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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猜冬冬躲起来了。

不确定,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她是故意“失联”的。

失踪?这不可能,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冬冬身上,我猜,她应该是偷偷在和什么人谈恋爱,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虽然她一点也没对我透露,可这个年纪,突然玩失踪,除了谈恋爱还能是因为什么呢?一次秘密旅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这完全有可能,对吧?阮文和周媛是找不到冬冬的,要是听说爸妈报了警,一害怕,没准她更不敢出现了。可如果是我去,她会出现的,我只需要在岛上四处走一走,随时都可能遇上她,她会跑过来拥抱我,告诉我她的小秘密。我有这样的直觉和信心,脑海里甚至有那个画面。我问冯医生我能不能坐飞机。

冯医生说,想都不要想!

我打电话给阮文,告诉他我想去鼓州岛找他们。报警后,他和周媛已经连夜飞去广西东海,下午就会乘轮渡赶往鼓州岛,他们计划先去当地派出所备案,然后就在冬冬落脚的民宿住下来。阮文劝我别去,他小声说报警其实是周媛的意思,他自己感觉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他那边信号不太好,加上他这人一向说话含糊,我只听到“我知道你在住院……手术怎么样……她不该撇下你……你别来,千万别……你嫂子现在暴躁得不行……我管不住你们俩”这些。他这种含糊其词的态度让我更烦躁了,可也印证了我那个想法,冬冬很可能没失踪,而周媛选择报警更多其实是因为生气。

我说我想打个电话给周媛,阮文也劝我不要。他话说得很委婉,可意思我渐渐明白了,周媛现在火气很大,对我、对冬冬都非常不满,她怀疑冬冬故意“玩失踪”是我的主意。我不禁苦笑,我和周媛,我们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度我们无话不谈,就像亲姐妹一样亲密。

我在厦门读完大学,毕业没回兰州,这些年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我早已不是离开时那个天真的女孩,我们再想找回之前的那种亲密感,好像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了。

几年前我妈去世,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接受这件事,一停下来就会陷入无边的抑郁。我一直认为,我们母女如果不是因为有血缘,根本就是两个完全合不来的人。小时候,我妈管教我总是要大呼小叫,和我说事好像不先喊上一嗓子就不行,可对阮文就不这样。重男轻女,习惯性地轻视我、打压我,这些她从来都不肯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自从父亲去世后,我还不止一次目睹过母亲的崩溃,其中一次是她在超市偷东西被抓,当时她跪在地上,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是抓住我用力摇晃,用我来博取围观者的同情,就好像我是个盾牌,而不是抱着我、保护我。当时我才九岁。高考报志愿,她要我留在兰州,可我偷偷改成了离家最远的厦门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她和我大吵,威胁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后来,几乎同样的情况又发生在了冬冬和周媛的身上。

妈妈去世后我很孤独,才意识到虽然她对我的感情十分粗糙,对我总有很多负面评价,可心里还是很想和我亲密的。她走之后,我缺乏的正是这种有入侵感的关系,一些不管三七二十一要让我为之花时间、花心思维护的关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实际上过着离群索居、与世隔绝的生活,大概有五六年,我几乎不和朋友们来往,天天就闷在家里写个不停。我写剧本,也写小说,用周媛的话说,“造了很多粪”。家里经常安静得可怕,我也不养猫。

冬冬来北京读大学,我特别高兴,家里唯一毫无保留喜欢我的人就是冬冬。她到北京后我们经常见面,就像当初我和周媛,我们既是家人又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冬冬来北京的那天是李海陪我去接的她,当时我跟李海已经分手好几年了,可我有事他总是第一时间赶来帮忙,说起来,我唯一一次考虑想结婚,就是和李海。

李海的工作主要是跟艺术家打交道,帮着卖些画和雕塑什么的。他家在东南沿海,整个家族都做鱼粉生意,而他在还很小的时候就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远离那种“臭烘烘的环境”。我是在厦门实习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他的。

