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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风流

韩国离我们很近,韩国的大学与我们往来很密,有时就像走个亲戚、串个门子似的就去了,或就来了。经常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某某,一问,到韩国去了。一般是去客座的多,把汉语、汉文化输送给友邦。也有学术活动,基本上是个人行为。但有一次现当代文学专业是多人同时去了韩国外国语大学。其间一次集体座谈,待所有发言结束后,外大友人评价说:“张光芒老师的普通话说得最好。”同行的人都有些纳闷:虽然各人都操着各自本地的普通话,但也不比张老师的差呀!张老师,鲁人,普通话中鲁味很浓,凭什么韩国人认为山东普通话就比别的普通话正宗呢?王彬彬的脑子转得最快:“这些人一定是赵宪章教出来的!”韩国外大几乎每年有我们的老师去客座,赵老师是去得比较早的,按时间推算,他的学生长成为老师也是可以的了。

赵宪章老师,无论在社交场合,还是教学,都注意用普通话。但他是属于激情澎湃型的,话说着说着就热血沸腾了。血一沸腾,话就由普通话转为山东普通话,进而去掉“普通”,净化为纯粹山东话,然后有所警醒,再转换到山东普通话,然后,就在这两种语系中切换。一般说山东普通话是第三句以后的事,前面的都还标准。但赵老师上课是极有感染力的,会给学生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张光芒一开口,昔日的学生一定觉得“似曾相识燕归来”,倍感亲切呀!

中文系留学生不少,欧美、中东的从外貌上可以见得,东亚的一张嘴便知,当然,新马泰华裔除外。学习语言,跟民族性格还真有很大关系。亚洲人性格内敛,羞于开口,看啊写呀都没问题了,可是说好很难,交流起来就别扭得很。欧美学生可能水平并不怎样,但是嘴巴呱呱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个美国硕士生,刚来中国时间也不长,不光普通话不带口音,连南京方言都会了。“阿要辣油”是最先听他说的,“活丑”也是跟他学的。可是韩国学生即便是来了许多年,讲的还是韩国汉语。曾经有一个女孩跟俞为民老师读硕士学位,学了五六年,话还说不清。好不容易毕业了,还要读博士。我问俞老师:“你还敢要啊?”俞老师想了想,说她听力还可以,可以听懂吴新雷老师的话。我就无语了。听懂吴老师的话,是有相当难度的。

吴新雷老师,江阴人,虽鬓毛已衰,然乡音未改。他是著名红学家,古典戏曲更是看家本领,更有一绝是,昆曲不光是嘴里说,纸上写,还可以台上演。一般研究者纸上谈兵没问题,要粉墨登场就难,比较近的知道的也就是俞平伯先生,还有,就是吴先生了。吴老师待人很亲热,每次见到我,就会喊:“小王啊!”“啊”字拖音很长,上扬。除了开头的“小王啊”和结尾的“再会(音 zāi wěi )”我听起来没障碍,中间的内容就得全神贯注地连猜带蒙外加虚心、耐心地再三请教。我没看过吴老师登场,但是“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前五十部出版新闻发布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时,吴老师作为中国思想家研究中心负责人,到北京参加会议,而后又多留了几天。回来后他告诉我,这一次在北京票戏了,而且是彩扮。我问他演什么行当,他得意地用普通话说:“小——僧。”然后说自己的个头矮、脸圆,扮上不显老(吴老师七八十岁,周勋初先生见了还是喊“小吴”,是同学时的习惯,改不掉了)。又说为什么女的年纪大了也可以演,就是因为脸上线条比较柔和,而男人脸有棱角,老了就不能演年轻人了。我这才悟出,他演的是小生,年轻男子,而不是小和尚!哎呀!这难懂的江阴话!难怪俞老师把听懂吴老师的话作为博士生听力考核的标准了!

