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为何,公子不仅断定殿下今日一定会来,还特意交代了他要这么说。
姬昱心头一紧,大步流星穿过回廊,却见房门紧闭,只从窗纸上透出微弱的光。
“绿绮,你先下去吧。”
绿绮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家公子的嘱托,还是应了声“是”。
沉默片刻,姬昱抬手,轻叩门扉,“沈公子,是我。”
她倒是想唤他“翊桉”,可又怕冒犯,更何况他现在只怕还在恼她。
屋内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却无人应答。
“我直接进来了?”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姬昱直接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是一股很好闻的沉水香。
沈翊桉背对着门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动静慌忙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扔进了脚边的炭盆,火苗“腾”地窜高。
“你在烧什么?”
姬昱几步上前,却只看到绢帕一角在火中化为灰烬,隐约可见绣着她的名字。
沈翊桉倏然起身,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寝衣,腰间丝带松松系着,露出小片如玉的肌肤。
那张总是温润含笑的脸此刻没什么表情,可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殿下晚间擅闯男子闺房,传出去只怕有损清誉,还请殿下自重。”
他声音轻得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姬昱盯着炭盆里的余烬,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滋味。
那种绣帕,多是京城公子们用来寄托情思的物件。
沈翊桉竟然已经在偷偷给她绣帕子了,可现在却她因为今日之事要烧掉……
“今日长街上,你都看见了?”
姬昱沉默片刻,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沈翊桉别过脸,烛光在他鼻梁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看见什么?殿下与北狄帝卿共乘一骑的恩爱模样?”
他轻笑一声,喉结微微滚动,“确实……很般配。”
“那是做给北狄使团看的。”
姬昱不自觉地向前一步,“元翎此人来意不明,我不得不——”
“不得不搂着他的腰?”
沈翊桉突然转身直视着姬昱的眼睛,眼中水光潋滟,“不得不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他声音越来越低,“不得不……娶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姬昱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翊桉,眼眶通红,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我还没答应。”
姬昱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泛着尖刺刺的疼,她伸手想擦他眼角的泪,却被沈翊桉侧身躲开。
“但你会答应的。”
沈翊桉退到窗边,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一行清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在面上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印象里,靖王世女向来以国事为重。”
姬昱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沈翊桉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儿似的,滑坐在地上,抱膝蜷成一团。
“翊桉,那是从前的靖王世女,不是我。”
姬昱这话几乎可以说是明示了。
沈翊桉微微一怔,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阿昱,你既然这样说,那本宫问你,你还记得本宫及笄那年的及笄礼上,你对本宫说过什么吗?”
姬昱心头一震,沈翊桉也是在和她说前世的事情。
那年海棠初开,她父亲已经去世,自己身为三品大将军,自然在受邀之列。
她不胜酒力,寻了个由头出来在宫里闲逛,和当时的沈翊桉聊得很是投契,沈翊桉开玩笑般的问她愿不愿意做公主驸马。
她当时还说求之不得。
姬昱张了张嘴,还是唤了声“殿下”,“殿下,臣当时说的是醉话……”
“醉话才见真心,不是吗?”
沈翊桉抬起头来,盯着姬昱瞧,泪水已经打湿前襟,“如今北狄帝卿要你娶他,女帝乐见其成,靖王也……”
“阿昱,我是了解你的,当初在大夏,你……”
沈翊桉沉默片刻,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今日之事你明明有千百个理由推脱,却偏偏……”
姬昱蹲下身与他平视,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这是她两世以来最熟悉的味道,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能平静下来。
“翊桉,北狄十万铁骑陈兵边境,若联姻至少能换边疆三年太平……”
“那我呢?”
沈翊桉抓住她的手腕,眼眶近乎赤红,“从在大夏的时候我就在等你,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看着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姑娘,甚至还有贵公子,从来不敢争不敢抢……”
“就因为我当时是长公主,我怕影响你的仕途,可现在呢?再等下去……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说着话,沈翊桉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姬昱连忙轻拍他的后背,这才注意到梳妆台上放着的小碗里,黑褐色的药汁还剩一半,“你生病了?”
沈翊桉用手帕掩住唇,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紧,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可笑如今,我竟也学起那些深闺怨夫……”
姬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她抬袖轻轻给沈翊桉擦着泪水,“翊桉,你别这样想,我会娶你的,也只会娶你一人。”
“你让我如何信你?”
窗外传来一阵异响,还伴随着瓦片轻碰的声音。
姬昱猛地推开窗户,却只可看见一道雪青色身影掠过墙头,速度快得像是她产生的幻觉。
“元翎……”
沈翊桉听了不由得苦笑,“看来你的未婚夫等不及要洞房花烛了。”
“翊桉,他不是,我心里只有你……”
“主子!”
皎月轻轻敲了敲门,将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主子,北狄使团驻地起火了,只怕一会儿就会有人去王府请您了,咱们得赶快回去。”
姬昱心头一跳,沈翊桉却已经背过身去,哭过之后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殿下请回吧,国事要紧。”
他的手垂在身侧,姬昱看到那修长的手指上隐约有几颗针眼,只怕是为了绣那条帕子才留下的。
她突然上前,从后面环住沈翊桉的腰,轻声附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等我处理完这事,我们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