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冒充冬冬的人,就是我。
说“冒充”并不准确,我没有那样的意图,可是,利用她的照片在网上和陌生男人聊天的人,的确就是我。不可思议,对吧?不可饶恕,对吧?但的的确确就是我。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
分手后,李海和我一直还保持着联系,虽然我不再爱他,可相互间的信任还在,每次他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或早或晚的,他都会跑来找我诉苦。他第一次离婚前的分居阶段来找我的时候,诉说了和妻子的种种矛盾,还有不舍的心情,我不记得当时我给了他什么建议,只记得他扭头开始说我:“阮金,你这人问题就在你不但不像个女的,你严肃起来我还很想叫你一声爹。”不过,等下次他又追求谁受挫或是想放弃谁心里纠结不下,还是会打电话让我帮忙拿拿主意。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尽可能帮他分析,然后坦率、直接地给出我的看法。只有一次,他跑来找我说他又想结婚了,对方是个在美院读博的韩国留学生,家里很有钱。我说,先别说你了,我正好也有事想和你谈谈。
我跟李海说,几天前我去检查乳腺(这个检查我是每年必做的),门诊医生给我开了B超单子,做B超的医生做完后突然要再给我做个阴超,说是以防万一。我感觉有点怪,犹豫了一下,可心里觉得医生是权威,应该听他的,就说好。
说到这儿,我停下问李海:“你确定要往下听吗?”
李海紧张兮兮地说:“你是不是查出什么病了?”
我说:“你别紧张,是女人的事。”
他这才大大咧咧地说:“又尿路感染了对吧?交新男朋友啦?”
我让他别插话,先耐心听我说完——
“我特别恨自己当时什么都不说,这么软弱,又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情况是这样的,以前做阴道超声都是裤子脱一半,负责检查的也都是女医生,动作很麻利。这次是个男医生,他让我把裤子全脱了,内裤还帮我拿起来放到一边,检查时姿势也和以前不一样,他先要我平躺,然后又叫我侧躺,屁股撅起来,手放在头上——我当时就觉得很不对劲。侧躺的那段时间真是太煎熬了,起码有两次,我感觉屁股上热热地贴过来什么又飞快移开了,可我没好意思回头看。我自己也软弱,又尴尬,当时什么都没说。医生用了很长时间做这个检查,比之前时间都长很多。”
李海急了,连连说,这他妈也太奇怪了吧。可他知道我这人一向神经过敏,又安慰我:“医生眼里病人就是坨肉,应该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最后他还是陪我去了医院。
我们先问分诊台投诉医生该去哪儿,接待我们的是个中年护士,听我讲了经过就带我去了书记办公室。书记是个男的,膀大腰圆,说话慢条斯理,我不得不又把经过讲了一遍。书记听完让我写个书面投诉,说只有这样才能正式受理。李海态度很坚定,当时就要找那个医生过来对峙,这让我挺欣慰的,可书记没让那个医生来,说不符合程序。
写完投诉材料,我和李海下楼走到街上,胖书记又打电话叫我们回去。我们返回书记办公室,发现B超主任,还有那个医生都来了。面对这个阵势,我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到说不出话,可那个医生看起来有些心虚,手在抖,我就有底气讲了。我再次完整说了一遍经过,然后问那个医生检查姿势为什么那样的。医生没说话,主任主动解释说,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检查习惯,又说看了我病例,一侧卵巢偏高,侧躺有利于检查,至于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医院并没有强制规定,而手举过头,应该是为了方便身体伸展什么的,总之,我的疑问主任都一一做出了解释,是否合理我就无法判断了。肇事医生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辩解,最后书记就让他先走了。
出来后,李海说我表现得很勇敢,他好几任女友都经历过类似情况,咸猪手啊,言语骚扰啊,基本都是忍忍就算了,只有我,眼里不揉沙子,最后,他大大咧咧总结道:“我没说错,你就是有爹之风范!”
