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書《黄帝·五正》云:
黄帝問閹冉曰:吾欲布施五正,焉止焉始?對曰:始在於身,中有正度,後及外人。外内交接,乃正於事之所成。黄帝曰:吾既正既静,吾國家俞不定,若何?對曰:后中實而外正,何[患]不定?左執規,右執矩,何患天下?男女畢通,何患於國?五正既布,以司五明,左右執規,以寺逆兵。
整理小組注釋:“五政,四時治民之政。”《鶡冠子·度萬》云:“天地陰陽,取稽於身,故布五正以施五明,十變九道,稽從身始,五音六律,稽從身出。”
今按,《説文》云:“五,五行也。從二,在天地之間交午也。”二爲兩儀,《説苑·辨物》云:“夫占變之道,二而已矣。二者陰陽之數也,故《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道也者,物之動莫不由道也。是故發於一,成於二,備於三,周於四,行於五。”
“吾欲布施五正,焉止焉始?”《説文》云:“止,下基也。”《禮記·大學》云:“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朱熹《集注》云:“明德爲本,新民爲末。知止爲始,能得爲終。本始所先,末終所後。”《説文》云:“始。女之終也。”《文子·道原》云:“守清道,抱雌節,因循而應變,常後而不先,柔弱以静,安徐以定。”
“對曰:始在於身,中有正度,後及外人。”《禮記·中庸》云:“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又云:“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郭店楚簡《尊德義》云:“察者出所以知己,知己所以知人,知人所以知命,知命而後知道,知道而後知行。”
《禮記·大學》云:“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
《論語·爲政》云:“子曰: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論語·顔淵》云:“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逸周書·度訓》云:“天生民而制其度,度小大以正,權輕重以極,明本末以立中,立中以補損,補損以知足,□爵以明等級,極以正民,正中外以成命,正上下以順政。”《周易·坤·文言》云:“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
《周禮·師氏》云:“以三德三行教國子。”鄭玄注:“德行,内外之稱,在心爲德,施之爲行。”《春秋繁露·仁義法》云:“君子求仁義之别,以紀人我之間,然後辨乎内外之分,而著於順逆之處也。是故内治反理以正身,據禮以勸福;外治推恩以廣施,寬制以容衆。”又云:“《春秋》之所治,人與我也。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以仁安人,以義正我。故仁之爲言人也,義之爲言我也,言名以别矣。”《説文》云:“德,外得於人,内得於己也。”
“外内交接,乃正於事之所成。”《風俗通·愆禮》云:“《易》稱天地交,萬物生;人道交,功勛成。”《廣雅·釋詁二》云:“交,合也。”《禮記·中庸》云:“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爲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故時措之宜也。”
“吾既正既静。”《周易·鼎·象》云:“君子以正位凝命。”《禮記·大學》云:“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帛書《經法·道法》云:“至正者静,至静者聖。”
帛書《經法·四度》云:“臣君當位謂之静,賢不宵當位謂之正。”
“對曰:后中實而外正,何[患]不定?”《廣雅·釋言》云:“是,實也。”《賈子·大政》云:“能言之能行之者,謂之實。”《淮南子·精神》云:“有天下無天下一實也。”高誘注:“實,美也。”《周易·坤·文言》云:“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誠、實同義。《荀子·大略》云:“文貌情用相爲表裏。”楊倞注:“情謂中誠。”《左傳·莊公十年》云:“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
“左執規,右執矩,何患天下?”規矩爲方圓,指天地。《禮記·中庸》云:“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爲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爲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帛書《經法·君正》云:“無父之行,不得子之用;無母之德,不能盡民之力。父母之行備,則天地之德也。”
《尚書·洪範》云:“曰天子作民父母,爲天下王。”
“男女畢通,何患於國?”“通”,原字從辵,同聲。《周易·睽·彖》云:“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象》云:“君子以同而異。”《墨子·經上》云:“同,異而俱於之一也。”“男女畢通”,夫婦之道。《周易·序卦》云:“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
“五正既布,以司五明。”《鶡冠子·度萬》云:“龐子曰:‘敢問五正?’鶡冠子曰:‘有神化,有官治,有教治,有因治,有事治。’龐子曰:‘願聞其形。’鶡冠子曰:‘神化者於未有,官治者於道之本,教治者於修諸己,因治者於不變俗,事治者於矯之於末。’”“五明”指五名,《釋名·釋言語》云:“名,明也,名實使分明也。”《鶡冠子·度萬》云:“龐子曰:‘願聞其事。’鶡冠子曰:‘神化者,定天地,豫四時,拔陰陽,移寒暑,正流並生,萬物無害,萬類成全,名尸氣皇。官治者,師陰陽,應將然,地寧天澄,衆美歸焉,名尸神明。教治者,置四時,事功順道,名尸賢聖。因治者,招賢聖而道心術,敬事生和,名尸后王。事治者,招仁聖而道知焉,苟精牧神,分官成章,教苦利遠,法制生焉。法者使去私就公,同知壹警,有同由者也,非行私而使人合同者也,故至治者弗由,而名尸公伯。’”
