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终于切身感觉到幼儿教育远非想象的那么浅显、简单。你用很大篇幅呈现了你们的理念和课程,充满理性和系统思维;不过我有个小小的心愿:你能不能以感性的、带有故事性的方式说说这个理念微萌过程?
——好的,那就从办园之初开始。
由于童年遥远,带孩子的经验几乎没有,读的相关书籍有限,因此当时对幼儿教育的认知粗浅而笼统,懵懂如婴儿。尽管如此,在家办幼儿园的那段时间还是积累了一些基本理念:
一、崇尚大自然。
记得那时就在园内最醒目的位置悬挂了一块牌匾,上书“自然之子”。可见“大自然”一开始就是这个机构的基因。当然这与我自身的童年关系密切,因此当我有机会从事幼儿教育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让孩子们多接触大自然!虽然在城市里能做的很有限,但这一观念却根深蒂固。
二、混龄。
由于是家庭式幼儿园,混龄几乎是必然选择,且从一开始就是“混龄生活、分组学习”的模式,后来才越来越熟知混龄教育的好处,尤其是在幼儿阶段。
三、童年是重要的。
这一观念的形成源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 2002 年 6 月接受的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培训,当时给我们授课的有资深幼教专家,有妇幼保健医生,有高校心理学教师,有来自首都的育儿专家,也有一线教师……是他们使我从多维度了解到孩子早期生命的重要意义。二是 2004 年的某一天,我在图书馆一本《视野》杂志上读到一篇名为《向儿童学习》的文章,作者是王开岭。这篇文章以极其优美的笔触阐述了童年的主体地位和崇高意义,对我影响深刻!坦率地说,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觉得童年有多么重要,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该文章的启发之下,我开始重新认识童年。三是受蒙台梭利、苏霍姆林斯基两位教育家的思想和孔德的哲学著作《小爱大德》的影响。
四、多元智能。
这一理论由美国学者加德纳教授于 20 世纪 80 年代提出,而我与它的缘分则要晚得多:源于 2005 年听的一场讲座,主讲是一位华裔女学者,研究方向是多元智能。讲座由太原一位民办学校的校长组织并主持。后来我又读了一些关于多元智能的书籍,对儿童教育的方向有了更开阔的理解与认知。
五、“欢乐、自由、和谐”。
这是 2005 年那个叫“博得”的小小幼儿园在它的第一个儿童节上印在孩子们园服上的三个词,虽然是三个词的简单堆砌,也没有特别的内在逻辑,但反映了那时存在于我潜意识中的某些理念:“欢乐”是一种前提和氛围;“自由”是一种状态,当然也是一种氛围,还是一种价值观;“和谐”似乎是结果,也是氛围。三者结合已隐约勾勒出了办学早期的育人愿景。
这是教育体系形成的第一阶段(2002 年 6 月—2005 年 6 月),可称之为落种阶段。
2005 年 6 月,接手新园,从此校址由一个变成两个,教育形态也从 2—6 岁延伸到 0—2 岁,事业也由一点变为两点一线。2006 年 9 月,再接手一家新园。同年 10 月又在城西创建一个新园——那几年就像贪吃蛇,但吞下的食物总需要时间消化,这一消化就是三年(2007 年至 2009 年)。
这个阶段的主旋律是机体的扩张,就好比一个快速发育的少年,个头是大了,但并未发展出与之相适应的心智,当然也并非一无所获。
一、公益与教育结合的理念。
从 2005 年起,我们每周派教师前往太原市福利院给孩子们送去早教课程,这一行动持续了七年,公益之行的意义在于陶冶博爱之心。
二、家园共育理念。
随着对三岁之前幼儿的关注,我们对早期教育的内涵有了更多了解,并发展出家园共育理念,在此期间我们有大量教育行为是指向成人和家庭的。
三、对一些新教育概念理念的广泛吸纳。
如妙事多音乐、奥尔夫音乐、蒙特梭利教学法、感觉统合训练、情商、发育测评、特殊教育等。