接下来,李海又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我进展,每次都喊我爹,加上院方的态度始终比较良好,慢慢这件事带给我的心理阴影也就淡了。可有一天,医院突然来电话,说我投诉的那个医生被发现在他装修的新房上吊自杀了,人没死,已经抢救过来了,就告诉我一声。
我蒙了。
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
显然,他们认为那位医生自杀和我的投诉有关。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接受自己从受害者到施害者的陡然转变,我反复回忆,努力确认,可始终觉得我当时的直觉没错,那个医生,他某个时刻的眼神我忘不了,他自杀也可能是另有隐情?但我没有勇气去医院求证。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经常天人交战,反复质问自己:难道真是我错了?是我导致了一个无辜医生的自杀?他是个被我误解和伤害的好人,这种可能性反复钻进我的大脑。
由于那个糟糕的阶段一直不肯过去,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我就会去沈佼那儿借宿,找她倾诉苦闷。那时我和沈佼关系还很不错,每次她都会做一大桌拿手菜,陪我喝大。当时她住甜水园,一个人租了个两居室,虽然是老房子可社区氛围特别好,很有九十年代老北京的那种生活气息,我还挺喜欢去她家的。
有天晚上,她突然喊我去她家,到了又是一大桌菜。举杯之时,她突然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她去医院问过了,也搞清楚了,那个自杀未遂的医生,他自杀根本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一段和女同事的婚外情。我听后崩溃大哭,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不少红酒。我太想喝醉了,很快就上了头。抱着沈佼,我又哭又笑,心里非常感激她,那一刻,真的,我以为我们的友情又回来了。
我们一直聊到很晚,全都吐了好几番,才各自回房倒头大睡。
半夜,有道光把我弄醒了。
我睁开眼睛,感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很想喝水。这时,我发现卧室门大敞着,可我明明记得睡觉前把它关上了。我看了看拉严的窗帘,顿时毛骨悚然——弄醒我的那道光不可能是外面的车灯。这时,我听到客厅传来细微的响动,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我那不是沈佼,而是一个男人。
我一闪念:是不是我睡着后沈佼找男人来了,她情人很多,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可能。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完全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有个人在慢慢扭动隔壁沈佼房间的门把手。我壮起胆子摸到手机,给沈佼发微信:“有人进来了。”
她没回。
又过了一会儿,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我判断那人进了沈佼的房间。我不想坐以待毙,就冒险打了110。我是躲在被窝里打的电话,接线的是个女警,她问我住址,可我只能压低声说话,讲了几次她都没听清。这时我浑身是汗,怕惊动那个人,不得不挂掉电话,为了避免警察突然打回来,还关了机。当时我脑子基本是短路了,那些别人说的、网上流传的奋起反抗的情节,根本不可信,真遇到这种情况你心里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不敢哭。
过了很久——其实我丧失了时间感——我感觉那个人来我这边了。
紧闭双眼,不发出声音,这就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那个人,那个男人,他可能会猛地冲过来摁住我的头,用刀切开我的喉咙……我吓得魂飞魄散,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继续装睡。那个人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安静地站在房门口,我感觉他在用手电照我的脸。一分钟后,他又照了我一次。其间他就那么站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他回了客厅。
他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五分钟,也可能更久,接着我听到入户门被轻轻打开,又慢慢关上。当我意识到整栋屋子再没有声音,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直坚持数到一百我才腾地蹦起来,冲过去把卧室门反锁上。
我抓起手机,开机,正要给沈佼打电话,她的信息过来了:“他走了吗?”
