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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浪客

离开大学校园已有二十余年,我不太了解当下大学生的生活了。模糊的印象是他们年龄似乎都显得很“小”,还像个孩子,大多非常乖巧非常安静地待在校园里、教室中,沉浸于书本和网络世界。我们那时没有网络世界可迷,只能读些书籍和报刊。但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大学校园是非常富有激情与生机的。正值如火如荼的改革年代,社会上激动人心的大事新鲜事也比较多,而我们因为从小所受的教育和社会影响,“以天下为己任”的意识在头脑里还根深蒂固,有时还比较强烈,所以社会上的思潮和一些发展动态总是能够在我们当中激起回应,虽然有时候也不免有一些偏激。

我是在江南某城的一所普通高校读书,虽说城市很小,同学们一样非常热情关注国家的命运前途,关心社会上发生的大事。有时候议论甚至很热烈。但我总觉得,毕竟地处一隅,相对还是闭塞。虽然我们向往外面的世界,但许多都不过出于想象。我非常希望与外地名校的学生建立一点联系,了解他们的生活与所思所想及写作的情况,以便提高自己。我曾经与在北京大学读书的一位高中同学通过信,在信的结尾还提到他的一位经常发表散文的女同学,我的这位同学将信出示给她,她还主动给我写来一封信,我也回了信,可惜我到底谈不出什么,此后再无下文。

到了第三学年的那个秋天,社会思潮仿佛愈加激荡,我尤其想知道那些大城市里的大学生的一些情况,仿佛天遂人愿,不久我竟意外地遇见了一位在高校与高校之间漂流的“浪客”。

说“遇见”似乎不太准确,说他来找我,倒更符合事实。其时,我正担任本校诗社的负责人,在校园里,大小也算是个“名人”吧。偶尔会有校外的人慕名来访。如果记得不错,这一天傍晚,我正好待在宿舍里,却见外系一位同学把一个陌生人引了进来。来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着一身比较破旧的衣裳,头发既脏且乱,背着一个帆布挎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流浪汉,而且年龄明显比一般在校大学生要大一点。但他自称是浙江抑或福建某校大学生,刚从北京的几所高校游历过来,还要到各地高校进行联谊活动。他还说他是个诗人,所以就来找我了。

客人来了,我当然就得接待。我让他坐下,倒水给他喝。稍事休息,大约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便带他去食堂就餐。晚饭后,我们便坐在校园操场边的台阶上闲聊。他再一次讲述了他在北京几所大学的观感。我们交谈最多的是当时的文艺观点以及高校学生的诗歌创作。我问到他我所知道的几位大学生诗人包括号称“神童”的田晓菲的近况,他都能一一回答。他谈得较多的是刘再复及其女儿刘剑梅,说刘剑梅在父亲的影响下,在北大读书如何用功,写作也有成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刘剑梅这个名字。

这个校园浪客自称“江帆”,我疑心是个笔名。我们互相交换作品,我记得我读到他的一两首诗,似乎也未见精彩。我不免有点怀疑他的身份,但总不好当面质疑。他给我建议: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尽可能做到“行万里路”,尤其应该像他那样到外地高校去串串门,以增广见闻、学识,眼界和境界会截然不同。对这一点,我当然是毫无疑义地表示赞同。他还说到他认识一些报刊的编辑,可以帮助我发表作品。我虽然对他是“何许人也”都不大能确定,但发表作品对于我有很大的诱惑,便心存侥幸,狠狠心,就将自己的一组诗歌和几篇散文交给了他,郑重地予以托付。诗作有底稿,而散文是工整地抄在活页纸上的,一时也来不及誊抄,就这样交给他去碰碰运气,我真的是没有一点把握。果然,这些作品后来都与江帆其人一样泥牛入海,毫无音信了。这些散文里有我用心写成的《秋风起的时候》《信》等,都还没有投出去过,所以我至今还觉得有点可惜——我时常念及我还有几篇作品失落于江湖,也不敢奢望它们还有可能存于天壤之间。

且说当初我们闲谈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就向我打听:本校师生当中有没有成就突出的教授、作家、艺术家一类人物。他这一问,让我加深了对他的好感。我想了想,便告诉他:我校艺术系有一位叫李××的女生扬琴打得极好,前不久刚获得了文化部的一个奖项;另外,艺术系的郑震教授是国内著名的版画家。他顿时表示出很大的兴趣,便恳求我安排去与他们会面。我虽然并不认识这两位艺术界名人,但觉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用心诚恳,也就不愿拒绝,何况我也一直想一睹他们的风采。我当即表示:好,今晚我们就去找李同学,明天再去拜访郑教授。