有天晚上,我们在鼓浪屿约会,推着自行车在一条偏僻小路上散步,一个蹲在路边的男人突然起身拿刀威胁我们,让我们交出手机、手表和钱。李海直接就给了他一拳。那男的愣了一下,接着突然抱住李海,飞快捅了十几刀,跑之前还不忘把自行车上的包拽走。李海血越流越多,我吓坏了,扶着他走了几十米,一路大喊呼救。一个推板车卖凤梨的老人闻声跑来,二话没说就把李海送到附近的诊所。李海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除了肚子上留下很多细小的疤,并无大碍。这件事当年曾被厦门的报纸列为十大案件之一,凶手至今没有落网。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和李海提分手的,可我相信任何一对情侣在遇上这种事之后都不可能选择分手。那之后我们又撑了一年多,可争吵却更频繁了,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1.我想打车,他非要坐地铁,理由是地铁更快,可坐地铁累呀。

2.我要去厕所找不到,导航越走越偏,让他去问问人,他说我就是喜欢麻烦别人,我说找不到啊,按导航走找不到啊。

3.点菜叫服务员,他说你叫唤什么。叫唤?是嫌我嗓门太大吗?

4.去景点,他手机导航越走越偏,我穿高跟鞋跟着走了两个多小时,我说,让你去问问人就这么难吗?他说,我这不正给你导航呢吗。脚后跟都磨出血了,我说,你是真不愿开金口啊,你不问我问。他又说我,不是你说想出来走走吗,那就多走走呗。

5.周末出去玩,他哥们定好了行程,我问他行程是什么?几点出发?他说你别操心这些,跟着我们走就行了。大哥,不看行程我怎么知道要带什么?就又吵起来了……

真的就是鸡毛蒜皮,可每次发生都让我胸闷、心慌,有时候气得不行快哭了,他居然兴奋地硬了起来,说:“我想和你磕炮。”

我火冒三丈,“你是不是有病!”

他也很委屈,“人家都说,情侣之间没什么是这个不能解决的,这总比冷战好吧?”

我说:“我不高兴了,你就不能好好哄哄我吗?你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我也发现了,李海吵架的时候比平时要帅。平时他总嘻嘻哈哈,做各种傻×表情,时不时还会从身后抓一把甩我脸上,兴高采烈地大叫:“让你吃屁!”真的跟弱智一样,可一吵架他就嘴抿得紧紧的,眼神犀利,说话也有理有据,连平时没注意的下颚线都清晰了许多。发现这个之后,有时我会故意找碴儿惹他生气,他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一度我觉得李海这人肤浅得要命,我们没有深刻的交流,甚至连争吵和痛苦也都浮于表面,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这是因为我们从没有特别爱过对方,两个人都没有过那种感觉,一百分的爱,一百分的仰慕,没有过。可谈这些太形而上了,后期造成我们越来越不亲密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反复尿路感染。

有一次,做爱后我发现自己尿血了,去医院用了抗生素、中成药、洗剂,很快就痊愈了,尿检也恢复正常。过了几天,李海要出国,为了给他一个完美告别,我们又做爱了,可没两分钟我就感觉下面热辣难忍。去医院,做尿检,白细胞正常,细菌比正常值高一倍,我要求医生开最强力的药把它消灭,于是又打了三天抗生素。去妇科做各种检查,开了塞的药,打了吊针,还是灼热,然后是腰酸,小腹痛。当时李海在迪拜,我一个人精神压力巨大,经常觉得扛不住了想哭。过了些天,跟妇科医生说的一样,我又痊愈了。她告诉我女人尿道短,这个病很常见,我自然明白这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每次难受的时候都安慰自己,别人能熬过去我凭什么不行?常常在路上看经过身边的一个个女人,看着电视上、广告牌上光鲜靓丽的女人,我告诉自己:这些人都和你一样得过尿路感染,看看她们现在!

可下一次很快又卷土重来。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一次我们做爱后停水了,我只能大量喝水排尿,又用湿纸巾擦,可还是很害怕。我派李海出去买纯净水,很快他就回来了,买了一大兜,全是冰的,气得我破口大骂,让他烧热了给我用。就那几分钟他都不能等,非要打把游戏,猛回头已是一锅滚烫的开水!他说:“没事没事,我再去弄点冰块回来。”我说:“外面的冰块都不知道什么水做的,容易有细菌。”他反驳说:“可你平时洗澡用的不也是自来水吗?”