“好像走了。”我双手颤抖着回信息。过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她发信息说:“去客厅吧。”
一到客厅我们就抱头大哭,一边哭一边赶紧报了警。
过了很久很久,感觉至少有一个小时警察才来。两个男警察。他们先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就开始勘查现场,最后确认贼是爬窗户进来的,阳台上有他的脚印。警察中年纪较大的那个让我们清点一下财物,看看少了什么。
贼只拿了我和沈佼包里的现金,这没什么,恐怖的是,他还拿走了沈佼的钥匙!他是从阳台进来从房门出去的,出去时还把门反锁了。小警察说了些你们可够幸运的之类的话,感觉是想安抚我们,却让我们更害怕了。老警察就在一边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哪里人啊,语气很轻松,好像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贼拿走了房门钥匙,沈佼当时就给房东打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房东找人在阳台外加装了防盗网,也换了门锁,可我和沈佼都明白,这地方不能再住了。沈佼去亲戚家待了几天,很快就搬走了。后来她告诉我,那个人进她房间的时候她其实听到了,她的反应和我一样,就是装睡。那人用手电筒晃了她三次,她能感觉他慢慢走到床头边,最近的时候离她应该不到一米,她能听到他的喘息,闻到他嘴里喷出的难闻气味。她觉得那个人其实知道她在装睡,可他就那么站着,看着,并没有采取行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我说我也是,那人也用手电照了我。回忆这个细节让我们都非常害怕,后来我一直想,那个摸进房间的贼,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只有一个可能,发现屋里有两个女人,他反复权衡了其中的风险,如果那天晚上只有我或只有沈佼,情况就不好说了。他站在房门口犹豫的那三分钟,他用手电筒照我们脸的那几秒,他的某个闪念,实际上决定了我和沈佼的生死。
即便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忍不住后怕,脊背发凉,以前我是个不怕黑的人,那之后直到现在,我睡觉从不关灯。
那是我想从记忆里挖掉的一天。它意味着我第一次对独身生活感到恐惧,有段时间我甚至考虑离开北京,因为走在熟悉的街上我不再感到安全,坐出租车我不再和司机闲谈,走夜路会忍不住一直往后看,有时睡着觉会猛然惊醒,看到床头站着一言不发的黑色人影。
如果没有那天,冬冬应该还好好坐在我对面,因为,就是在那之后我注册了“百日甜”,我想要一个强大的爱人,这就是整件事的开始。
“百日甜”是个交友软件,最早其实还是冬冬推荐给我的。她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社交,广泛接触男人,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当时我还开玩笑说,只能百日甜啊?这合理吗?这吉祥吗?可冬冬说,谈个恋爱能甜蜜足足一百天,已经很幸运了好吗!
她甚至手把手教我怎么用。
折腾几天之后我发现了问题所在:我目的性很强,可男人们目的性更强,他们有的比较谨慎,旁敲侧击半天才会亮明主题,有的则上来就问:约吗美女?还有的干脆直接上裸照,生殖器旁边放个易拉罐。什么意思?是想让我给他们割包皮吗?
就在我考虑放弃的时候,有个人加了我,我一看,嘿,匹配度高达99%!他主动和我打招呼,说话挺有礼貌的,我想了几秒,决定再试最后一把。没想到我们竟然一口气聊了半个小时,他挺会逗我笑的,没有那些不着四六的调情,我抛出去的话题他也都接得住。后来,他说想看看我的生活照,没P过的那种,我想都没想就发过去一张,是我运动时的照片,攀岩,我自己感觉还蛮帅的,是我最满意的一张近照,可他突然来了句:“这真是你啊?”
“什么意思?”
“真是你?”
“是我啊,怎么啦?”
“啊,微坦。”
我以为他是在调侃我平坦的胸部,后来查了一下百度,才明白他是说我体重过大,不是重型坦克,是微型坦克。男人侮辱女人的方式,真是千奇百怪、不可理喻。不过,受到如此粗鄙的羞辱我并没有发火,相反,我很想和他好好谈一谈。可是,当我字斟句酌写好很诚恳的一段话,发出时才发现,他已经把我删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他限制了回复,结果真是始料未及,整个没了,晚上十点还在,突然就没了,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事都没发生过,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我气炸了。这也太侮辱人了。
我要报仇!