没费多少周折,我们就进了女生宿舍区,经打听找到了李同学的宿舍。但不巧的是,李同学上自习去了,寝室里只有她的两位室友。一个正窝在床上看书,对外界没什么反应;另一位姓张的女同学不仅长得非常漂亮,反应也颇为敏捷,她听说我们的来意后,就热情招呼我们坐下。我和江帆互相看了一眼,就说虽然李不在,但我们也只是想了解一下艺术方面的知识与讯息,那么就跟张同学谈谈也一样。于是,三个人就坐下来聊开了,谈本系的情况,谈对音乐、绘画的感受,谈读过的书。关于书,那时大学校园里流行读西方哲学家的著作,我们虽一知半解,甚至连这也谈不上,但还是谈了萨特、弗洛伊德、叔本华等。我记得这位张姓女同学说她不喜欢叔本华,江帆问为什么,是因为他看不起女性吗?张点头答是。我对叔本华一无所知,心下惭愧,对他们的对话插不上嘴,但心中有了对二人的敬意。话题接着又回到音乐上,张说她本人是学古筝的,并谈了她的学习体会。江帆对民乐也略知一些,不时插话和询问。我正是从这次谈话中第一次听到音乐家“谭盾”这个名字,张同学说到谭在美国的创作,言语中不乏热羡与崇仰。我也谈了谈我所了解的当代诗坛。这样一谈不知不觉就谈到快十一点了,我们不好意思再逗留,便告辞出来。下楼的时候,恰巧在楼门口遇见了我们原本要拜访的李同学,张同学在过道昏暗的灯光下,匆匆给我们作了一下介绍,我们就说因时间关系,再找机会拜访她,这样我们就离开了女生宿舍区,返回我的寝室,稍稍议论了几句各自就寝。不知江帆对于这次访问是否满意,在我看来还是比较成功的。因为这次拜访,后来我与张同学还有多次交往。此是后话。

第二天上午,我陪江帆在校园里转了转,参观了一下校图书馆。下午,我们按计划去拜访郑震教授。经多次打听,我们找到了郑教授的住处。那是校园后山边上一座相对独立的小楼,周边是高高的绿树形成一个小树林。今天我的印象中似乎那座绿树掩映下的小楼里面,只住着郑老师一家而没有其他住户,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但这说明当年那里是十分幽静的。我们大约爬了三四层楼梯,在一扇门前停步,叩开门来,见到一位身材较高、略显清瘦而行动敏捷,颇有大文化人气度的老人,他正是郑老师本人。听我们说明来意,他把我们引进他家客厅,客厅虽然不大,但非常整洁,墙上还挂着一两幅中国画(我不记得是不是郑老师本人的作品)。我们就在一张小四方桌边坐下,交谈起来。郑老师介绍他的人生经历:出生于合肥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早年也从事过文学创作,发表诗歌、散文、小说,40年代初,到乡下当抗日宣传队员,唱歌、写作、演话剧,做过办事员,还做过中学美术教师,在战乱中辗转各地,在旅途中结识了一些很有才华的朋友,在他们的影响下,专攻版画,又来到高校任教,“文革”中受到冲击,到干校……郑老师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还偶或从内室取来作品集让我们翻阅,我们也偶或插话,比如我问他与著名画家赖少其(其时他正担任本省文联主席)的交谊,赖少其的艺术特色与成就等等,此外我还可能提到我知道的一些名版画家,如古元、莫测等。不知不觉,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那一天,阳光灿烂,但因为郑老师所住的楼房周围绿树成荫,又给人以清凉的感觉,何况郑老师的娓娓叙谈不时地把我带到江南山山水水如画的风光,带到版画那美妙的意境,更觉心旷神怡。

拜访郑震教授回来,江帆便收拾行李——其实就是一只背包,离开了我校,再次踏上了他的浪游之路。黄鹤一去不复返,从此,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他的来访,便成为一个小小的插曲,在我的大学生活中一闪而过。但是,迄今已过去三十年了,我仍然不能忘记他,不知他是否还在人间——因为从来都是“江湖风波险,恐有失舟楫”,这样想也很自然。我想说的是,虽然只有短短一两天的接触,虽然我甚至搞不清他真实的身份,但我必须承认他还是给身处封闭环境的我带来了一些讯息,正如所谓的空谷足音,让我知道了一些外面的情况,同时他这种浪迹天涯的游学方式似乎也颇令我向往。要不是他,我很可能连我校艺术系的同学都很少接触,所以我还是要感谢这个校园浪客。希望他还好好地活着,并且能看到我的这篇文字。 uqweCXMQsoTpKGjuqbCIimsoRwT8gXew5k7wTpgJiJRvdtu7ZjiV6hHizVotK0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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