中国文学,往宽泛里说,就是说唱的文学,说嘛,自不用说,唱呢,也是很盛行的,诗啊词的,以往都是可以唱的,曲,就更是的了。所以说和唱,应该都是中文系老师的吃饭功夫。我上大学时,在课堂上听过郭广伟先生吟诵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白皙清癯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窝,泪光盈盈。教室里一时肃穆得很。郭老师说,吟诵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往往不能卒读。这是以前,现在嘛,越往新里走,越不会唱了。但是,诗既不会唱,可以唱歌呀。唱歌唱得好的,中文系有几个;唱得不算好,但喜欢唱的,也有。曾听过戏剧影视专业的许莉莉老师唱87版电视剧《红楼梦》插曲《葬花吟》,真让人九曲回肠寸寸裂断。也是该专业的解玉峰老师,继承了中文系的传统,昆剧拍曲子都会。苏昆青春版《牡丹亭》来宁演出后在中文系座谈,小解老师现场挑出毛病,指出不地道的地方,连专家都心服口服。开了一门昆曲赏析的选修课,我儿子以为是文学赏析,就选了,及至上课时,才知是要张口的,而且考试也是考唱功,“小曲好唱口难开啊”,我儿子先是做了南郭先生,最后逃之夭夭了。但是喜欢昆曲的大有人在,小解老师的生意好得很。

姚松老师也是喜欢唱歌的,且会唱的歌曲还不少。姚松老师是男高音,似乎多高的调门都能唱上去,嗓门又特别大。我听姚松的歌,会想用什么样的词形容他的声音呢?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我觉得可以取那个“裂”字。又觉得“裂”的不是丝绸,没有这么滑润。“穿云裂石”,也不对,是形容穿透力,跟音色关系不大。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电影《红高粱》的报道。片中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据说这首歌开始怎么唱,张艺谋都觉得不对味,后来有一天收工后,姜文吼了一嗓子,张导一下找到感觉了,他说这首歌要往“破”里唱。我觉得这个词对了,姚松的声音就有些“破”,很粗犷,独具一格。姚松平时很稳重,不急不缓的,而且很谦让。可是唱起歌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热情,整个一麦霸。自己唱就不说了,别人唱时,他也一定要“赞助”。曾经看到张伯伟唱歌,姚松“赞助”,伯伟老师是要抒情的,而且是华美的、优雅的抒情,可是姚松给他吼得很破,张伯伟几次试着把声音提高,终于压不过姚松的大嗓门,一个急得无可奈何,一个助人为乐唱得很忘情,我看得那个乐呀!

陆炜老师是能唱的。陆老师算是童子功了,少年时参加宣传队,参军后是文艺兵,退伍后入了戏剧专业,一辈子都跟说唱打交道。以前系里元旦聚餐,吃到差不多时就是娱乐环节,这时总有陆炜的节目,或唱歌,或唱戏,或者就是陆氏独有的南京方言朗诵毛泽东诗词。后来有了陆二少时,还表演了儿歌。陆老师是很爱自己专业的。1993年我们系去杭州旅游,大家漫步在西子湖畔,看到断桥上一对男女拍照,陆老师触景联想,给我们讲起了《白蛇传》中小青形象的演变,活灵活现。微风细雨,湖光山色,听陆炜老师侃大山,绝对是享受。但陆炜是个好老师,却不是很好的导演。据说他导戏时想法太多,听起来都很精彩,可是没有办法一一在舞台上呈现,所以一台戏迟迟也排不好。这个我信。

董晓也能唱。董晓是比较早的独生子女,独生子女缺少玩伴的孤独他是体验过的。他自己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段时间连续几个伟人相继辞世,广播里哀乐播放得就多了些,纪录片中追悼会的场面也频频出现,董小朋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一日,董晓妈妈听到屋里咿咿呀呀,不知是什么动静,进去一看,只见床上有一布娃娃,身上盖着红布,董小朋友嘴里哼着哀乐,满脸凝重,正围着床认真地转圈呢。董晓是从北师大毕业回来做博后的,与他同时的还有苗怀明、陈文杰。当时三人中除苗怀明已有妻室,其余两人均是“单身狗”,就是苗怀明,夫人也还未过来,因此三人行止常在一处。又因为特殊的处境、心境,三人发明了一种怪理论,叫作“男人、女人、女博士”,意即女博士是第三种人。此怪论一时间还颇有影响,流行很广,乃至中央台的一个栏目(是《半边天》吗?)作了专题讨论。董晓是制造传播该理论的核心人物。其后不久,董晓谈了个女朋友,恰在上海某高校读博士。我知道后问他,怎么恰恰找了个第三种人。董晓回答也妙,说这一个是最不像女博士的女博士!董晓家里经济情况其实挺优裕,可是他本人实在是太简朴了,又不修边幅,一件衣服可以穿若干年,鞋子则是从上脚到退役,中间不兴休息的(成家以后,有夫人管束,好多了)。因为如此,董老师的教授形象就打了些折扣。文学院从鼓楼搬到仙林时,他和收发室阮师傅一起指挥搬运工人装卸,明明他是领导,工人们只唯阮师傅马首是瞻,一口一个“主任”谦恭地叫着,而指挥他跑来跑去,拿东拿西。带领学生把行李装车,一女生喊:“师傅,把箱子搬上来!”可见董老师“搬运工”形象还是很被认可的。但“搬运工”董晓研究的是俄罗斯文学,是跟“洋鬼子”打交道的。董晓唱的歌曲也多是洋气的俄罗斯歌曲。

