰：“东府城西有简文为会稽王时第，东则孝文王道子府。道子领扬州，仍住先舍，故俗称东府。”僚属悉在南门，要望 6 候拜。时谓谢曰：“王宁异谋 7 ，阿宁，王恭小字也。云是卿为其计。”谢曾 8 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 9 佳，故自佳。”
1 门公：亲家父。2 太傅：司马道子。3 构嫌：结怨。4 絷维：挽留。5 乖间：离间。6 要望：迎望。7 异谋：图谋不轨。8 曾：竟。9 故自：的确。
谢重的女儿嫁给王恭的儿子，两家父亲关系很好。谢重当过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被弹劾，王恭就任命他为长史，兼管晋陵郡。太傅早就对王恭有猜忌，不想让他得到谢重，就重新任命谢重为咨议，表面上是挽留，其实想离间两家的关系。等到王恭起兵谋反失败后，一次太傅绕着东府城行散，他的属下都在南门迎候拜望他。这时他对谢重说：“王恭谋反，有人说是你为他策划的。”谢重一点没有害怕的神色，收拢笏板说：“乐广曾经说过：‘怎么能用五个儿子的性命去换一个女儿。’”太傅觉得他回答得好，就举起酒杯向他劝酒说：“确实妙，确实妙。”
101 桓玄义兴 1 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 2 欲作贼，如何？”《晋安帝纪》曰：“温在姑孰，讽朝廷求九锡。谢安使吏部郎袁宏具其草以示仆射王彪之，彪之作色曰：‘丈夫岂可以此事语人邪？’安徐问其计，彪之曰：‘闻其疾已笃，且可缓其事。’安从之，故不行。”桓玄伏不得起。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 3 ，功超伊、霍 4 。纷纭此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檀道鸾论之曰：“道子可谓易于由言，谢重能解纷纭矣。”
1 义兴：今江苏省宜兴市。2 来：一说“末”，一说前脱“晚”字。作贼：造反。3 黜昏暗，登圣明：指桓温废海西公，立简文帝。4 伊、霍：伊尹、霍光。前者是商汤的宰相，辅佐其孙太甲，太甲无道，伊尹放逐了他；后者是汉武帝时大将军，受命辅佐昭帝，昭帝死后昌邑王无道，霍光废之，立宣帝。
桓玄从义兴回来后，去拜见司马道子，太傅已经喝醉了，当时有许多客人。太傅问旁人：“桓温晚年想造反，是吗？”桓玄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谢重当时是长史，举起手板回答道：“已故宣武公废黜昏君，扶助明君，功绩超过伊尹、霍光，对于流言蜚语，还请您裁决。”太傅说：“我知道，我知道。”随即举起酒杯说：“桓义兴，请喝酒！”桓玄起身谢罪。
102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王司徒传》曰：“王珣字元琳，丞相导之孙，领军洽之子也。少以清秀称。大司马桓温辟为主簿，从讨袁真，封交趾望海县东亭侯，累迁尚书左仆射、领选、进尚书令。”“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 1 纡曲，方 2 此为劣。”《晋阳秋》曰：“苏峻既诛，大事克平之后，都邑残荒。温峤议徙都豫章以即丰全。朝士及三吴豪杰谓可迁都会稽。王导独谓：‘不宜迁都。建业往之秣陵，古者既有帝王所治之表，又孙仲谋、刘玄德俱谓是王者之宅。今虽凋残，宜修劳来旋定之道，镇静群情。且百堵皆作，何患不克复乎？’终至康宁，导之策也。”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 3 ，不如中国 4 。若使阡陌 5 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
1 制置：修造布置。2 方：比。3 促：狭小。4 中国：中原地区。5 阡陌：田间小道。泛指道路、街道。
桓温转去镇守南州，修的街道笔直宽阔。有人对王珣说：“当年王丞相营造建康，没有可以因袭的模式，就把街道修得迂回曲折，比起这里显得差多了。”王珣说：“这正是丞相巧妙的地方。江左地域狭小，不像中原辽阔。如果街道非常顺畅，则一览无余；所以修得迂回曲折，好像无穷无尽，不能测量。”
103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 1 。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 2 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 3 也？”孔安国注《论语》曰：“言以好色之心好贤人则善。”
1 辞不之通：拒绝不给他通报。2 初不：从来不，根本没。3 贤贤易色：出自《论语·学而》。这里意思是用尊贤之心去替换好色之心。
桓玄去拜访殷仲堪，殷正在小妾房里睡觉，看门人就没给他通报。桓玄后来对殷仲堪提起这事，殷说：“根本没睡觉。即使在睡，我又怎能不用礼贤之心去替换好色之心呢？”