到 2009 年底,园区已从一个家庭式幼儿园发展为拥有三个分部、八百会员的中等规模婴幼儿教育机构。此时,一股强劲的力量在体内翻腾,这是一股拔节的力量、孕育的力量、创生的力量。产生这一力量的背景有几个:
一是那年冬天招聘了一批出色的应届毕业生,就像有了精良的部队就想战斗一样。
二是从 2006 年算起,已有三年没扩张了,反而觉得不正常,甚至有不思进取的愧疚感。因此,再开新部的时机似乎已经成熟。
三是从业七年,创业五年,不断学习,不断实践,不断思考,冥冥之中觉得是打造一个升级版品牌的时候了。
几个因素叠加,行动就开始了。我们一边构思新品牌,一边踩点选址。教育理念当然是一个教育品牌的灵魂。于是,从理念开始的品牌塑造便成了我那段时间的工作重心。从给新品牌起名字开始,先是内部征集,老师们取的名字都较为普通如“花儿朵朵”“向日葵”“好宝贝”等,没有一个名字让人耳目一新。我认为名字很重要,它应该在一定程度上体现、承载机构的教育理念和价值观。而我起的名字大家也难以接受,因为它无论如何不像一个幼教机构的名字——生态纪。好在最终大家还是接受了并成功注册。
有名有实。“名”是有了,但“实”的部分却不够。其实当时也有两条捷径:一是直接用原名,因为“扬帆早教”当时已算是一个深入人心的本土品牌。二是直接加盟一个高端品牌,因为当时早教发展蓬勃,几乎随便加盟一个就可以“省时省力、名利双收”。
但我们选择了最难走的路——自创品牌。我一直坚信:想做自己才能成为自己。但当时的“自己”是谁、长什么样、想去哪里……答案是朦胧的,于是有了第一次闭关的故事。
总之,闭关七天,收获八个字:一心四环、四心一环。不过总算勾勒出“自己”最初的模样,这是教育体系形成的第二阶段(2005 年 6 月—2009 年 12 月),可称为萌芽阶段。
体系有了粗浅轮廓,但对一线教学而言还远远不够,而接下来的四年我的精力几乎全部投注在“生态纪宝贝中心”的建设与运营上。好在种子已萌芽,只要不干枯,就会生长。这四年,体系在实践中缓慢完善:
比如“德才兼备”后来就调整为“德智兼备”,毕竟才华和智慧不是同一个概念,无论作为目标还是结果,后者都是更终极的方向。
比如“一心四环”后来就变为“一心五环”,多了“大气有为”这一环。也就是说,我们期望培养身心健康、德智兼备、幸福完整的地球公民,同时期望他还是一个大气的、有担当有作为的人。“大气”这个词初听很笼统,其实又很具体,我们希望它是一个人的精神底色:一个大气的人一定是一个宽容的人,不会斤斤计较;一个大气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格局的人,不会只为稻粱谋;一个大气的人一定是一个宽广的人,不会狭隘自私;一个大气的人一定是一个可以放下得失的人,不狗苟蝇营;一个大气的人一定是一个通达乐观的人,不会纠缠郁结;一个大气的人也一定是离健康幸福更近的人。
比如“四心一环”后来就变成了“五心一环”,当然绝不是为了对仗工整,因为我们意识到除了宝贝中心、儿童中心、少年中心、青年中心外,还应该有举足轻重的“家庭中心”,也就是说“家庭中心”既是“宝贝中心”等四个中心的出处和寄托,又是一个人成年后自我价值弹射的基础和力量源泉。因此“四心一环”不但多了一“心”,还甩出了一道抛物线,由“一环”变成“6 形”。
比如 2011 年夏天,我们邀请纽约大学陈鲁教授来中心作讲座。讲座前我带她参观,她对“生态纪”这个名字很好奇,我就根据我的理解结合童年故事试着解释:我从小在大自然里长大,长大后才慢慢意识到大自然给了我无尽的欢乐,给了我探索不尽的元素,培养了我的魂魄,开阔了我的心胸,滋养了我的好奇,陶冶了我的审美,启发了我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真善美的原始感受力……大自然是儿童成长最好的环境,儿童教育中大自然不应缺席,这是一重意思;教育本身也是一个生态系统,有谚语说:教育好一个孩子,需要一个村子——多么形象,家庭、学校、社会、世界都是教育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而生命也是一个生态系统,不是吗?一个生命由胚胎而来,最终发展为一个由身体、情感、认知、观念、意识、精神、信仰组成的完整的人……就这样,理念在分享中得到完善与升华,“三重生态论”就是在那次分享后豁然成型的。
