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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的图书馆

有些知识是从课堂里得来的;有些知识则是从图书馆里获得的。后者对我的影响似乎还要大些。

我们一入学,学校就专门安排图书馆馆长给我们新生做过一场报告,介绍校图书馆的馆藏历史、现状及使用图书馆的相关知识。我尤其记得他曾自豪地告诉我:我校图书馆藏书有180万之巨,在全国高校当中都是数得着的;有一批珍本孤本,属世所罕见或绝无仅有。我们听了当然也感到自豪。

从此,我们开始频繁地出入图书馆,在这里度过四年当中的无数美好时光。

校图书馆大约位于校园的西北部,与几栋教学楼既有一段距离又不算太远,地势也比较高,环境相对安静。尤其让我这样的文学爱好者感觉亲切的是,一入馆门就会看见一尊鲁迅先生的塑像,虽然不很大,是座胸像,放在半人高的白石底座上,但先生那直竖的头发与凌厉地望着远方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据说这座塑像出自本校艺术系青年教师之手,显示了创作者不凡的功力。走过塑像就是楼梯口,左右摆放着两列长玻璃柜,陈列有本校教师的著作。我们中文系的老师作品较多,宛敏灏教授的有两部,一部是出版于五六十年代的《张于湖年谱》,一部是《词律》,后一部不是正式出版物而是纸样,因“文革”爆发而未及出版(值得一记的是我毕业后,这部著作终于正式出版,我还买得一部),另外还有祖保泉教授研究《文心雕龙》的著作,好像也是两部。历史系我记得有万绳楠教授(陈寅恪先生的弟子)的《魏晋南北朝文化史》等,其他还有徽商研究方面的专著与资料,此外的印象已不深——应提及的是,那时候不像现在,出版一部专著是很不容易的事。而更令人敬佩的是其中一个柜子陈列有我校杜宜瑾校长发表于英、美等顶级科技刊物上的学术论文,是用英文发表的,看了以后更感到我们学校学术力量的强大。杜校长后来出任本省主管文教的副省长,我一方面为他高兴,觉得上级所选得人;一方面又觉得他不搞科研了,多少有些可惜。

转过楼梯口,就直接上到二楼。二楼左手有一间阅览室,是在大厅一角用报架围成一个独立空间,架子上插放着当下的文学期刊。这当然是我“光顾”最多的地方,仿佛置身一大片带露的鲜花,我们这些小蜜蜂一飞进来,就只顾肆意地采蜜。可以站在这里翻阅,也可以拿到座位上细读(好像要在入口处做个登记)。全国各地当下名家新秀发表的作品一一进入我们的视野,而毕业于本校的作家、诗人的作品,更是引起我们的注意。我曾站在那里读我几位师兄发表于《十月》《北京文学》等名刊的大型组诗,内心自是受到一种冲击。进入二年级,我们几个文学爱好者的作品也开始登上一些刊物,当然也是在这里第一时间读到,那种喜悦自不待言,甚至盼着同学们也能够看到,从而获得一点成就感——少年人的这点虚荣心似乎亦不难理解。

我已不能十分清楚地记得我们是如何借阅图书的了。印象里,最初图书馆是把每本书都做了资料卡片,盛在柜子里以备查阅,然后填上索书单,交给管理员到库里查找。我们还需把索书单放到一只竹篮里,然后让竹篮沿着一根铁丝线滑动,传到管理员手里,再由管理员进到库里寻找,找到书后再放到竹篮里传到我身边,方法有点“土”,程序有点烦琐,往往要等很长时间。这种办法好像没有多久就废除了,手续简化,有许多书就放在报刊阅览室对过的借阅处,用一道玻璃墙隔着,透过玻璃,我们就能看到书架上的书脊,看中哪本就指示管理员去取,然后在书签上做个登记,留下书签就可以了。我最初借阅的几本书都还记得,《汤姆叔叔的小屋》《沈从文小说选》《沈从文散文选》《杂拌儿》,前两本读得比较认真,都写了读后感。这两篇读后感也可以看作我后来写书评的试笔。而俞平伯《杂拌儿》中的许多篇章我却读不进去,除了那锦绣般绮丽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其他都引不起我的兴趣,直到多年后,我才能体味俞老夫子文章的妙处。我读的《杂拌儿》似乎还是初版本,竖版,一页没排多少字,这也让我感到不太习惯。