“左右執規,以寺逆兵。”“規”指天道,“寺”讀爲時。帛書《經法·君正》云:“天有死生之時,國有死生之正。因天之生也以養生,謂之文,因天之殺也以伐死,謂之武。[文]武並行,則天下從矣。”
《逸周書·命訓》云:“通道通天以正人,正人莫如有極,道天莫如無極。”《孫子兵法·虚實》云:“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故能爲敵之司命。”
帛書《黄帝·五正》云:
黄帝曰:吾身未自知,若何?對曰:后身未自知,乃深伏於淵,以求内形,内形已得,后□自知,屈后身。黄帝曰:吾欲屈吾身,屈吾身若何?對曰:道同者其事同,道異者其事異。今天下大争,時至矣,后能慎勿争乎?黄帝曰:勿争若何?對曰:怒者血氣也,争者外脂膚也。怒若不發,浸廪是爲癰疽,后能去四者,枯骨何能争矣。
“對曰:后身未自知,乃深伏於淵。”今按,《老子》第三十三章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河上公注:“人能自知賢不宵,是爲反聽無聲,内視無形,故爲明也。”《詩經·燕燕》云:“其心塞淵。”毛傳:“淵,深也。”《左傳·文公十八年》云:“齊聖廣淵,明允笃誠。”杜預注:“淵,深也。”《周易·繫辭上》云:“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惟深也故能成天下之志。”韓康伯注:“極未形之理則曰深。”《莊子·應帝王》云:“鲵桓之審爲淵。”郭象注:“淵者,静默之謂爾。”
“以求内形。”《荀子·不苟》云:“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唯仁之爲守,唯義之爲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故“内”即内得,《管子·心術下》云:“正形飾德,萬物畢得,翼然自來,神莫知其極,昭知天下,通於四極。是故曰:無以物亂官,毋以官亂心,此之謂内德。”内德者,得身。《文子·九守》天运:“因天下而爲天下之要,不在於彼而在於我,不在於人而在於身,身得而萬物備矣。”
“屈后身。”《周易·繫辭下》云:“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素問·調經論》云:“大氣乃屈。”王冰注:“屈謂退屈也。”《周易·繫辭上》云:“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
“道同者其事同,道異者其事異。”《禮記·中庸》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郭店楚簡《尊德義》云:“教非改道也,教之也;學非改倫也,學己也。禹以人道治其民,桀以人道亂其民。桀不易禹民而後亂之,湯不易桀民而後治之。聖人之治民,民之道也;禹之行水,水之道也;造父之御馬,馬之道也;后稷之藝地,地之道也。莫不有道焉,人道爲近。”
《鶡冠子·博選》云:“所謂人者,惡死樂生者也。”《禮記·大學》云:“《詩》曰: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后能慎勿争乎?”《荀子·禮論》云:“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争。争則亂,亂則窮。”《老子》第八章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争,故無尤。”
“后能去四者,枯骨何能争矣。”“四者”指血氣脂膚。《莊子·齊物論》云:“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郭象注:“死灰槁木,取其寂寞無情耳。”《莊子·田子方》云:“向者先生形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
帛書《黄帝·五正》云:
黄帝於是辭其國大夫,上於博望之山,談卧三年以自求也,單哉!閹冉乃上起黄帝曰:可矣。夫作争者凶,不争[者]亦無功,何不可矣?黄帝於是出其鏘鉞,奮其戎兵,身提鼓枹,以遇蚩尤,因而擒之。帝箸之明,明曰:反義逆時,其刑視蚩尤;反義倍宗,其法死亡以窮。《五正》
“上於博望之山。”《吕氏春秋·報更》云:“士其難知,唯博之爲可,博則無所遯矣。”高誘注:“博,廣也。”《釋名·釋姿容》云:“望,茫也,遠視茫茫也。”故“博望”如言廣大。《周易·繫辭上》云:“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禦,以言乎邇則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
“談卧三年以自求也。”整理小組注釋:“談讀爲恬。恬卧,静卧。”
《素問·上古天真論》云:“恬惔虚無。”王冰注:“恬惔虚無,静也。”
“單哉!”整理小組讀“單”爲戰,不確。單、獨同義。《管子·心術上》云:“去欲則宣,宣則静矣。静則精,精則獨立矣。獨則明,明則神矣。”《周易·大過·象》云:“君子以獨立不懼,遯世無悶。”
“以遇蚩尤,因而擒之。”《尚書·吕刑》云:“蚩尤惟始作亂,延及於平民,罔不寇賊,鴟義奸宄,奪攘矯虔。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孟子·梁惠王下》云:“《詩》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反義逆時”,“反義倍宗”,“義”同宜。《周禮·大司徒》云:“知仁聖義忠和。”鄭玄注:“義,能斷時宜。”宗、主同義,《莊子·天道》云:“主者,天道也。”《論語·學而》云:“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