比如 2012 年底,当我有机会再次闭关,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午后,我躺在暖暖的地板上晒着太阳,像孩子一样进入了超然无我的遐想:一个生命在成长中究竟应该被怎样对待?一个被良好对待的生命应该是什么状态?一群被良好对待的生命组成的世界又应该是什么样……有九个词先后从我的脑海中蹦出:优生、厚养、博予、知遇、赋心、点亮、得道、相安、天下平。当这九个词跃然纸上时,我的内心连同外在世界瞬间被照得通明!后来把“赋心”置顶,因为它是一切的前提。
所谓“赋心”,就是把心放进去,它是贯穿生命始终的底色、底料,从准备孕育开始就应该是赋心的状态,甚至还可以无限前移:用心谈恋爱,用心工作,用心学习,用心生活,用心过好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刻……哪怕自己并不能完全主宰。或许有人认为这会很累,但有一种用心永远不累,那就是真心,所谓“赋心”就是付出真心予世界。
生命从孕育前就应该被厚养。如果我们没有为迎接一个新生命做好准备,就不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其实需要准备的并不复杂:相对成熟的心智,相对健康的身体和良好的状态。因此,所谓厚养也基本与物质无关,一个几斤重的小生命所需物力实在微乎其微,矫饰则过。所谓“厚”是爱的厚度。专家总结爱的五种语言:美好温暖的言语、劳动付出、精心时刻、礼物、肌肤之亲。其中只有“礼物”一项与物质略有关系且可以用非物质替代。幼年的厚养不可替代,也无法重来。许多亲子之间早年留下的缺憾,终生无法弥补;相反如果厚养童年,则终身受益,世代受益。
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他是带着感知而来,随着年龄增长,感知的能力、范围、欲求也在增长。所谓感知,就好比“感觉”需要“进餐”一样,强烈而自然。当然,饭菜的质和量一样重要,正如苏霍姆林斯基所说:“孩子的心灵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如果不及时种下葡萄,洒下汗水,也会杂草丛生。”我们当然不希望心田杂草丛生,所以我们给孩子成长以丰饶而健康的粮饷。
就这样,孩子的生命在内在需求与外在给予不断交互的过程中,“知遇”就发生了: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生命,他的禀赋是什么,什么样的教养方式更适合他,他更需要什么,他更喜欢什么,他更愿意做什么……就这样,他的身体、他的认知、他的情感、他的兴趣、他的习惯、他的人格、他的观念,以至于他这个人就会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专属的方式与你互动,你就知遇了这个生命,这个生命也就知遇了你。所谓知遇,就是一种独特的美好被看见,这种相遇来自彼此的心底,也许是刹那间的锁定,也许是生生世世的相许。因此,当这两个字在那一刻从我脑海蹦出时,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两个字:作为一个教育者,多么需要知遇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一个生命呀!只有这样,教育才可能深刻发生、双向奔赴;否则,只能是一场波澜不起的擦肩而过。
古今中外,关于教育的说法有很多种,其实教育就是一次次点亮。当我们赋心、优生、厚养、博予、知遇了一个生命,那么点亮就必然发生。当然,要点亮一个生命得有几个前提:
一、我们自己就是火种。如果我们自己就是一团黯然的漆黑,何谈点亮别人?因此我们需要从情感、理智、人格、体魄、认知、素养、感悟、觉知、专业性等多方面修为自己。
二、这个生命具备引燃的条件,即具备初步的体魄和心智。应该说每个新生命都具备这个条件,每个新生命都是一束光,首先被照亮的应该是我们成人,而我们作为他身边的最亲近的人,最重要的是不要破散熄灭这束光,护佑好它;同时在合适的时间用对的方式为它加燃增焰。
