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唐·戴叔伦《调笑令》

自1004年宋、辽订立澶渊之盟后，双方和平相处，百余年间中原大地上未再发生大的战事。但进入十二世纪以后的近五十年时间里，战火重又连绵不断，百姓“或被驱虏，或遭杀戮”，“野无耕农，市无贩商，城郭隳废，邑屋荡尽”，“百里绝人，荆榛塞路”的惨状随处可见。《淮南子》云：远古时期，神话人物共工与人争帝失败，怒而触倒作为天柱的不周山，天裂地崩，引起宇宙间的一场大混乱。对于中原百姓来说，神州陆沉，生灵涂炭，不啻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大劫难，其震撼力和影响力极为巨大。这一场大劫难、大混乱是从一个名叫完颜阿骨打的女真人，在远离中原的东北原野间建立一个名叫“金”的小国开始的。

女真族，古称“肃慎”，后来又有“挹娄”等名，五代时始称“女真”，此后因避辽兴宗耶律宗真之名讳，改称“女直”。早在先秦时代，女真人就已与中原王朝有着朝贡联系，但由于各部落间不相统属，互相残杀，各争雄长而势分力弱，发展缓慢。进入十世纪，辽朝通过多次征战，收服了这些剽悍善战的女真人：居住在辽东，由辽朝官员直接统治并编入辽户籍的称“曷苏馆女真”，也称“熟女真”；生活在松花江以北地区的称“生女真”，虽不属辽廷直接统辖，不编入辽户籍，但依然处在辽朝统治之下。到十一世纪中叶，生女真各部落经不断征战、联合，其内部融合逐渐完成。其中完颜部较为强盛，在生女真中形成一个以其为核心部落的部落联盟，完颜部酋长乌克乃被推举为联盟长。通过多年的内联外战，到乌克乃之子盈歌为部落长时，以完颜部为首的部落联盟已成为生女真各部统一的联盟，由此奠定了女真建国的基础。1113年，乌克乃之孙、盈歌之侄阿骨打继承先人的基业，成为新的联盟长，称“都勃极烈”。

此时，辽朝上下吏治腐败，经济日渐凋敝，封疆内各部族暴乱相继，使其国力日益衰微。而完颜阿骨打却通过对内进一步强化统治，增强实力，对外不断用武力侵掠周邻各部落，势力得到迅速壮大。1114年，阿骨打利用女真各部怨恨辽朝残暴统治之机，于九月间起兵反辽，迅速攻占了辽朝设置在混同江（今名松花江）畔的要塞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东南石头城子），随后出敌不意，在出河店（在今黑龙江肇源境内）迎头痛击辽军，大获全胜。在辽人中间早就有这样的传言：“女直兵满万则不可敌。”女真军至此恰好达到一万人，这对辽人和女真人的临敌心理都产生了重大影响：辽兵自此军心涣散，常是不战自溃，相反女真人则勇气百倍，势不可当。完颜阿骨打乘胜遣军攻占了宾州（今吉林德惠北）、祥州（今吉林农安东北）、咸州（今辽宁开原）等周围州寨，附近各部落也渐渐归附女真。女真人脱离辽朝统治、建国称帝的时机完全成熟了。

1115年夏历正月一日清晨，在白山黑水之间的东北大平原上，白雪铺地，薄雾绕林，数千女真铁骑冲寒肃立，注视着他们心中的英雄——女真部落联盟长完颜阿骨打登上高坛，举行建国称帝仪式。

传说阿骨打体貌雄伟，身长八尺，臂垂过膝，骁勇有力，且又沉毅寡言笑，而胸有大志。与中国历史上众多伟大人物的诞生神话相仿，史书也记载着阿骨打出生时的种种祥兆：“（阿骨打）初在娠时，骨重异常，将生，河水为沸，野兽尽嗥。及生，若有光照其室，部落咸异之。”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辽国都城，也有人看见出现在东方天空中的一团五色云气，辽朝天文官据此推断说“其下当生异人，建立非常之事。天以象告，非人力所能为也”。这表面上看似怪诞不经的传说，其实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女真民族的历史发展已走到一个新的十字路口，需要伟人出现，来完成女真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宏业。

随着旭日东升，晨曦洒满原野，崇拜太阳的女真人欢声动地。建国称帝仪式开始了。年不满五旬的阿骨打在数十名铁甲骑士的簇拥下，登上祭坛祀拜天地祖宗，遂称皇帝即位，并宣告道：“辽以镔铁为号，取其坚也。镔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完颜部色尚白，况且所居按出虎水之上。”按出虎，在女真语中是“金”的意思，故取国号曰大金，并据汉法建年号曰收国，寓收取辽国之意。阿骨打还为自己取汉名曰“旻”，即天空之意。臣下山呼万岁，参拜有仪。大臣献上九样耕具，祝以辟土养民之语；又奉献毛色各别的良马九队和甲胄、弓矢、矛、剑，寓意威武和征伐。至此，一个新兴的王国在东北边陲崛起了。

金国的建立，开创了女真历史发展的新纪元，对于辽朝来说，却意味着敲响了其灭亡的丧钟。是年为辽天祚帝天庆五年。辽天祚帝自1101年登基以后，面对政治日坏、国事日非的危局，不思整治，反而拒谏饰非，穷奢极侈，信用谄佞，滥用刑法，激发更多反抗，危机四起。阿骨打称帝建国，也并未使天祚帝于游畋酗酒、醉生梦死中惊醒过来。但饱读诗书的士大夫却深怀恐惧，忧虑辽国的前途。有政治远见的辽朝官吏面对此局面，已开始准备对国家对个人的未来命运作一番全新的抉择。

远离女真人千里之外的赵宋王朝，这一年正当徽宗皇帝政和五年，朝廷上下完全沉浸在一片太平盛世的气氛之中。虽然女真建国的消息当年就传到了都城开封，但宋人并没有将其看做是自己未来的劲敌，只是视为辽国内部的变乱，盘算着怎样利用女真变乱事件来打倒自己的宿敌。

女真族的崛起，使宋、辽对峙的局面一变而为三国角逐，历史的大棋局因此而更加变幻莫测……

简释：

【勃极烈】 勃极烈制是金初一种由少数高级核心贵族合议制的形式决定国家大政方针、辅佐君主的政治制度。在女真语中，勃极烈是治理众人的意思。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建国称帝之初，将女真族原有的由都勃极烈、国相、各勃极烈参与的相对较庞大的议事会，改组为皇帝与少数核心官员共议国事的勃极烈制度，由五人组成：完颜阿骨打自任都勃极烈，其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谙版勃极烈），其堂兄撒改为国论勃极烈（国相），其堂叔辞不失为阿买勃极烈（阿舍勃极烈，相当于国相的第一助手），其弟斜也为昃勃极烈（相当于国相的第二助手）。1136年，金熙宗以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宗盘为尚书令、太师，国论左勃极烈完颜宗干为太傅，国论右勃极烈完颜宗翰为太保，“并领三省事”，即共同总管朝廷机构，由此建立了以尚书省为中心的三省制，标志着勃极烈制度的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