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太没礼貌了!
小红帽蹲在小河边,气得脑袋冒烟,手上还就着河水不停搓洗着两只鞋子。清澈的河水顿时被泥巴染黄了。
“真不好意思呀。”
一个老太婆身穿拖地的黑色长袍,站在一旁点头哈腰地道歉。这个老太婆名叫芭芭拉,长着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其实是个女巫。
就在不久前,小红帽走到横跨小河的桥上,遇见了芭芭拉。芭芭拉对她说:“哎呀,你这身衣服可真够砢碜的,让我用魔法为你把它变成美丽的华服吧!”小红帽很喜欢身上披的红斗篷,便跟芭芭拉商量:“要不你还是变鞋子吧。”芭芭拉念完咒语,一挥魔杖,小红帽的鞋子非但没有变华丽,反而沾满了泥巴。无论叫谁来看,这都是失败的魔法。
“为了表达歉意,不如我把你手上的篮子变成金篮子吧?金灿灿的篮子,一定很好看。”
“不用了,你到边上去。”
小红帽没有停下动作,头也不回地说。
“要不,我还是把你的红斗篷变成高贵的凤凰羽毛的颜色吧。总穿着红斗篷,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都说不用了!”
小红帽气得大吼,手劲一松,鞋子应声掉进河里,眼看着被水冲走了。
“啊啊!等等我!”
小红帽沿着河岸追过去,没想到水流速度很快,鞋子越漂越远了。
“啊啊……”
没一会儿,鞋子就看不见了。小红帽很是无奈。她刚踏上旅途,鞋就没了,往后该怎么走啊?
“哎呀呀,请你振作起来吧。反正那双鞋已经沾满泥巴了。”
芭芭拉说的话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可小红帽已经没力气骂人了。
小红帽光着脚,嗒嗒地走了起来。没走多久,她就看见河里冒出了一块平坦的岩石,一个衣衫褴褛的赤足女孩蹲在岩石上,正忙着涮洗一块白布。只见那女孩身边……
“啊!”
小红帽跑过去,拿起了那东西。不会有错,这正是她刚才被河水冲走的鞋子。
“太好了!是你捞上来的吗?谢谢你。”
“嗯……原来是你的鞋子啊。”
女孩略显无措地说着,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遗憾。她看起来比小红帽大了两三岁,应该有十八岁了。她身上穿着看似已经几年没洗过、布满了补丁的破衣烂衫,脸和头发上都蒙着灰尘。
小红帽穿上失而复得的湿漉漉的鞋子,转向那女孩准备再次道谢,却发现她的眼眶通红。
“你在哭吗?”
“……嗯。”
小红帽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草地上有一堆松散隆起的土,像是刚埋了什么东西,土堆上还竖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小红帽对着十字架献上祈祷,再次看向女孩。
“我叫小红帽,你叫什么?”
“……辛德瑞拉。”
辛德瑞拉这个名字是“灰姑娘”的意思。怎么会有人给孩子起这么脏的名字?小红帽很是困惑。
“其实我的真名叫埃拉。”
她哭着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埃拉的父亲是一名皮革匠人,曾经她与父母幸福地生活在离这里不远的房子里。但是七年前,埃拉的母亲病逝了。父亲觉得孩子没有母亲很可怜,就娶了新的妻子。
后妈伊莎贝拉还带来了两个孩子。二人都是女孩,大姐叫安娜,比埃拉年长五岁,二姐叫玛尔戈,比埃拉年长两岁。一开始,伊莎贝拉妈妈和两个姐姐对埃拉都很好,可是一年后,父亲去世,她们的态度骤然改变。
伊莎贝拉妈妈把自己包揽的做饭、洗衣、打扫等家务活全都推给了埃拉。两个姐姐每天都能穿漂亮衣服,埃拉却只能穿破衣烂衫。不仅如此,后妈还在“埃拉”(Ella)的名字前面加上了“灰”(Cinder),称呼她为“辛德瑞拉”(灰姑娘)。
“我不是伊莎贝拉妈妈的亲女儿,所以她对我很不好。”
辛德瑞拉眼中一下噙满了泪水。多可怜啊,她手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
“辛德瑞拉,你怎么受伤了?”
“被森林里的荆棘蹭的。安娜姐姐很喜欢树莓果酱,经常命令我去采树莓。可是树莓生长的地方都有荆棘,我才会弄成这个样子……今天我也进了林子,只是没采到多少。姐姐为了惩罚我,把我仅有的一双鞋子扔掉了。”
这样的事情,光听听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何况,不穿鞋子不就没法走进长满荆棘的林子了吗?难道要人光着脚去踩那些尖刺吗?
“好过分!快带我去你家,我帮你说说她。”
“现在去了也没人。妈妈和姐姐们今天去参加舞会了。”
“舞会?”