104 桓玄问羊孚：《羊氏谱》曰：“孚字子道，泰山人。祖楷，尚书郎。父绥，中书郎。孚历太学博士、州别驾、太尉参军。年四十六卒。”“何以共重吴声 1 ？”羊曰：“当 2 以其妖而浮。”
1 吴声：吴地民歌，多为恋曲。2 当：大概。
桓玄问羊孚：“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听吴歌？”羊孚回答：“大概是因为它妖冶而轻浮。”
105 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 1 瑚琏？”《晋安帝纪》曰：“混字叔源，陈郡人，司空琰少子也。文学砥砺立名。累迁中书令、尚书左仆射。坐党刘毅，伏诛。”《论语》：“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郑玄《注》曰：“黍稷器。夏曰瑚，殷曰琏。”羊曰：“故当 2 以为接神之器。”
1 举：推重。2 故当：当然。
谢混问羊孚：“为什么器皿中首推瑚琏？”羊孚说：“当然是因为它是迎接神灵的礼器。”
106 桓玄既篡位后，御床 1 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续晋阳秋》曰：“仲文字仲文，陈郡人。祖融，太常。父康，吴兴太守。仲文闻玄平京邑，弃郡投焉。玄甚说之，引为咨议参军。时王谧见礼而不亲，卞范之被亲而少礼。甚宠遇隆重，兼于王、卞矣。及玄篡位，以佐命亲贵，厚自封崇，舆马器服，穷极绮丽，后房妓妾数十，丝竹不绝音。性甚贪吝，多纳贿赂，家累千金，常若不足。玄既败，先投义军。累迁侍中、尚书，以罪伏诛。”“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1 御床：皇帝的坐榻。
桓玄篡位后，他的御榻略有些塌陷，群臣都惊慌失色。侍中殷仲文上前说：“这是因为圣上德行深重，连厚实的土地都不能负载。”当时人们很欣赏这话。
107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 1 ，问左右：“虎贲中郎省 2 应在何处？”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忤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 3 散骑之省。’”岳，别见。其赋叙曰：“晋十有四年，余年三十二，始见二毛。以太尉掾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高阁连云，阳景罕曜。仆野人也，猥厕朝列，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于是染翰操纸，慨然而赋。于时秋至，故以《秋兴》命篇。”玄咨嗟 4 称善。刘谦之《晋纪》曰：“玄欲复虎贲中郎将，疑应直与不。访之僚佐，咸莫能定。参军刘简之对曰：‘昔潘岳《秋兴赋叙》云：“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以此言之，是应直也。’玄欢然从之。”此语微异，又答者未知姓名，故详载之。
1 直馆：值班的官署。2 虎贲中郎：官名。掌宫廷宿卫。省：官署。3 寓直：值班时寄住在别的官署。4 咨嗟：赞叹。
桓玄篡位之后，想调整值班官署，就问侍从：“虎贲中郎省应该设在哪里？”有人回答：“没有这个官署。”当时这大大忤逆了圣旨。桓玄问：“你怎么知道没有？”这人回答道：“潘岳的《秋兴赋》叙里说：‘我兼任虎贲中郎将，暂寄在散骑常侍的官署办公。’”桓玄于是赞叹不已。
108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 1 ，丘渊之《新集录》曰：“灵运，陈郡阳夏人。祖玄，车骑将军。父涣，秘书郎。灵运历秘书监、侍中、临川内史，以罪伏诛。”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 2 高远，何不能遗曲盖 3 之貌？”《宋书》曰：“孔淳之字彦深，鲁国人。少以辞荣就约，征聘无所就。元嘉初，散骑郎征，不到，隐上虞山。”谢答曰：“将不 4 畏影者未能忘怀？”《庄子》云：“渔父谓孔子曰：‘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逾数而迹逾多，走逾疾而影不离，自以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修心守真，还以物与人，则无异矣。不修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事者乎？’”
1 曲柄笠：形状与曲盖相似的斗笠。2 希心：倾心、仰慕。3 遗：丢弃。曲盖：古时帝王达官出行时用的仪仗，象征荣华富贵。4 将不：莫非。
谢灵运喜欢戴曲柄斗笠，隐士孔淳之对他说：“您若是有志于高远的理想，为什么不能抛弃官冕的曲盖形貌呢？”谢灵运回答：“恐怕是害怕影子的人不能忘怀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