还有一个人,平时不唱歌,偶尔露了次峥嵘,可惜我没有听见。说的是莫砺锋老师。据说在一次谢师宴上,莫大先生开了金口,唱了一曲苏州评弹。这我听了都觉得稀奇。莫老师是不苟言笑的,平日话不多,我一直觉得他很端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莫老师的口才是真的好,说话、演讲,语言是少有的干净。对他来说,可能“说的比唱的好听”!一次“五二〇”学术报告会,莫老师的演讲。演讲的题目忘了,大致是由读书中发现问题,到查找文献释疑,到得出结论,应该是讲治学方法的。一般人报告会围绕观点进行论证,莫老师的是倒过来,抽丝剥茧,水到渠成。除了方法新颖,感觉很享受的是他的语言,像云南一首民歌的歌名:《小河淌水》,不疾不徐、淙淙流淌、不滞不涩、不枝不蔓。和他的老成持重反差很大的是,莫老师的反应是惊人的机敏。我有一次在办公室和一位老师说话,该老师刚走,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要说,就急忙追出去,一边大喊该老师的名字,一边夺门而出,我的那个动静有点像炮弹出膛,恰巧莫老师从门前经过,我急忙收住脚,避免了“撞车”。还没看清是谁,莫老师开口了:“我说你目中无人吧!”我惊魂未定呢,就愣住了。一语双关,可以理解为调侃,也可以理解为责备。亏他想得快啊!

“新来瘦,非干病酒”“浓睡不消残酒”“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李清照的词里是充满酒精味的。连女人也好酒如此!其实,自古诗酒就不分家。鲁迅有一篇杂文,题目就叫《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魏晋文人就没有与酒没有关系的。我甚至觉得,一部中国文学史,好像就是酒泡出来的。所以,研究文学的人,似乎也以能酒为荣。

以前元旦前后,也是学期终了的时候,中文系会有个聚餐,算是吃个团圆饭吧(近几年没有了)。聚餐时总是有酒的,于是气氛就很热闹。一次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两个专业坐临桌,不知怎么就斗起酒来,捉对厮杀,似乎古代文学占了上风,周勋初先生就很笃定,许志英老师就有点着急了,于是派人出来挑战。派出的老师是有酒量的,但体检出脂肪肝后,就刻意控制,现在事关专业荣誉,个人身体就顾不得了。他找了古代文学专业最弱的巩本栋,一字排出六个酒杯,个个斟满,一连干了三杯,然后看着巩本栋。巩本栋确实没有酒量,但后来据张伯伟说,在韩国一年,经他“培养”,酒量见长。其时正是刚从韩国归来不久,余勇尚在。不管此说是否属实,当时巩本栋确实是从容地端起了酒杯,一一喝干。本来现当代专业是想找个突破口,一举解决战斗的,没想到这样,一时也摸不清深浅,于是鼓掌喝彩,见好就收了。巩本栋的“壮举”把我也惊呆了,后来他说,为了专业,为了专业。我就想不明白了,喝酒能给专业增加荣誉么?