说干就干,我用另一个手机注册了新号,至于网名“饿兔子跳”,它其实是软件随机生成的,这大概是社交软件对用户隐私的某种保护措施,比如,我看到有个家伙叫“寄居蟹拿大顶”,还有叫“荷花砍头行动”“绿茶减脂火烧连营”或者“番茄拜火教”的,而我点击生成的时候,就蹦出了这个让我颇为心动的名字:“饿兔子跳”。我越想就越觉得神奇,“饥饿的兔子跳起来”,这不就是我吗?我本人的精神写照!这是互联网、大数据赐予我的名字!接着,我又急中生智把习惯的卡通头像换成了冬冬的长腿照,准备钓鱼——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彻底改变了后来的一切。
果然,很快就有男的主动跑来搭讪了,全都很主动,很热情,爱意满满,然后是更多,简直源源不断,可他们都不是我的目标。终于,第三天晚上,我钓到了那个嘲笑我又把我删除的家伙,他叫“鲇鱼梦见未来”。呵呵,鲇鱼兄弟,你就等着我火力全开吧!既然锁定了目标,我反而变得很有耐心,我先是让他感觉我有点喜欢他,对他很感兴趣,等他渐渐上了头,我才突然出击,痛痛快快羞辱了他一番,用到了我能想到的最肮脏、最卑劣的字眼,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天哪这个古早的网络用语),我把他删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复仇之箭,一击命中。
爽啊!
这件事很荒唐,本该到此为止,可是,当我完成了复仇,准备注销“饿兔子跳”这个号时,有个男孩和我配对成功了。是他先跟我搭话的,他叫我小姐姐,他说:小姐姐,你睡了吗?我没有迟疑,立刻打开了他的相册:茂密蓬松的头发,略微下垂的眼尾,一笑牙齿雪白,活脱脱一个野生小栗旬啊!头脑一热我就和他聊了起来,结果,一直聊到了天亮。
第二天中午,一觉醒来我神清气爽!
小帅哥发消息向我道午安,我愉快地回了个午安。到了晚上,他又主动找我聊天,并急切地说:“兔子姐姐,我感觉我已经迷上你了。”我傻吗?他迷上的当然是冬冬,准确地说,他是被冬冬的美照给迷住了。我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拉黑,然后清空、注销账号,这么做才是对的,可这时我又犯了另一个致命错误,我一时心软没那么做,不但没有还和他聊起来,聊了整整一夜,然后是又一夜,又一夜……
我因为外貌被人取笑、嫌弃,可换上冬冬的头像吸引了一个男孩,却因为他长得帅和他放肆聊天、大胆调情……我和那些浅薄、粗鄙的男人,有区别吗?当时我还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结论是:有区别——我被男人的英俊吸引,这是人之常情,可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不帅就挖苦他、羞辱他,甚至以此为乐,对吧?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星期转眼过去了,我乐此不疲,拒绝见面也绝不视频,借口是不想太快,为了把戏做足还对他说了些诸如“我是个慢热的人”之类的屁话,感觉像是在欲擒故纵。其实我非常心虚,不得不特别谨慎小心,为了不暴露真实身份坚持不见面,可谈话内容却越来越露骨。这整个过程中(三周左右)我享受到了久违的被年轻异性狂热追求的愉悦,当然,也有强烈的不安和羞耻,更重要的是,到了后期他执意见面几乎到了发狂的程度,我开始慌了。一天晚上,都凌晨三点了他突然给我发来很长的信息,第一句话就把我吓死了,他说:“兔子姐姐,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是个残疾人。”
我不得不先深呼吸几下,才敢往下看。
他说:“初三的时候,有次周六补课,我在校门口遇到个同学,他和一个外校男生争女朋友,不知怎么打起来了。其实我和这个同学关系也一般,可当时脑子一抽就冲上去,没想到对方掏了刀子,直接就捅我,伤到颈椎神经,司法鉴定二级伤残,颈椎4、5节受损,高位截瘫,现在出门得坐电动轮椅……所以,我给你发照片,都是半身。对不起兔子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真怂了,半天不知道回什么。可这种情况不回也说不过去吧,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看不出来,当年还挺猛的呢你。”
他秒回几个笑脸,“是啊,刚当上混混就翻车了。”
我问:“后来他怎么判的?”
