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學誠論漢代學派稱:
漢氏之初,《春秋》分爲五,《詩》分爲四;然而治《公羊》者,不議《左》《穀》;業韓《詩》者,不雜齊、魯,專門之業,斯其盛也。自後師法漸衰,學者聰明旁溢,異論紛起。
章氏説法代表了歷代學者對漢代學派的認識,以爲各學派自有師法,學派自立。考察《史記》《漢書》可以知道,三家詩之説,源於《史記·儒林傳》,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於燕則韓太傅。班固《漢書·藝文志》則稱四家詩,齊、魯、韓詩立於學官,《毛詩》晚出未立於學官。師法之説,《史記》無明言,《漢書·張禹傳》記蕭望之因張禹有師法而薦之,《孟喜傳》則録“上聞喜改師法,遂不用喜”。《後漢書·魯丕傳》更把師法之説發揚光大,其上疏言:
臣聞説經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不得相讓;相讓則道不明,若規矩權衡之不可枉也。難者必明其據,説者務立其義,浮華無用之言不陳於前,故精思不勞而道術愈章。法異者,各令自説師法,博觀其義。
陸機《詩疏》對漢代《詩經》傳承説進行考證,描述了漢代《詩經》學傳授的粗綫條,陸德明《毛詩音義》沿其思路也進行了整理,明代朱睦楔據二人説法,繪出《詩經》漢代授經圖,概括如下:
《魯詩》七代而至王扶、許晏,計33人,其盛時,申公弟子11人,漢武帝時,孔安國、趙綰、繆生皆以儒學而齊名。五傳而至元帝時,韋玄成、張長安、褚少孫等七人,《魯詩》又盛;
《齊詩》八代而傳至後漢陳元,計22人,漢宣帝、元帝時翼奉、匡衡、蕭望之同爲后蒼弟子,盛極一時;
《韓詩》七代而傳至發福,計17人,雖時有稱《韓詩》學者,但其博士弟子寥寥;
《毛詩》以趙人毛萇起,七代而傳至賈逵,計11人,其境遇與《韓詩》同。
可以看出,《詩經》學在漢武帝、漢元帝時達到兩個高峰,《魯詩》學派興起最早,影響最大。元帝時,《齊詩》學派興起,齊魯兩學派并駕齊驅。《韓詩》學派、《毛詩》學派修習者少,且《毛詩》學派傳承模糊,其傳承綫路當爲後人僞説。
縱觀西漢,從漢武帝立五經博士始,其博士官設立在於博通古今以備詢問,并不在發揚學術,而後公孫弘首倡官學,也是爲了提高官員處理政治事務的能力。由此而論,漢代《詩經》學派,其源頭不在學術而在政治。
漢代博士官有一個演進過程,叔孫通任博士設定漢代禮儀,開創了儒學與政治、文化相結合的模式,這種模式成功地改變了人們對儒學的看法。但文景時,竇太后好黄老,博士官只是具官待問,并没有獲得更高的政治地位。直到漢武帝時,公孫弘上書提出了一個以儒學爲基礎的國家治理的思想,這種局面纔得以改觀。漢武帝下詔説:
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正博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興禮,以爲天下先。
這是一個很宏大的設想,希望通過民衆的言行治理以達到國家治理的目的,而民衆治理則通過營造民風民俗,以禮、樂滲透的方式來實現,這就有必要藉助於儒學思想來推進這一宏大的治國理想。可以説,在公孫弘的建議下,由漢武帝實施的勸學講議活動,開創了最具中國皇權專治的民衆治理模式,也是儒學成爲國學,進而獲得獨尊地位的主要原因。當然儒學思想也從此改變了學術追求的方向,開始致力於皇權政治的維護,其學説的獨立性越來越差,逐漸成爲政治的依附。至此,漢代博士官制度及其學官制度得以建立。而博士官的設立主要就是要結合皇權思想,完成禮、樂制度的重建,這也是三家詩學立於學官之後要着重解决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詩》學各流派是一個具有相同政治主張、禮樂文化主張的政治團體,具有極强的政治意識、政治使命感。班彪對這一時期諸儒的評論説:
漢承亡秦絶學之後,祖宗之制因時施宜。自元、成後學者蕃滋,貢禹毁宗廟,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後皆數復,故紛紛不定,何者?禮文缺微,古今異制,各爲一家,未易可偏定也。考觀諸儒之議,劉歆博而篤矣。
