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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五章 商成青听到了
权势富贵生来就有，他不稀罕，只是习惯掌握在手中，好看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敢怒不敢言。
但商燕燕不一样。
她是京中贵女，端庄娴雅，气度才学皆是一流。
配得上他的小心翼翼，汲汲营营。
他们最是登对般配！
豆大的雨水，婴儿拳头大小的冰雹，能将人掀翻的狂风，沈鸣聿察觉不到似的，在抵达刑场的那一刻，十六骨的油纸伞自他手中滑落。
处决被判斩首的死囚有个规矩。
再罪大恶极之人，始终也有几个亲朋好友，若是想趁人们沉睡时收尸，或是被害人亲友觉得死法不足以消弭心中怨气。
可在行刑当夜前来。
刑场尸首要隔日一早才会派人过来收拾。
血红嫁衣被雨水彻底打湿，大雨蒙蔽视线，狂风加持下，雨水不断冲洗尘寰，东西易位，左右颠倒。
要找到那颗头颅委实不易。
大雨滂沱，沈鸣聿将那颗脑袋捧在手心，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画面诡异惊悚。
可夏日本就天气炎热，这颗脑袋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除却额上那个伤口，其他部分已经难以辨认。
他将尸首带回了春霖小院。
此际风雨刚歇，微风从树梢徐徐灌入，是这个季节难得凉快的时候，却也有热气从地面翻腾上升。
沈鸣聿却浑身颤—栗，浑身湿漉漉的，双手颤抖着，一针一线，刺入那颗头颅中，又从斩断的脖颈穿出，强行缝合弥补那些裂缝。
已然僵硬的皮肉难以刺穿，沈鸣聿便张开嘴，用最原始的方式，以身上最锋利的牙齿啮咬。
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天光大亮，昨夜风催雨欺，现今院里的青松抖落完身上最后一滴水珠，枝条又奋力向上长了寸许。
远处天际隐隐透出一线紫光。
今日竟是个大晴天！
缝合好的尸身被仔细放在床上，被褥湿了一大块，水渍成团慢慢化出一个人形。
躺下来的长度像。
可是面容压根就看不清楚。
他打开门，在外守了一夜的姜凭一个激灵，揉着眼睛问，“王爷要回府了吗？”
商燕燕非要他跟来。
现在好了，他竟然看到自家主子干起了缝合尸体的活儿。
想到昨晚鬼气森森的画面，这会儿腿还是麻的。
一夜的时间，足够沈鸣聿冷静下来了，“让宋蕴去大理寺一趟，看看昨天斩首示众的到底是谁。”
他花了五两银子，买下那个替罪羊的命，让她代替商成青去死。
那夜商成青出现在侯府。
证明那人确实替商成青担下了这罪名，之后也会替商成青受过。
否则大理寺怎么会轻易放商成青离开？
商成青……
一个因稳婆抱错而流落乡野十余年的侯府千金，她不识礼数，总是藏在商燕燕身后，东施效颦惹人发笑。
她听不懂新作的文章词句为何可以让人平步青云，看不懂棋盘里两相厮杀的惨烈，更不明白，即使在最困顿，连饭也吃不饱时，他也要焚香抚琴的体面坚持。
第一次见她时，消瘦的身体灌在华美精致的衣裙里，那显然是商燕燕的，不知道是刚回来衣裳没做好，还是侯府没上心。
她个子高，只能蜷缩着四肢，才能遮住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于是行动时格外像皮影里东张西望窃鸡的黄鼠狼。
滑稽至极！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曾以为她最是听话乖顺，心思也最纯净的，这是她唯一的优点。
她竟然敢欺骗他，戏耍他！
诈死？
他在宫里长大，什么招数没见过？
幼时那个焚宫自燃，诈死离宫的灵妃什么下场？
被他父皇抓回来，在城门上挂了三天三夜，钓回来时，骨头都晒脆了。
他那时年纪小，半大的孩子玩心最重，贵妃说那是平素最爱给他缝制玩具的灵妃，让他去叫醒她。
于是他伸出手。
灵妃粉粹了。
风一吹，骨灰飞进他的眼睛，他紧紧闭上了眼，贵妃笑着掀起他的眼皮，“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怎么还哭上了？”
乱葬岗上。
沈鸣聿紧抿着唇，发红的眼睛里藏着一团焰火，只待找到目标，顷刻间就能将其烧成齑粉。
确认这是商成青曾带他来过的地方，他落下了第一铲。
十多年前埋下的，土层坚硬，挖起来很费力气，铁锹都变了形。
白骨才堪堪露出。
沈鸣聿弯腰准备拾起，视线里却多了一堆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金粉勾勒，笔锋端方，喜红的纸已经风吹日晒，黏糊糊皱成一团，内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只看得到露出来的幸存的几个字。
良缘……
孽缘还差不多！
他真心实意写就的东西，就这么被扔在这荒芜肮脏的乱葬岗！
商成青，玩闹总该有个度！
铁锹从手上滑落砸到地上，碰到了挖出的石头，反而弹起击中他的小腿，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鸣聿拧眉，干脆放弃了铁锹，徒手去刨剩余的部分。
抽丝剥茧一般，骨头一旦露出蛛丝马迹，立时就会被他抽出来，又扔在脚边。
不消片刻，脚下森森白骨堆叠。
宋韫在春霖小院外等了许久，才看到沈鸣聿抱着一个箱子出现。
箱子打开，里面是沾着泥屑的人骨。
甚至还有两颗头颅。
“你这是做什么？”他头皮发麻，炎炎夏日竟然后背冷汗直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沈鸣聿脸色不对，他还是捡重要的来说，“大理寺核查了，商成青不肯翻供，坚持自己杀了人。”
“那日行刑的，就是商成青！”
“不可能！宋韫，连你也被她骗到了。”沈鸣聿唇角上扬，指头磨得血肉模糊的手在白骨上磨挲，“这是她养父母的遗骸，她一日不来认错，我就磨一根，磨成粉，她舍不得的。”
然后他将箱子抱进去。
宋韫看着他魔怔似的背影，青天白日里竟真能见了鬼。
咬咬牙，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染血的白纱布，捏紧。
“沈鸣聿，那晚我们在侯府说的话，商成青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