三、良好的关系。这是最重要的,就好比水无法使一团火烧得更旺,但油可以。看上去都是清澈透明的东西,但关系的本质却不一样。我们可以点亮一个生命,或者说为什么一个生命就在那个特定的时候被点亮,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彼此的关系。当然,这种关系不是讨好亲溺,也不是冷漠疏离,而是真诚地接纳、尊重、信任,或是深沉地同情、关注、欣赏、期待,点亮才可能发生。
点亮的方式有无数种:可以浓墨重彩,也可以不着一色,可以日积月累,也可能瞬间唤醒,可以是一个故事、一册绘本、一堂课、一学期的相处,也可能是一个拥抱、一次抚慰、一个眼神、一次沟通、一本书、一部电影、一次集市、一场游学……点亮的可能是他人生棱镜的任何一面,也可能是所有面;点亮的程度可能如萤火虫,如烛光,也可能如星光,如火炬,如太阳……不一而足。
点亮他人并不必然意味着能量的消耗,也不全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悲壮,更多的是点亮别人、照亮自己:从小处说是教学相长,往大处说是生命的彼此成全,往更大处说是文明的薪火相传与发扬光大。
当一个生命总能给人以明亮的感觉,可谓“得道”。我窃以为每个生命都是带着光降生的,每个婴童都是得道的状态。我常分享一个幼儿园发生过的小故事:2012 年的一天,王江南小朋友(当时三岁)去上卫生间,路上不小心摔倒,后面跟着的朴正浩小朋友(三岁多点)看见这一幕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我惊诧不已也感动不已,他说:“王江南,没事,我不会笑话你的。”因为这一幕正好发生在我办公室门口,这个小闪电击中了我:这难道不是天使的语言吗?从道而来,向道而去。这样的瞬间在小朋友之间是常态,难怪苏格拉底说:“教育是人类灵魂的产婆。”其实在许多关乎本源本质的事情上,我们需要向儿童学习。
遗憾的是随着生命的成长,这种得道的状态多数会破碎重组,而这个过程多是在孩子几乎不知情的情况下由成人世界主导完成。一种肉眼可见的普遍现象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光亮在变弱、消散,甚至沦为彻底的黑暗;而吊诡的是并不是有人蓄意为之,毕竟这个过程的参与者都是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好在随着岁月的推移,多数人还会重迎生命之光,再次“得道”,只是时间各不相同,这一过程或可称为“完整的成长”;因为我们不可能一生都做巨婴,我们必须亲自成长为一个社会人,而这个过程必然经历身体的变化、情感的变化、需求的变化、环境的变化、心智的变化……我们共同的使命是不让光熄灭,并心怀善意为其助燃。这样,即使成长的过程再痛苦再艰难,只要那道用爱点亮的天使之光还在,“道”就不会远人,只是比当初的婴儿之“道”多了一份质感,但同样光辉灿烂。
当世界满是得道之人,必然相安互爱,天下不太平也难。
就这样简单的九个词成了我们做教育的重要方针和支点,像九盏明灯,点亮孩子,照亮自己;加上后来“小强的故事”“一人一纲”等构成了教育体系形成的第三阶段(2009 年 12 月—2014 年 9 月),可称为雏形阶段。
就这样,理念有了,目标有了,方针有了。最后是关于课程的思考:教育的发生不外乎三种力量——孩子、教育者、环境。因此,就有了对应的三类课程:自主课程(孩子想……)、核心课程(机构想……)、隐性课程(环境想……)。其中自主课程主要依托蒙氏;核心课程主要依托“一人一纲”,还有后来衍生的“一期一案、一年一历、一岁一册、生态生活、全面发展”的关联理念;隐性课程主要围绕十五字展开——境为模,行为范,修六要:品、行、知、情、安、食。
从 2014 年至今,我们一直在实践中完善着这套体系,也是体系形成的第四阶段(2014 年 9 月之后),可称为践行阶段。
教育没有终点,我们依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