三楼是过期杂志的阅览室。一本本合订本,都加上了黑色或绿色、红色的纸板封面,典雅厚重,我自是不少借阅。借得最多的是1980年前出的《诗刊》,因为自1981年起的《诗刊》我都订阅或零买了。1980年《诗刊》举办了第一期“青春诗会”,参加诗会的几乎都是名家或因参会而成名。那一期“诗会专号”,我不知读了多少遍,还摘抄了一些。还有我以前在乡下只闻其名而从未能谋面的一些地方性杂志,这时也可尽情地浏览一下了。而四楼也用木板或玻璃隔出了一个独立的小间,那里陈放的是“内部借阅”书刊,所谓“内部借阅”就是只能在当场阅读,不能借回寝室,主要是港台图书,也有一些古籍。我在这里读得最多的是台湾出的“新文学大系”,在上面我第一次读到诗人余光中的散文,那时还只有四川诗人流沙河向大陆读者介绍过他的诗歌,而他的散文只零星地由《散文选刊》《台港文学选刊》转载过几篇,在这大系里载有他的几篇长文,如《咦呵西部》《逍遥游》,我读后真是爱不释手,遂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抄过的台湾散文还有王鼎钧、张晓风等人的作品,都觉眼界一新。至于古籍何以也算“内部借阅”我倒不很明白,大概是多数古籍均为洋洋巨著,馆藏只有其中一部两部吧。我竟然也有兴趣读了一些如《康熙起居录》这样的枯燥文字,甚至同样摘抄了一些片段。我至今还记得其中一节记有康熙痛斥遇见的一位和尚,认为他不事生产而蛊惑人心,当时觉得康熙还颇“英明”。

我从图书馆里借得最多的倒是台湾远景出版社出的一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丛书”。我借的是精装本,红色封面。同样是台湾出版的,这却不算“内部借阅”,可能这套书所收的都是外国作家吧。我读了法国诗人米斯特拉尔的长诗《米赫尔》、狄奥·蒙森的《罗马史》、显克维支的《你往何处去》等都印象深刻,颇想一读再读。读我一直热爱的大诗人聂鲁达的作品也由此开始。后来还专门找来大陆的译本《聂鲁达诗选》,为他所创造的诗的世界所深深折服,觉得那真是五光十色绚丽多姿,让人惊叹不已。我甚至拿出卡片,摘录他所用的一个个意象,可惜抄不胜抄,最终半途而废。古典文学读得不多,一部《珂雪斋近集》倒是读得兴致淋漓。古典文学读得不多的原因,还在于我平时就从书店买了一些普及性选本,似乎并不需要从图书馆借阅。

因为去图书馆还比较勤,我跟图书管理员也逐渐熟络起来,我记得过期杂志部有位管理员孔老师,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士,对我们态度和蔼,喜欢和我们说话,她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了她,她就说起在学校里工作的我的同乡。她后来调到内部借阅处,自然也常常见面。“内部”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职员,他见到我手持杂志上刊有自己的文章,说这对以后评职称有好处,他哪里知道,评职称常常是不看发表不发表或在什么地方发表文章的。

