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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清“充警迹”制度的确立

《大明律》在“起除刺字”条中规定:

凡盗贼曾经刺字者,俱发原籍收充警迹。该徒者役满充警,该流者于流所充警。若有起除原刺字样者,杖六十,补刺。

盗贼刺字之法,唐律本无,宋元始现,而明清袭之。官方对盗贼刺字,用意有三:一则示以羞辱,以惩戒盗贼和震慑他者;二则明示盗贼之身份,便于其逃脱后缉拿;三则以此为据,拟定再犯、三犯之罪。诚如有地方官所言:“(刺字)盖欲令贼犯有所记认,犯案易于查拿,亦便于定拟,并使匪类咸知屡犯重罪,有所儆畏,法至善也。” 盗贼被刺字之后,便被打入另籍,所谓“警迹之人,俱有册籍,故曰收充” 。盗贼被原籍收入“警迹”籍后,自有别于编户齐民,良善、贱恶,判然攸分。身犯徒罪之盗贼,役满之后,于原籍“充警迹”,而身犯流罪之盗贼,因其一去不返,既无原籍可以收回,故即于流放之所“充警迹”。

一般认为,“充警”即为“收充警迹”之简称。但对“警迹”二字之意涵及其制度实践,时人之认识却存在分歧。明代嘉靖年间律学家应槚提及当时“警迹”的做法是:在窃贼家门首上书“窃盗之家”四字,以彰其恶,所谓“窃盗之人,既刺字于臂,以辱其终身;文警迹于家,以别其良民。凡此皆使人知惧而不敢轻犯也” 。据同时代另一律学家雷梦麟所称,时人率多认为“警迹”乃“于门首立木牌,书写(盗贼)过名,以警众”

显然,此处“警”系指“警戒”之意,而“迹”乃系“劣迹”之意。“警迹”的具体做法是:在盗贼家门立木牌,书写所犯事由,借“辱其终身”和“别其良民”两端,以达到“自警亦警人”的目的。明末徐复祚对“警迹”二字的解释,亦取上述之意,但对相关制度实践的描述,则更为详尽,即称:

凡盗贼曾经刺字者,俱发原籍,收充警迹。警迹者,令其人戴狗皮帽,每月朔望赴所司查点,仍夜夜地方火夫逐更诘察在否。其门立小绰楔,高三尺许,署曰“窃盗之家”,令出入匍匐于中。凡遇儒学行乡饮酒礼时,令其长跪阶下,宴毕方放回。别慝之典,可谓严矣。

徐复祚认为此种做法,已将“恶贼”区别于“良善”、放逐于“良民”的用意贯彻到极致,所谓“别慝之典,可谓严矣”。首先,令窃犯头戴狗皮帽,乃影射其“鼠窃狗偷”的贱劣之性;其次,利用“正礼俗,辟狱讼”的儒学乡饮酒礼之际,令其“长跪阶下,宴毕方放回”,既使窃贼伏地聆听律例而“知所警戒”,亦使窃贼及观者生发“良善、贱恶有分”之感 ;最后,在其门立小“绰楔”,署曰“窃盗之家”,令其出入匍匐于中,极尽羞辱之事。此处“绰楔”,又名“绰削”“绰屑”,一般系树于正门两旁以表彰贞节孝义等德行的牌坊或木柱 ,而以此书以“窃盗之家”字样,“旌淑”之具一变为“别慝”之资,具有强烈的反讽和羞辱意味。尤有进者,“窃盗之家”的字样,不仅辱及本身,且累及家人 。此外,对“充警迹”之窃犯,地方还实施较严密的人身控制,除每月朔望地方衙署对之点卯,且地方火夫每夜“逐更诘察在否”

明代鉴于前代礼坏乐崩,戮力重整礼制礼俗,而严良善、贱恶之分,乃其宏伟计划的一部分 。而借助一干外化符号(如前述之“带狗皮帽”“书罪名于门”“长跪阶下”等),将“良民”和“罪犯”相分,对应为“善恶”或“良贱”,也正是“严良贱、善恶之分”举措的重要表现。上述徐复祚提及之“凡遇儒学行乡饮酒礼时,令其(即窃贼)长跪阶下,宴毕方放回”,即滥觞于洪武二十二年乡饮酒礼“善恶别席”的诏令。无独有偶,明代中期特为强调“旌善别恶,以化礼俗”的“理学名臣”丘濬,也认为“充警迹”制度中深寓“旌淑别慝”之义,其指出:“后世凡有孝子、烈妇,则旌表其门,而为盗窃屡犯不悛者,则异其门而以为警,是亦得古人章好慎恶之意。……凡盗贼刺字者收充警迹,是亦先王旌淑别慝之良法深意也。”