我说:“你快滚去买!”

他满头大汗,懊恼地说:“早知道就不碰你了。”

他又去买了两大兜纯净水,我迅速倒在盆里,盆是开水烫过的,洗了两遍。可很快我就感觉一直想上厕所,果然又复发了。接下来的半年又复发了几次,每次都是在做爱之后。渐渐地李海也变得和我一样紧张了,每天早晚都要洗澡,办事前后还会加洗。可就算这样,还是复发。

我和李海一起去看了几次医生,医生还是说女生尿道短无法避免,让我们注意个人卫生。我说这些我都知道,而且已经非常注意了!出了医院,李海跟我说了句话,一下把我给逗笑了,他说:“你让我感觉自己特别不洁。”

我大笑,狠揉他的脸。很少有男的会把“不洁”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那一刻我觉得他太可爱了。最后一次复发,好了一周左右,我跟李海说:“禁欲吧。”

后来,我们一前一后都来了北京,他认识了很多新的人,我们也都意识到被抢劫这件事的宿命意味并没有那么浓重,而自从我们再无性爱后我一直都很健康,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宿命。我们和平分手,渐渐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熟人。

有一次,冬冬问我:“小姑,你跟海哥究竟为什么分手啊?”

我愣了片刻,敷衍说:“他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嗯,我也觉得你们不合适。”冬冬说,“海哥人倒是不错,你知道吗,每年中秋节他都给我爸寄大闸蟹和美心月饼,你们分手几年了?十年有没有?每年中秋,真的是每年,我们家根本不用自己买月饼和螃蟹,哈哈哈哈哈。”

我也笑了,这确实是李海能干出来的事。

“可你不嫁给他也是对的,”冬冬说,“海哥就是个老男孩,我猜啊,就算到了七十岁、八十岁,他还是会找年轻漂亮的女孩谈恋爱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能因为他就再不谈恋爱了呀?你说实话,干吗非要一直单身?不孤独吗?”

实际上,后来我谈过,还谈了不少,但全都无疾而终。

到北京的第二年,做项目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很有才华的编剧,人蛮帅的,头脑也相当灵活,嘴巴还很甜。对我来说,他最大的问题甚至都不是向我隐瞒了已婚的事实,而是他身上的那种谄媚感——这是我后来慢慢发现的——他羡慕强者,遇强则怂,男人不该这样,一个搞创作的男人,尤其不该。后来,我又很轻易地爱上过其他人,女同事的哥哥,主动邀请我搭顺风车的邻居,单位新来的实习生……可这些新恋情很快都因为各种问题难以为继,就像他们送我的玫瑰花一样迅速干瘪,再后来,一个对象和下一个对象之间空窗期越来越长。不过,面对冬冬的质疑,我还是选择了敷衍,“没办法,没遇到合适的。”

“放屁!”

我大笑,假惺惺地问她:“那你说,是为什么?”

冬冬没笑,神秘兮兮地靠近我,把我的脸转向镜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你有颜值焦虑,这些年,你的自信、洒脱,慢慢都被狗吃了。”

她说得对。可我反问她:“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有我的美?”

她上下左右盯着我研究了半天,然后才煞有介事地说:“问题根本不在这儿,美不美是个主观感受,你瞧你,身材不错吧,够高挑还有点小肌肉,皮肤也好,不够白但是很光滑呀,头发又黑又浓密,可怎么说也算不上大美女,对吧?身体健康但姿色平平,可那又怎样?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男人、女人,也不是只有漂亮的才有资格谈恋爱吧?”