我跟图书馆的关系一直是和洽的,这中间也发生一件小插曲,但照样没有影响我对图书馆的亲近感。那是有一回,我从图书馆借来一本海外作家写的长篇小说《我们的歌》,大约是写20世纪五六十年代留学海外的台湾省青年的故事,我读后很感动,觉得他们是追求理想、意气风发的一群,便推荐给同寝室的一位同学读;他读了也很喜欢,但他不该激动之余还在书里又是画线又作“批注”。我拿回书后就觉得犯难,侥幸还回去后仍惴惴不安。果然不久,通知到了系里,让我去图书馆一趟,我一听就知与这本书有关。果然,借书处的老师让我回去写检查,我回来写了检查,说明了情况,并检讨自己不如羊羔之知跪乳,乌鸦之知反哺,受图书馆嘉惠之多,却不懂得珍惜,实在不该。大概检讨得还算深刻,递上去后,图书馆的一位领导还出来找我谈话,大意说,图书馆的书里如果都被勾画涂写,别人还怎么看?这是损害文物。他还说,是的,主席、郭老(郭沫若)路过芜湖,都曾从我们图书馆调阅图书,并在上面留有墨宝,那是领导人手迹,弥足珍贵;一般人不能允许的。最后他要我下不为例,这次就免除罚款了。我嘘了一口气出了图书馆,少年人的心性让我在心中赌气说:说不定哪一天,我留在书上的文字也成了墨宝哩!说是这样说,其实我并没有多少底气,果然没这本事。

那时候,同学们上晚自习,都把图书馆阅览室的位子占得满满的,去晚了连座位都找不到。(估计现在高校也是如此吧,爱读书的学生还是不少的。)大家都静悄悄地在那里阅读,做作业。我偶尔也在那里写篇文章或小诗什么的,心情很是愉快。尤其是春末夏初或仲秋,风日甚好的时候,看了一会书,到校园里随意走走散散心,或跟同学聊聊天——谈的也是当前的文学创作,现在想来,更是觉得那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经历,有了是幸福,没有多少是缺憾。

还记得有一度,我跟艺术系一位漂亮女生来往比较频密,别人以为我们是在谈恋爱,其实我们连手也没有拉过;她比我大,早已名花有主,只是对象据说在上海读博士。我们常常一道去图书馆,每当我们走入阅览室,好一片目光就“唰”地投过来,就像一盏盏探照灯似的,照得我抬不起眼来。我的这位女同学却若无其事,习以为常。我们在看书时,我的同年级诗友,现在已成为知名评论家的洪和他的艺术系女友也在那里自习,总是能在稠人广众当中发现我们,很快一羽折叠的纸条就飞了过来,上面画着漫画,有一次是一头大象卷着长鼻,甩着长尾,鼻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祝你们晚上好!”我们看了,不禁莞尔。

这真正是一段青春浪漫的岁月!而这一切皆与学校的图书馆密切相关。相信这里也曾经发生许多爱情故事。我刚上大学不久,我的一位学兄就在一个春夜找我出来散步,见他神情郁郁,欲言又止,我便问他怎么啦,他索性抱着头在荷花池边坐下来,吞吞吐吐告诉我,他爱上了一位年轻的图书管理员,可是她家里不同意,从此她不再理他,他感觉十分痛苦,不能接受。面对这种状况,我能说什么呢,当然只能竭力安慰他,说还有好姑娘在前面等着他哩。其实,我心里很感动,我觉得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何况她是一位图书馆里的管理员!

现在想来,我觉得如果说母校是我们成长的摇篮,那么图书馆更像哺育我们的母亲,精神上的,甚至是情感上的!

1990年我工作两年后考研究生,因第一志愿录取有困难,我回母校探询是否有可能作为第二志愿重返母校,得知同样有难度后,只得凄然而别。临行前,我特意跑进图书馆,在几层阅览室门口都转了转,看到一切物是人非,想到自己不知是否还有可能重新回到母校走一走,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图书馆,两汪湿热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HsmzpoVRqkTAakX1dYFOrV8Ns0bIvMmq0MH3wKOZsqSRAFgOtkA/TZCd3K4kFb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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