“克雷尔·多·里尤努城每年都会举办一场特殊的舞会,平民百姓也能参加。舞会特意邀请了全国的年轻姑娘,让王子从中挑选心仪的妻子。”
“那你也去啊!你洗干净脸,穿上礼服,再戴上头饰,一定会很漂亮的。”
她没说假话,因为正在她眼前哭泣的辛德瑞拉面容姣好,有一双大眼睛,真的是个大美人。
“没用的。”辛德瑞拉摇着头说,“我没有参加舞会的礼服,也没有人会借给我……”
“这种事就交给我吧。”
听见声音,小红帽和辛德瑞拉同时转过头去。
女巫芭芭拉正得意地转着魔杖。
“你怎么还在啊?”
小红帽的本意是讽刺,但芭芭拉毫不在意。
“辛德瑞拉,我可以将你那身破衣烂衫变成适合穿去舞会的礼服。”
“算了吧,你的魔法怎么可能……”
“宾达,邦达,宾达利!”
芭芭拉念出神奇的咒语,猛地挥舞魔杖。
流星般璀璨的光芒霎时间包裹了辛德瑞拉的身体。
那一刻只持续了一瞬,小红帽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那辛德瑞拉身上,竟多了一件淡蓝底色的优雅长裙。不仅如此,她的一头金发也被高高绾起,小脸和手足肤白胜雪。
“怎么样,美得像是变了个人对吧?”
芭芭拉说的一点没错。辛德瑞拉摇身一变,成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小红帽以前从未见过的美丽姑娘。
“我真的能去参加舞会吗?”
“当然可以。”
听了辛德瑞拉的话,芭芭拉点头肯定道。
辛德瑞拉眼中似乎多了些自信的光芒。
“如果我脖子上能有一串项链就好了,比如妈妈那条祖母绿的项链。”
“就算没有那个,你也很漂亮了。”
就是就是——小红帽在内心赞同道。她在舞会上一定会大放异彩。好羡慕啊……小红帽涌起了少女才会有的竞争意识。
“我说芭芭拉,”小红帽转向女巫,“给我也施个魔法吧。”
“什么?”
芭芭拉瞪大了眼睛。
“你刚才不是说很喜欢那件红斗篷吗?”
“我也要参加舞会。”
“为什么?”
“为了丰富人生阅历,我正在旅行呢,所以我得多长长见识。”
说着,小红帽看了手上的篮子一眼。篮子里装着饼干和红酒——这才是她旅行的真正目的。不过她觉得,旅途刚刚开始,稍微绕点路也没关系。
“是吗,那好吧……”
“宾达,邦达,宾达利!”咒语的声音落下,小红帽也穿上了礼服。那是一身以红色为基调的烈焰长裙,同样很好看。不过,她怎么觉得脚丫子湿漉漉的呢?小红帽撩起裙摆一看……
“讨厌!”
小红帽气得跳了起来。跟刚才一样,她的鞋子又沾满了泥巴。
“不好意思啊,我不太会变鞋子。”
芭芭拉挠挠头,一脸尴尬地说。
“穿这样的鞋怎么去舞会呀?辛德瑞拉,你没事吗?”
辛德瑞拉注视着双脚,摇了摇头。
“我本来就光着脚。”
那倒是,她的鞋子被姐姐扔了。
就在这时——
“你这老毛病还是没变啊,芭芭拉姑姑。”
头上传来一个声音。她们抬头一看,只见树木的枝叶间出现了一个炫目的光团。透明的帽子,透明的上衣,透明的裙子和透明的鞋……一个全身穿戴着玻璃服饰,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泰克拉,你回来啦?”
芭芭拉说。
“我丈夫要我回娘家看看。”
原来她是芭芭拉的侄女。当然,她也是个女巫,好几年前就嫁给了遥远东方的波希米亚国的魔法伯爵。波希米亚自古盛产玻璃工艺品,所以她很擅长玻璃魔法。
“姑姑,你还在用那种老式魔杖呀!那你的魔法只能维持到当天晚上十二点,时间一过就会解除了。”
“哼,那有什么关系?就是因为会解除,所以才叫魔法啊!”
“那你这时间也太短了。波希米亚的玻璃魔法能维持七天七夜呢。两位小姐,我把你们的鞋子变成玻璃鞋,这样可好?”
玻璃鞋?那可真是太好了!——小红帽心想。
“那就麻烦你了。”
“很好,够爽快。我刚才也给参加舞会的姑娘变了玻璃鞋呢……哎,你怎么光着脚呀?”
泰克拉看着辛德瑞拉的双脚说。
“要是本来没有鞋子,那我可没法变。姑姑,不如你把鞋子借给这姑娘吧。”
“什么?穿我的吗?”