巩本栋其实不好酒,不能酒,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众人皆醉他独醒。他从来没有醉过酒,也没有因喝酒失态过,但这不能代表他没出过洋相。一次是小范围聚会,已经喝到尾声,基本上是该站起来走人的时候,不知许结说了句什么,把巩本栋激起来了,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据说酒杯还很大。回到家里起初倒还安静,只说胃不太舒服,就直奔卫生间了,然后趴在马桶跟前两个多小时方才出来。

中文系酒量大的老师有几个,其中巾帼不让须眉的是盛林老师和曹虹老师。二位都是温文尔雅,不露锋芒,不像会喝的样子,但据说都可以豪饮。在程章灿的婚礼上,曹虹老师喝了烈性酒,然后迟疑地发问:“这是低度酒?”满座男士“花容”失色。盛林老师是刚留校时参加了一个类似扶贫的工作,在酒乡熏了一年,从此酒量深不见底。一次在淮阴,东道主特别好客,怕客人酒不尽量,特意找了几个高阳之徒陪酒,当时的系主任赵宪章老师,率两位女将迎战。推杯换盏之际,酒器由杯而碗,对方气势咄咄,曹虹老师淡淡地说:“这有何难!”四两拨千斤一般。次日早饭时,主任不知从哪儿搞了枝花儿献给两位女老师,表示由衷地钦佩与感戴,看来没有辱没使命。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我理解酒与仙的联系是说酒喝到一定时候就飘飘欲仙了。我不会喝酒,所以从来没有过成仙的感觉。但看张伯伟喝酒,似乎确已不在凡间。伯伟老师有些酒量,也好酒。听说也常在家中独酌,且一边饮酒,一边高声吟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部《离骚》是用来下酒的。此说没有当面求证。但我确实看过伯伟老师醺醺然时,更加神采飞扬,气盛言直,而且这时,平常不用的英语也会脱口而出。一次伯伟老师又秀英语时,徐兴无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一般说英语时,就差不多了。”伯伟老师喝酒之后更加活跃,不太肯安静。一次酒后,非要到我们家,曹虹老师再三劝阻无效,只得陪着他。在楼下他打了个电话,巩本栋看时间太晚,说下次吧。他说“我已经到了”,本栋只好开门迎客。他提出要表演书法,本栋便拿出文房四宝,伯伟老师一张一张地写着,兴致盎然,说要替巩本栋把所有已有的、将要有的、可能有的书名、斋号都题写好,可以一劳永逸了。还殷殷嘱咐说,要好好保存。一次是他和巩本栋一起喝酒,也是喝大了,回到家中,操起电话打给我:“本栋喝醉了,哈哈哈哈……”

酒精可能真可以使人在短时间内放松身心、脱去约束、舒展性情,变得比平时更率真可爱。程章灿老师在台湾参加学术活动,台湾学者因为“有朋自远方来”,特别“说乎”,所以在招待宴会上劝酒殷殷;章灿老师因为两岸关系血浓于水,便举杯频频。频频的结果是把“骑马舞”(当时特流行的一个韩国胖子带给全世界人民的《江南Style》)秀到了海峡对岸,特别萌态可掬。但是如此张扬个性,章灿老师也就这一次,也可能我知道的就这一次。一般情况下,程老师都会控制得很好,即便是超常发挥,也会控制在清醒状态。一次是同门几人聚会,也是比较尽情了,结束后巩本栋开车,先送章灿,再送陈书录。车开至阳光广场四号楼前,章灿老师下车,巩、陈二人且在车上目送。但见程老师并不径直回家,却向相反方向走去。二人便急忙下车,只眨眼工夫已不见章灿人影。分头寻找,未果,只好找到章灿老师家中。夫人成林自然也着急起来,结果三人在麦当劳店里看到了正在享受冰淇淋的程老师。章灿后来对我说,喝酒后吃冰淇淋,味道特别好。我说不喝酒,冰淇淋味道也好。其实章灿老师是怕酒气太大,吓着了夫人,巩、陈二人不明就里,画蛇添足了。(我把此文发给章灿看,他说细节有出入:“比如本栋送我那次是深入南师虎穴,我一人独对全南师,兴无跑了,本栋开车,不能喝,结果全我包了。还不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吃一会儿冰淇淋!”按:以章灿自述为准。)