班彪的兩個結論值得我們注意:一是漢代儒學自元、成之後始有流派觀點之異,此前雖有異義,但并不會影響政治文化;二是儒學各流派注重禮制建設,觀點上有衝突。考察《詩經》流派其史實記載也幾近於班彪所述。
《魯詩》學派開創者是申培。文帝時,申公在弟子趙綰、王臧的推薦下成爲博士,他所解决的問題是“立明堂”的問題,《漢書·儒林傳》説:“綰、臧請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師申公。”明堂,天子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會及祭祀、慶賞、選士、教學等大典,均於其中進行。我們對明堂制度的認識,大體上可以分爲兩個方面:一是人間與鬼神的關係和人們社會關係的親疏、貴賤等複雜的社會現象,即禮制的象徵;二是布局方式、建築形制。
在這次政治目的不是特别明確的行爲中,最終因爲觀點不同,推薦申公的趙綰、王臧被法辦。
政治觀點衝突在這一事件中可以説是暗潮涌動,趙綰、王臧提倡的是一攬子的宫廷禮儀制度改革,毫無疑問這樣的改革在竇太后眼中就是對其權威的挑戰,最終必以失敗告終。這裏雖然看不出申公的主張,但無疑申公的主張是支持他的兩個弟子的。由此可以看出申公所主張的是禮儀制度,是儒家最傳統的思想,最具有守舊派、保守派的思想内核。此後他的弟子及其徒衆所參與的所有政治行爲都具有這樣的特點。
《魯詩》學派最有影響的人物是韋賢、韋玄成父子。《漢書》稱自此之後《魯詩》有韋氏學,可見韋氏在專守禮儀制度上有更進一步的創見。韋氏家學從韋孟開始,家族深受《詩經》影響,以詩言志、以詩勸諫,强調君子修身養德的重要性。漢元帝時,韋玄成任丞相,繼貢禹毁宗廟之説,提出了兩個重要的主張:“高帝受命定天下,宜爲帝者。太祖之廟世世不毁,承後屬盡者,宜毁。今宗廟異處,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廟而序昭穆如禮太上皇。”“宜復古禮,四時祭祀於廟,諸寢園日月間祀,皆可勿復修。”
宗廟迭毁及祭祀制度是當時社會政治生活中的大事,韋玄成把《詩經》中天命及祭祀的觀點提煉成爲宗廟迭毁及祭祀制度,故班固説《魯詩》後有韋氏學,是就其新的具體而有影響的政治主張而言。其論雖不高明,但可以窺見《魯詩》學派復古重禮、以禮節人的《詩經》學思想,而其文本以訓故爲綱目,這和下文論《魯詩》學詮釋特點相吻合,《魯詩》文本以訓故、故典、舊制度爲主。
《齊詩》學派源起於轅固,《史記·儒林傳》言轅固生“爲治者不大多言,顧力行何如耳”,而其弟子也“其治官,民皆有廉節,稱其好學”。轅固是一個堅定的“天命論”的政治家,《漢書·儒林傳》記録其與黄生辯“湯武革命”
,强調“天下之心”和“天命”的正統性,轅固的説法是漢初王朝正統説的一種流行的政治觀點。《齊詩》學派政治觀點的形成和成熟,則要到昭、元、成之際的蕭望之、翼奉、匡衡三人。班固《漢書·翼奉傳》:“三人經術皆明,衡爲後進,望之施之政事,而奉惇學不仕,好律曆陰陽之占。”“由是《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這裏之所以不言蕭望之,究其學説,當是因爲班固時政治與學術分野之勢已經形成,以惇學而論,故輕蕭望之而重翼奉。然西漢時,儒學未立,政治與學術混一,這也是經學成爲重要意識形態的關鍵。
蕭望之深受宣帝重用,所疑皆垂詢以决。《漢書》本傳記録了蕭望之因時便宜提出的幾條政治建議:一,吏治改革,“選同姓,舉賢才,以爲腹心,以參政謀”,“選明經術,温故知新,通於幾微,謀慮之士以爲内臣,與參政事”。這是藉“灾異論”而提出的兩條關於吏治改革的建議,這兩條建議置於宣帝時“一姓擅勢”的背景下,其政治效應顯而易見。二,反對張敞“以差入谷贖罪”的建議,提出“不能去民好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以儒家“天下之心”“義利之辨”,提出國家管理中教化的重要作用。所論皆以儒家“人情”立論,言語多以《詩》爲據,這和轅固生“天命論”“天下之心”論旨相同。