他说:“未成年,没判,就赔了点钱,多少不记得了……他家也穷。”
这时候我就只能没话找话了,我说:“我有个哥哥,以前也很猛的,有次给我出头想教训几个十四五岁的小混混,结果混混拎着西瓜刀跟他玩命,我哥见势不对撒腿就跑。后来和我说,这一跑是他人生的一大污点,被几个小鬼追几条街,可心里确实也是怕,毕竟小鬼砍死人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他大笑着说:“是啊是啊,妈的。”
这个瞬间,我感觉那种尴尬紧绷的气氛给打破了,可随后他半天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他突然发来一句:“兔子姐姐,其实,遇到你之前我已经不想活了,药我都准备好了,是你让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见个面吧,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了。
我真怕出什么事,就把他删了。
这是现实世界给我的一次严厉警告,可我竟然轻易放过了自己。
尽管也有隐约的担忧,可当时我确实没太想过后果,没认真想,因为这个游戏真的太刺激,太上头了,它危险、不道德,而危险和不义也带来加倍的刺激。一旦突破心理防线,我反而变得更主动也更有策略,我开始有意识地丰富社交平台上的个人信息,使“饿兔子跳”这个ID更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她”既有冬冬靓丽的外貌,又有阮金敏捷的头脑。隐藏在这个虚拟身份之下,我发现我写剧本、讲故事的天赋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挥,是的,我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迄今为止我写过的最精彩的角色!我要做的只是动动手指,登录,打破虚拟和现实的边界,只要我足够小心,我可以永远是她,“她”既不是冬冬也不是阮金,而是一个理想的“第三个人”:饿兔子跳。
我疯狂爱上了这个游戏,难以自拔。
其间我也动摇过。有一次,洗漱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感觉身体里有种东西在疯狂向上涌动,我意识到自己疯了,我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如此堕落?我告诫自己,你必须到此为止!老老实实去找个真正的男朋友,建筑一段良性的亲密关系,彻底结束这一切。之后我确实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每周五次去健身房骑动感单车,摘掉框架眼镜戴起隐形,逼自己社交,参加一个又一个我根本不喜欢也不想去的聚会……可是,真的太累了,得到的奖赏又极为稀薄,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并没有让我变得更好,反而让我的心理严重失衡——现实中,不管我怎样努力,我有兴趣的人就是对我没兴趣,我甚至怀疑如果我是男人可能也不会爱上我,包括升级的我,优化的我,任何一个版本的我。
很快,我又重蹈覆辙。
我给自己定了几条规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不得不见面之前,无论多么不舍,都必须果断将对方拉黑、删除。这很卑鄙,让我感到羞耻,可羞耻有时也会令人逆反,成为行动的催化。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游戏”不可能给我带来良性的关系,可慢慢地我学会了在这种基于欺诈的关系里只吸取有价值的部分,对我有利的部分,令我身心愉悦的部分,我尽情享受它,近乎贪婪,然后在危险来临前全身而退。
万万没想到,这个“游戏”我竟然暗暗持续了两年。
几个月前冬冬开始直播,我第一反应就是恐慌,所以才想说服她放弃,可因为她冲我发火,我妥协了。之后我结束了那个游戏,但接下来她在短时间内收获了大量粉丝,又让我的担忧再次达到顶点。我一直害怕会发生什么,比如事情败露,冬冬唾弃我,但我没想到噩梦最后不是落在我头上,而是直接降临在了冬冬的身上!
黄杉告诉我的一切都让我害怕。我怀疑冬冬去鼓州岛是和一个男人见面,可之前我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她去岛上见的人,就是曾和我“网恋”过的男人中的一个。这种可能性是如此明显,为什么我没有更早意识到?
我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回想,用冬冬的照片和“饿兔子跳”这个网名,两年里我究竟接触过多少男人?太多了。太多太多了。多数人我转眼就忘了,可现在,我不得不在这片幽暗的记忆池里打捞可疑人物。
慢慢地,我发现有三个男人开始不断浮现……
我手机里还存着他们的照片。我请黄杉辨认,但很小心。我问她这三个人里有没有那个跟踪冬冬的男孩?她回说,没有。听到这个回答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可“跟踪男”的出现足以向我证明,网络和现实之间的那面墙早已破裂、坍塌,有人从“饿兔子跳”的网络空间侵入到了现实,其中一个,至少一个,接触并伤害了冬冬。
必须找到他,找到那个绑架者。
我应该去见他们,这三个嫌疑人,我必须亲自动手,逐一将他们排除。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在后面都打上一个问号——
伯爵?
赖小光?
卢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