我看电视剧《士兵突击》,两位军人在搏杀演习后因为惺惺相惜,一位说:“改日请你喝酒。我酒量,一斤。陪你喝,二斤。”另一位说:“我酒量,三两,陪你喝,舍命!”感动得要命。可是一到生活中,就颇不以为然了。一般女人是不希望自己的先生多饮酒的,总会有种种顾虑,起码大陆的女人如此。好几次与台湾清华大学朱晓海老师吃饭,晓海老师都会认真告诉我,放心,我有分寸的。但巩本栋举杯时,我仍会不由自主地盯着看,其实也不一定是多担心,本能而已。晓海老师就会奚落地说:“瞧弟妹那眼睛!”有这毛病的肯定不止我一人。徐兴无夫人郑玫是医生,自然更加注意。但兴无老师自有应对高招。他在喝酒之前会说,“检讨已经写好了”,意思是可以放心喝了。兴无老师自己说,检讨有钢笔写的,也有毛笔写的,视情节轻重,选择性提交。一般交毛笔检讨,是比较慎重的,那就是错得有些大发了。兴无老师的书法很漂亮,这也是习练的一种途径?!(兴无说,交检讨的事是在做讲师时,意即后来不太有了。是职称提升喝酒政策也放宽了?)

中文系不能酒的也有。像王恒明,一五尺高汉子,做的又是办公室主任的工作,居然滴酒不能沾。非但如此,一次吃饭,上了一盘醉枣,王先生多闻了一会,居然也醺醺然了。还有一人也是绝对不喝酒的,是吴俊老师。只要集体吃饭,吴俊总是很自觉地坐到女同胞的桌上,任人劝说,哪怕是激将,也不会挪动。吴俊被称为新好男人。吴老师是当得起这个称号的。尽管夫人是全职太太,但吴俊早起烧饭,接送孩子,内政外交,亲力亲为。又要做学问,又要忙行政,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吴俊老师是个计划性特别强的人。有一次我到和园看房子装修,他也去,当时和园的交通还不方便,吴俊要了一辆出租,说一块回鼓楼。当时已近下班时分,吴俊说回家要到幼儿园接小女儿,然后要做饭,因为夫人和大女儿从上海回来,没吃晚饭。做饭时要督促女儿练琴,饭后要赶到江北大吉,八点钟专业在那儿有个会。吴俊的时间是按分钟分配的。吴俊老师,美丰仪,很注意修饰。到研究生院上任不久,研究生院老师跟我说:“吴院长来了以后,我们X院长开始换西装了。”我知道X院长本来是极不修边幅的。

徐雁平有一次问我,羊肉的最佳做法。他根据我的年龄、我的性别,认为这个问题问得很恰当。我没有回答上来。雁平是属于那种特别认真、特别严谨的人,这用在做学问上很好。当他还是博士生的时候,这种特质就特别明显了。毕业时,赶上我们系第一次搞论文抽检。这在当时还是新鲜事。正好就抽到雁平的了。我对他说,这次外审了,等评优秀论文时就省事了。那时全国优博也还没开始评,我说的是我们系。果然这一年雁平的论文就中头彩了。雁平把别的事儿也当学问做,比如说做饭。我知道雁平自己对吃也不苟且,经常招生阅卷时吃盒饭,雁平就很勉强。雁平在家也是掌勺的,一次烧菜,大约味道不太好,受到了儿子的批评。儿子当时尽管还小,但批评的语言很老辣,他说:“没用心吧!”

与雁平吃饭风格截然不同的是董晓。董晓怎么说都应该是贵族范儿,从家庭出身、经济收入、个人经历,都应该。可就不是。董晓吃饭一点不挑不说,胃口还好得很,一般一份盒饭不够。但他吃饭真是吃饭,有米饭就行,菜不菜的,无所谓。要求不高,也许是家风?董晓说过,他在北师大读书时,董健老师去看他。到学生食堂吃饭,董老师不知从哪儿带去的煎饼大葱,众目睽睽,董老师粗放地展开煎饼,卷起大葱,梁山好汉一样吃将起来。回头率太高,董晓同学如芒刺在背。

