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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夕》是继《春水》《秋山》之后,我的第三本学术随笔集,出乎意料之外,《双桂堂随笔》四部曲在短短几年里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不过,五六年间,我已经从庭中植着双桂的忠王府藏书楼搬离,到潘儒巷古籍馆待了两年,庭中换成了岁寒三友,松竹常青,红梅开了谢,谢了又开。梅开二度,再次离开,转到狮子山脚下西馆筹建小组办公,山上有一株野紫藤,春光里,松巅花发,半山尽是紫气。苏州博物馆西馆正式建成开放后,兜兜转转回到忠王府芭蕉槛外,已经是三年之后。

我办公室所处的槛外之地,原是迎春坊张宅东北角,拙政园西花园便是张家的旧产。芭蕉槛则属于八旗奉直会馆,原是一墙之隔的拙政园之南部小厅,北眺可见小飞虹,与玉兰堂相毗邻。如果说玉兰堂是春色,那听雨轩就是夏景。轩南种满了芭蕉,夏日的雨后,暑气慢慢收敛,小轩中凉意逐渐沉淀,瓦上的残雨汇聚成水珠,从檐上稀稀落落地滴下来,掉在长而肥大的芭蕉叶上,在人不经意时,于寂静无声中,发出似有似无的笃笃声,令轩外人心一动。抬头望去,满目绿色透过长窗玻璃侵入轩中来,伴随光线明暗变化而越发酽起来。踩进回潮湿润的青砖地,环顾四周,被浓绿所包围,心慢慢静下来,体感温度似乎也开始变低了。

古人中,苏东坡的从表兄、北宋诗人文同(1018—1079)擅长画竹,他写过一首《夏夕》诗:

池馆萧然夜欲分,满林虫鸟寂无闻。风吹松子下如雨,月照荷花繁若云。泉作小滩声淅沥,笋成新竹气氤氲。清阴正覆吟诗石,更引高梧拂练裙。

文与可的夏夕是生动而紧凑的,略流于感性。六百年后,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1619—1692)也写过两首《夏夕》诗:

西清开一曲,明绿半溪深。白鸟回峰碧,青林渡水阴。荷轻初露坠,风定暗香侵。凭几吾生事,萧然不自今。

试暑方前日,重阴疑凛秋。云封双岭合,萤乱一星流。阅化知无尽,为生果似浮。不须多病后,始拟访丹邱。

相较而言,王船山的夏夕,从眼前之景到人生哲理,由实入虚,唯不免有些悲观了。于今又是四百年后,南北风景更殊于前代,在苏州,或许雨后拙政园的夏夕,还能得其古昔之十一,可惜现代化蓝绿色的灯光亮起,便十分煞风景了。

相对于《春水》与《秋山》来说,《夏夕》是短暂的,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天中的一小个片段。夏夕的凉爽,只是夏日里十分短暂的片段。总体而言,江南的夏是溽热而粘腻的,并不像古人诗歌中那样美好。在儿时的记忆中,艳晴半月之后,无论早晚,到处都是热的,浑身都被热风包裹着,令人无所遁形。如果说一天之中,有给人喘息机会的时刻,那就是日落入夜前后,从河里游泳回来,在洒过水的场面上,吃过了晚饭,扇着蒲扇,吮着赤豆或绿豆棒冰,听大人们闲谈,神仙妖魔,古灵精怪,津津有味,浮想联翩。上学后,读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才恍然大悟,小时候听的瞎说山海经,大约就相当于鲁迅先生念念不忘的“美女蛇”了。

当夜渐渐深了,水田里的蛙声忽而稀疏,忽而紧凑,草丛里偶有点点的萤火闪动,月亮从云里露出头来,把它周围的云朵照得分明起来。一阵风吹过,云跟着牵动起来,望天的人们轻呼一声,汇聚起来,就是一个“爽”字。小时候无聊时,喜欢抬头看天、盯着月亮在场面上倒着走,月儿在空中幽幽地发着银光,一动不动,明明知道自己的脚在动,身体却又像是静止的,走了一会儿终究眩晕起来,有点飘飘然了,却并没有东坡词中“何似在人间”的感觉。在一声“蚊子起了”的喊声中,乘凉的人纷纷散了,夏夕至此便告一段落。

繁华都市里,茫茫人海中,松风水月的恬淡景象,大抵已经绝迹。千年自是长久,却一去不返;一夕虽然短暂,然日有一夕,朝朝暮暮,与世轮回,循环不绝。所以,千年与一夕,长久与短暂,并非绝对,烦嚣如盛夏,若得一夕之清欢,于愿足已。所谓“夏夕”即抱如是想,除去季节的符号,希望每一天都有一个平静而恬淡的短暂片段。

最后,感谢浙江大学白谦慎先生宠赐题签,感谢凤凰出版社樊昕、许勇两位先生在此书出版过程中提供的诸多帮助。

癸卯雨水前三日,李军于吴门芭蕉槛外 f0EIgdUFE6UQcKATOvnqRpEy79urkOy2QC2+4gHg1okOWg59KisEVCazCoc7/r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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