元帝時翼奉屢上封事陳述自己的主張,更進一步明晰了《齊詩》學派的施政理念,翼奉提出的觀點也以灾異論爲背景,集中在知人用人和政治革新兩個方面。《漢書·翼奉傳》記載其以“詩之爲學,情性而已”立論,提出:“以律知人情”,“聖人見道,然後知王治之象……賢者見經,然後知人道之務。”翼奉用人主張“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親親,必有異姓以明賢賢,此聖王所以大通天下也……故同姓一,異姓五,乃爲平均”。這種説法比蕭望之的主張更爲明晰,是解决當時王朝政治問題的一劑良方。政治革新則指出“漢家郊兆、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古”,提出“遷都正本”,徹底恢復古制的政治主張。其論雖然過謬,但對漢元帝禮制産生了重要影響,故班固説:“其後貢禹亦言當定迭毁禮,上遂從之。及匡衡爲丞相,奏徙南北郊,其議皆自奉發之。”
《漢書·匡衡傳》記載匡衡爲博士時,以灾異爲背景,指出:“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提出:“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這是典型的以教化治天下的理論。匡衡爲太子少傅時,則主張“原情性而明人倫”,對當時“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爲得上意”的混亂政局提出自己的看法,强調不以私恩害公義,修正禮文而後可以治國家。漢成帝時,他則進一步提出“疏戒妃匹,勸以學威儀之則”“罷諸淫祀”的主張,從“内聖外王”到“禮樂立教”,對成帝時的政治時弊提出了一系列的解决辦法。不難看出,《齊詩》學派比《魯詩》學派趨於開放,其立論中藉“陰陽”,論“五行”,以“人情”爲本,其説雖奇,但其論歸於“内聖外王”之道,故其學説也難以適應西漢王朝政治局勢的變革,成帝之後其説亦便式微。
《齊詩》學派以灾異論爲其學説立論的依據,故其學説重微言大義而輕典章故事。故清代陳喬樅説:“《易》有孟京卦氣之候,《詩》有翼奉五際之要,《尚書》有夏侯《洪範》之説,《春秋》有公羊灾異之條,皆明於象數,善推禍福,以著天人之應。淵源所自,同一師承確然無疑。孟喜從田王孫受《易》,得《易家候陰陽灾變書》,喜即東海孟卿子、焦延壽所從問《易》者,亦是齊學。”
陳喬樅之論抓住了《齊詩》學派的要點,故其輯録的《齊詩》四卷中,《齊詩故》重在象數,以禮學爲根本,重禮學的實用性;《齊詩傳》,微言大義,重陰陽、人情,天人之應。
《韓詩》學派堅持微言大義,以修身明道爲根本,其論比魯齊兩家更趨於保守。非常有意味的是,政治上《韓詩》學派在西漢没有什麽影響,但到東漢時其學説却得到了一些政治家族和宫廷后妃的關注。《後漢書》記梁皇后諱妠治《韓詩》,大義略舉,常以列女圖畫置於左右,以自鑒戒。
《漢書·王吉傳》正面展示了《韓詩》學派王吉的政治觀點,漢宣帝時,王吉爲博士、諫大夫,上書言政事,提出三項重要的政治主張:“謹選左右,審擇所使”,“述舊禮,明王制”,“明示天下以儉”。這三項政治主張以“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爲目標,提出皇帝應當從“簿書”“聽訟”這些日常事務中跳脱出來,構建一個具有宏大前景的王朝政治。首先在用人上,要有“濟濟多士,文王以寧”的大胸懷,以宣德正身爲務;其次要“六合同風”,復舊禮,反對獨守刑法教條;最後則以世俗民生中的陋習入手,提出皇帝節儉以示天下的理念。這是典型的“聖君”思想的論調。這一論調和《韓詩外傳》所宣傳的思想高度吻合,《韓詩外傳》綜論君臣之義,君子之辭,在衆多篇目中對君主的形象進行了描述,强調對君主自身修養的重視。如:
君人者,降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而亡。
君子居是邦也,不崇仁義,尊賢臣,以理萬物,未必亡也;一旦有非常之變,諸侯交争,人趨車馳,迫然禍至,乃始憂愁,乾喉焦唇,仰天而歎,庶幾乎望其安也,不亦晚乎!