我说我没有回答出来雁平关于烧羊肉的答案,不是谦虚,其实无论烧什么肉,我都没有经验可资介绍。曾经有一个后生辈,说根据我的介绍,红烧肉已经很拿手了,且说还传授了若干弟子,都已成才。我竟不知道她给我搞了很多再传弟子,可我连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早已忘却了。我只是纸上谈兵,不知从哪儿看到了,记下了,就说出来了,连我自己也不懂得如何操作。以其昏昏,竟使人昭昭,也是奇迹。前几天和韩国延世大学的金炫哲教授一起吃饭,他说知道我不会烧饭。看到我惊讶的神情,他有点不知所措。我忙解释说:“我惊讶的不是你说我不会烧饭,我惊讶于你如何知道我不会烧饭。”中国有两个现成的词语,一是美名远扬,一是臭名远扬,我想这两个词我都不沾边。我奇怪的是我没有名如何还能“远扬”!

一次吃饭时,张伯伟说,金程宇的太太可以一年烧菜不重样。我当即表示怀疑,虽说金太太是日本人,可能家庭传承很好,又是全职太太,个人修炼也佳。但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顿饭,每顿饭两个菜不算多吧,那得多少才能够一年不重样呢?何况作为唯一可以检验其效果的小金老师,实在是论据不充分啊!(金程宇瘦得像铅笔一样。)伯伟老师对我的质疑很不满意,认为我有酸葡萄之嫌,并且揭发我只会开罐头。我从来不隐晦我不会烧饭。其实要说烧饭,从字面上说,我还真会,尤其是北方的面食,几乎全能。但关键是烧饭它烧的不是“饭”,是菜,是各种动物的解剖状态。我倒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主要是胆小。曾经来了客人,我确实是用一堆罐头招待的,开罐头时,手被铁皮划破了,因为伤口不整齐,流了很多血,亏得邻居是医生,浪费她家很多云南白药。怎么说我这也是“血染的风采”,轻易不会忘记,哪里需要别人提醒?

对我来说,后来就好了,因为突然有一天,小饭店大排档,就像雨后春笋,遍地开花,真解决大问题了。从此不再为请客吃饭犯难!正庆贺呢,谁知情形又变了,待客又回归家庭!历史还真是螺旋式发展的啊!

年前许结约大家吃饭,到碧桂园他的新居。许结夫人徐静,烧得一手好菜,中西兼擅,冷热全能。尤其是用心,每样菜式,从选取食材到烹调方法,到餐具搭配,都用尽心思,精益求精,其菜品的口味、摆台的考究,堪比高端酒店,而用餐环境更是宽松优雅,赏心悦目。后来在一次吃饭时,我告诉了徐兴无,兴无就很有点不服气,提出比试比试。我说:“你可能不行。”徐静的厨房里,何止十八般兵器!光是双开门大冰箱就两个,各种蒸烤炸煮的什么炉什么箱,见过没见过的,该有不该有的,琳琅满目,我反正是很震撼。有如此装备,该得对烹饪多热爱!兴无老师鄙夷不屑:“你哪知道!好的厨子,就两把菜刀!”(怎么听着像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似的。)他觉得徐静那都是花活,没有真功夫。且说,拟邀上若干食客,专事品尝评判,到时便分出山高水低。很有师出必胜的气概!又一次吃饭,恰恰二徐碰到一起了,我重拾话题,跟徐静说:“徐兴无不服气,要与你PK呢!”徐静笑笑,云淡风轻的。小徐老师便发起攻势,考问淮扬菜大煮干丝的基本功,问徐静一块豆干可以劈成多少块?徐静说有专门工具,小徐老师说算不得能耐,比刀功。大家认为机器可能更规范些,不易发挥失常,且应该与时俱进。几个回合下来,小徐老师再次说到找机会专门比比,但怎么听,气势都没有先前壮了。

写于2015年6月2日
2016年6月1日改定

工作着是美丽的

前排左起:姚松、程章灿、巩本栋、曹虹、俞士玲

合影

左起:张伯伟、巩本栋、张宏生、蒋寅

两古专业在沛县歌风亭

左起:武秀成、程章灿、孙立尧、许结、巩本栋、俞士玲,前面蹲着的是严杰 WlEM8ahPdKISHShrTmki3PxLqv+D40aja0C2SfhxD/nTPqC0GS1H6AINX4sV4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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