结合刘晓等学人相关研究,上述明代的做法,虽承自元代 ,但已别有新创。元人徐元瑞言及:“警,戒也;迹,踪也。古曰‘景(通“警”)迹’,谓显人之行止也。” 可见,元代“警迹”二字,亦指通过一定方式,显示犯人之斑斑劣迹,以彰其过。从《元典章》来看,元代于法律实践中,对盗贼的羞辱做法,可与徐元瑞所述相为印证,即在窃犯家门口竖立红泥粉壁 ,开写姓名及所犯何事,每上下半月,令其赴官点卯 。“警迹”的具体做法,元明两代略有不同,元代系“窃犯门口竖立红泥粉壁,开写姓名、所犯何事”的做法,而明代则是“门立小绰楔,高三尺许,署曰‘窃盗之家’,令出入匍匐于中”。不过,两者殊途同归,皆旨在通过“昭示劣迹”的做法,达到“自警亦警人”的目的。

综上,明代以律学家应槚为代表,对“警迹”的认识是:“警”系指“警戒”,“迹”乃系“劣迹”,而相关的制度设计则是借助“门首立木牌,书写(窃贼)过名”之方式,以达到“自警亦警人”的目的。不过,明代以雷梦麟为代表的一派律学家则倾向认为:“警者,巡警之意;迹者,踪迹之意。谓充巡警之役,以踪迹盗贼之人。盖以盗捕盗,岀没无能遁其情者。” 可见,在雷梦麟看来,“警”乃“巡警”之意,“迹”乃“踪迹”之意,而相关的制度设计则是:窃犯充巡警之役,以追踪、捕拿盗贼。雷梦麟认为,之所以“以盗捕盗”,乃在于此盗能熟稔彼盗之行踪及其伎俩,所谓“岀没无能遁其情者”,因此会提高捕盗之效率。值得注意的是,明末律学家王肯堂认为“充警迹”与“充警”有别,前者系针对窃犯徒杖轻罪者,断决后俱发原籍地方,收充“警迹册”,以充其役,使之白昼踪迹盗贼,夜行巡警,立功以自赎;而后者则针对身犯流罪等重罪者,收充流所“巡警册”内,成为流民,但充警,只令其夜察,示之以辱,警人亦自警,并不以之白昼追踪盗贼,因其非本地之人,不谙风俗及盗情,无力胜任追踪盗贼之事

上述以应槚和雷梦麟为代表的两派律学家,对“警迹”一词理解各异,源于两者均仅察及“充警迹”制度实践的单一面向。实际上,“警迹”一词兼有上述二义,而完整的“充警迹”制度,兼含“昭示劣迹”和“以盗捕盗”两种面向,洵如明代万历朝刑部尚书舒化所释,堪为确解:“警,戒也;迹,如形迹之迹。其法于本家门首,用小木作坊,书‘窃盗之家’,却使之巡警,以踪迹盗贼。” 嘉靖年间大理寺评事陆柬也持“综合说”,其称:“窃盗刺字充警者,章其过,激之使图改也。巡警迹盗,以其智相及而易获也,此弭盗之良法也。”

上述“充警迹”的诸多做法,无疑便于地方有司稽查、管控以及利用盗贼,而对盗贼周边之人来说,又具有提醒、保安之效。然而,对业经刺字责罚后的盗贼而言,继续将其打入“警迹”之另籍,门首立木牌,书写窃犯罪名,再加上携有“刺字”之标识,使其不齿于邻里,“终身为废弃之人”

有鉴于此,明代法令又予“充警迹”者自新之路,若其表现良好,则可“除籍”和“起刺”,如《大明令》规定:

凡窃盗已经断放,或徒年役满,并仰原籍官司收充警迹。其初犯刺臂者或二年无过,所在官司保勘,除籍、起除原刺字样。若系再犯刺者,须候三年无过,依上保勘。有能捕获强盗三名、窃盗五名者,不限年月,即与除籍、起刺。

由此条明令可知,刺臂者二年无过,即可由地方官核查属实后,予以废去“警迹”籍,撤去门首写有“窃盗之家”的木牌,起除刺字。窃犯于一定时期安静无犯即可除籍起刺,此属于消极自新之法。若能积极立功赎罪,捕获强盗三名、窃盗五名者,则不限年月,立刻予以除籍、起刺,则属于积极自新之法。关于积极自新之法的具体实践及其立意,明末律学家王明德曾称:“所云充警迹者,系发于交易肆市、人居稠集之地,夜则巡警,日则迹贼,较其迹获贼犯之多寡,为其起除刺字之后先,乃责以警迹之微权,使之得以悔过自新,自著其复为善良之验。” 实际上,在赋予盗贼捕盗之“微权”的同时,亦规定了其捕盗获盗的“重责”,如嘉靖年间的京师五城兵马司,“有报名在官之贼,但有失盗,即于其名下追之,亦警迹之遗意也”

明代“充警迹”制度,强调对刺字旧贼实施惩罚、羞辱和控制的同时,亦予之以自新之道。 F0kOS6CbLhBcq6ox+xcyJWwBP6lfMIbgxaIAaK+PyVdL9mPPkGkf+joV0+snqI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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