這兩條例證都在講“聖君”自我修養和國家安危的關係,是儒家“仁政而王”思想的再現。“聖君思想”是《外傳》最主要的論調,從現實主義的政治角度來看,這些建議真的是有些“迂闊”,難怪漢宣帝不甚寵幸。《韓詩》學派的成員大多都是擔任博士、太傅一類散官,很少接觸現實政治,因此不會像《魯詩》派、《齊詩》派那樣就具體的政治問題提出解决辦法,因此他們的政治主張就更理想主義。王吉的言論,以儒家君子修身養德爲皇權政治的出發點,以禮制王道爲中心,對皇帝自身提出更多的道德要求,是儒家君子務本學説的新演義。
昭、宣時,《魯詩》因韋玄成爲相而顯。《齊詩》則因有翼、匡、師、伏之徒,皆至大官,徒衆尤盛。《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徒。以此而論,漢代《詩經》學成爲當時顯學。昭、宣帝時,漢朝國内相對政治穩定,而掌握政權的是大將軍霍光。霍氏勢力“黨親連體,根據於朝廷”。此時知識分子大多沿襲漢武時期所形成的經學思想,所不同的是,此時知識分子討論的重心由皇權正統轉向了意識形態的構建,凡是適合統治政權需要的經學思想纔能得到官方認可,因此意義含蓄,經義樸實的《詩經》正式走上了前臺,這一時期是《詩經》最輝煌的時期。《詩》雖有三家之分,但三家詩共事一朝,且相安無事,可見詩學内部并没有出現争奪話語權問題。三家詩都在盡可能地尋求一種解釋模式,以此來應對這個時代知識分子必須要應對的問題。
《毛詩》學派在漢學中具有獨特的位置,其學派雖晚出,但後經鄭玄箋注,以大一統之勢代三家而獨大,後世論漢學特點,實際是論《毛詩》學之特點。這一學派後雖立於學官,但并没有顯赫的政治家出現。
《漢書》《後漢書》記録漢代傳授相對系統的過程如下:
毛公,趙人也。治《詩》,爲河間獻王博士,授同國貫長卿。長卿授解延年。延年爲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陳俠,爲王莽講學大夫。由是言《毛詩》者,本之徐敖。(《漢書·儒林傳》)
初,九江謝曼卿善《毛詩》,乃爲其訓。宏從曼卿受學,因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旨,於今傳於世。(《後漢書·儒林傳》)
賈逵字景伯,父徽……學《毛詩》於謝曼卿,逵悉傳父業。(《後漢書·賈逵傳》
初,京兆摯恂以儒術教授,隱於南山,不應徵聘,名重關西,融從其游學,博通經籍。融才高博洽,爲世通儒,教養諸生,常有千數。涿郡盧植,北海鄭玄,皆其徒也。(《後漢書·馬融傳》)
可以看出,《毛詩》傳授可上溯自漢景帝之子河間獻王博士毛萇。關於毛萇,歷史記載很少,但《毛詩》學術淵源仍有迹可尋。《漢書·景十三王傳》記載:
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説記,七十子之徒所論。其學舉六藝,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修禮樂,被服儒術,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而游。
這一段文字透露出這樣的信息:一,獻王所得書都是先秦舊本,因此從文字上來講異於漢代通行文本。二,關於經典注釋,經、傳、説、記多爲七十子所作,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先秦儒家諸子注釋思想。因此可以推見《毛詩》派以先秦文字書寫本爲注釋對象,且注釋中保留了先秦儒學舊迹,因此被稱爲古文學。其後雖有謝曼卿《毛詩注》、衛宏《毛詩序》,但無害於其古學形態。《毛詩》古學派注釋以《詩經》文本價值還原爲學術追求目標,游離於漢代政治系統之外,從政治評價角度長期被視爲微學,利禄之徒罕有習者。
可以説,《毛詩》派找到了不同於三家詩所采用的以時文爲書寫方式的文本,他們藉助於文本字體差異來確保其學術思想的獨立性。這也是後來學者論《毛詩》派與三家詩異同多以字異爲研究出發點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三家詩學派只是在古文中尋找當下社會思想存在的憑證與藉口,違背了經學意義系統,使經學成爲社會政治思想的注脚。《毛詩》學派更多地想尋找其歷史本來意義,將詩學本身看成是一個獨立的系統,并將《詩經》作爲歷史文本看待,這是《詩經》在漢末的詮釋傾向。當然,《毛詩》學派的發展也并不如後來所表現的那樣高度統一。《後漢書·儒林傳》記:“中興後,鄭衆、賈逵傳《毛詩》,後馬融作《毛詩傳》,鄭玄作《毛詩箋》。”曾樸《補後漢書藝文志并考》曰:“韋昭《國語解》引鄭云《常棣》穆公所作,皆與毛鄭異。余如《周禮·大師》注引司農‘古而自有風雅頌之名’一事,韋昭《國語解》引鄭云:‘言昊天有所成命,文武則受之。謂修己自勤以成其王功,非謂周成王身也。’雖非釋《詩》之文,亦足征其家法。”
顯然鄭衆雖爲《毛詩》,但和漢末鄭玄所主導的《毛詩》并不相同,其方法和思路并不追求與當下政治關聯,更多追求對歷史事件的評述,這正是《毛詩》不同於三家詩之處。劉毓慶師所論最爲準確,他説:
東漢鄭衆傳《毛詩》,著有《毛詩傳》,書雖早佚,而《周禮注》中所保存的他的《詩》學資料,却可以看出與今本《毛詩》的諸多不同。馬融亦曾著有《毛詩傳》,也不“株守毛義”,《後漢書·龐參傳》所載馬融上書,以《出車》中南仲爲宣王時人,顯與《毛詩》義相乖違。鄭玄正是秉承了《毛詩》派的這一優秀傳統,故而在箋注《毛詩》時,敢於大膽地采納三家之長,以豐富、完善《毛詩》的詩學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