见她说得理直气壮,我问她是不是当美女也有当美女的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没有,没有烦恼!”冬冬斩钉截铁地说,“人们老说,什么女孩子长太好看了就会被忽略别的优点,容易被骚扰,得不到真心,烦不烦啊?我没这感觉,大家对我都挺好的,都想和我交朋友,喜欢我的男孩前赴后继,我当一百年美女也不够。”

我点头苦笑,向她承认了自己内心的阴暗:人生百事不顺,问题不出在我的脸,而是灵魂,我怀疑我早已经丧失了爱的勇气和能力。随后,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直率的、毫不留情的对话,她告诉了我她的一些重要经历(主要是高中时期的),还有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也讲了自己这些年对感情的失望和怀疑,还有,我的容貌焦虑最早是怎么开始的。

当时我还在读大学,有个从初中就一直很仰慕的学长,有次不知怎么又联系上了,短信里他说,至今还对我在篮球场上的飒爽英姿记忆犹新!我听了很得意,当即就邀请他来厦大散步,他特别爽快就答应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美女,可化个妆、换套衣服也还算清秀,没想到见面后他很不自然,说话也是很尖锐的提问,后来干脆看看手机说还有事要先走。我不甘心,更多的是错愕和不解。在我一再追问下,他突然来了句:“那我们,只那啥不那啥可以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啊?什么那啥?”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说:“我意思是,我们要不要去找个钟点房。”

这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那啥,他甚至连“做爱”这个词都不敢坦率说出口。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干笑,“所以,你临时决定来见我,只是想跟我上个床?就因为,你记得我上学时打篮球的飒爽英姿?”

“你不高兴我可以现在就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明明就对我没感觉,可还是想来一发,这有意思吗?”

“想听真话假话?”

“真话。”

“因为,你是射手座,我还从来没和射手女……”

“够了!”我打断他,“你可以走了。”

他真的转身就走了。我被留在原地,整个人都碎了。不知道耻辱和失落哪个更致命,但我特别难受。当时我有个网友,是邻校的男生,常主动找我讨论问题,一直表现得很欣赏我的样子,但一直没见过面。想着一个懂得欣赏我才华的男生或许能让我舒心一点,鬼使神差,我主动邀请他说,不如出来陪我散散步吧。他果然很积极地来了。他肯定是事先洗了澡,香皂的味道很好闻,自来卷的头发也蓬松可爱,可面对我他却沉默了,再没有那么多问题热切地问我。我陷入尴尬,甚至忘了刚刚的悲愤,就一直主动找话题,可他只是很应付地回答。最后我说,我要回去了,他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一回去我就发现,他把我微信删了。

我真的太失落了。高中男朋友和我在一起时一直想着他的初恋,我们分手不久他们就又在一起了。他那个初恋当时还给我发了好多信息,其中有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们都和别人逢场作戏过,却是彼此最钟情、最正确的人,祝福我们吧。”我看着这句话好久好久,久到手机屏映出我扭曲的脸。祝福你们?好啊,可以啊,那我呢?这是什么狗屁言情小说吗?女一号男一号分开多年,心里一直念着彼此,那我呢?浓浓的配角感让我放声大哭,那也是我的感情啊。和冬冬说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想哭:这些年,我得到的感情要么是逢场作戏,要么是留有余地,我就这么不配被人爱吗?

那天,因为聊了这些,我感觉跟冬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我们变得更加亲密,所以,当我意识到她瞒着所有人去鼓州岛很可能是去见一个人——我越来越确信她是交了新男友——这么重要的事她竟对我只字未提,我不高兴,同时又无比失落。

我打电话给她的闺蜜黄杉。没想到,黄杉根本就没去鼓州岛,她还在北京。

黄杉解释说,她确实计划好了要和冬冬一起去鼓州岛,为此还做了详细攻略,可最后临时有事又决定不去了。她一口气说了这些,对我的问题却很不耐烦,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这很奇怪。而接下来,一件让我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短短两天,“女大学生鼓州岛离奇失踪”突然成了网上最热的新闻,连护士们都在讨论这个,这是因为,有人在网上公布了一段十四秒的监控录像——

深夜,鼓州岛,防波堤上,失踪女大学生拖着一只红色拉杆箱一路狂奔,还两次往身后看。

画面模糊不清,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事情的性质变了。 SpuemghazTSpk8Y3KFjCXtBRHS3qh9iIQ8Za9Kq0Fc44OghwDuGmOctfeP3DkL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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