芭芭拉不太愿意,但还是脱下自己的靴子,让辛德瑞拉穿上了。
泰克拉打了个响指,小红帽和辛德瑞拉的鞋子顿时变成了玻璃鞋。
“哇,好厉害!”“真漂亮!”
“你们听着,刚才我也说了,魔法能维持七天七夜。过了这段时间,你们脚上的玻璃鞋就会恢复原状。在此期间,只有第一个穿上玻璃鞋的人才能完全合脚,如果换成别人,即使是同样大小的脚,也绝对穿不进去。”
说完,泰克拉呵呵一笑。
“只要顺利行事,王子殿下的心就属于你们其中一人了。过来听我说。”
泰克拉咬着耳朵向二人传授了“计策”。那的确是个很棒的主意。
“全世界女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泰克拉微微一笑,城堡的钟声同时响起。那钟声连响了五下。
“糟糕,已经五点了,舞会快要开始了。”
辛德瑞拉正要拔腿就跑,却被芭芭拉拦住了。
“你该不会想跑过去吧?既然是去城堡,当然要坐马车呀!”
“我怎么可能有马车呢?”
“你家仓库里有老鼠吗?”
“有好多呢!”
芭芭拉抿唇一笑。
“既然如此,你就去捉四只白老鼠和一只黑老鼠来。另外,你能弄到一个南瓜吗?”
辛德瑞拉点头表示可以。
小红帽看着辛德瑞拉空空的双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她刚才不是在洗什么东西吗?
咔嗒咔嗒,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小红帽背对行进方向,对面则坐着一脸紧张的辛德瑞拉。
“话说回来,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芭芭拉是个假女巫,没想到还是挺能干的嘛!”
为了缓解紧张,小红帽开口道。
“是呀。”
辛德瑞拉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小河的清水倒映着月光,还能看见她白天在上面洗东西的那块扁平的大石头。
辛德瑞拉和小红帽得到礼服和玻璃鞋后,就跟芭芭拉一起去了辛德瑞拉家的仓库。
仓库里杂乱地堆放着稻草、手推车和锄头等物品,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辛德瑞拉吹了声口哨,老鼠顿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自从被继母和两个继姐赶到仓库来睡觉,她就慢慢地跟老鼠成了好朋友。
她们挑选了四只白老鼠和一只黑老鼠,辛德瑞拉又从农田里拿来了南瓜。芭芭拉念着咒语一挥魔杖,高大的马车立刻出现在夜色之中。辛德瑞拉刚摘来的南瓜变成了漂亮的四轮马车,车前立着四匹精壮的白马,车夫的座位上坐着一名身穿燕尾服、头戴丝绸礼帽的龅牙车夫。
“两位公主,请上车。”
车夫尖声说道。这时小红帽才发现,他就是刚才那只黑老鼠。四匹白马应该就是白老鼠变的了。小红帽突然觉得很好玩,把手上的篮子暂时放进仓库,与辛德瑞拉一同坐上了马车。
“你们可千万要记住了。”芭芭拉在窗外对她们说,“泰克拉的鞋子能维持七天七夜,但我的魔法只能维持到今天午夜零点。过了那个时间,你们身上的礼服就会变回破衣烂衫,马车也会变回南瓜和老鼠。”
“在此之前,你们一定要征服王子。”
芭芭拉朝她们抛了个媚眼,紧接着就听见车夫一声高呼:“驾!”伴随着鞭子的响动,南瓜马车缓缓移动起来。
“……我有点害怕。”
辛德瑞拉看着窗外掠过的鸽子墓嘀咕道。
“我真的能去舞会吗?”
“没关系的。你不想成为王子妃吗?”
“我当然想。之前我看见过王子的马车,当时就想,如果我能坐在上面,该有多幸福啊!可是我从来没去过城堡那样奢华的地方,王子更是耀眼得让我无法直视。”
马车进入了林间的道路。
车轮不时轧过树根,颠得两个姑娘离开座位,繁茂的枝叶摩擦着马车,哗哗的声音萦绕不散,更是增添了辛德瑞拉的不安。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辛德瑞拉,因为你现在特别漂亮呢!”
你也很漂亮啊——小红帽还等着辛德瑞拉这样回答,可是辛德瑞拉并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其实老实说,我很害怕让妈妈她们看见,因为她们吩咐我看家来着。”
“你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们怎么可能知道你是辛德瑞拉?对了,我们可以用假名称呼彼此。”
仔细想想,明明穿着礼服,却被称作“小红帽”,确实有点奇怪。
“我叫乔莉,你叫雪莉,怎么样?”
那是小红帽小时候经常与之玩耍的两只松鼠的名字。辛德瑞拉好像很喜欢雪莉这个名字,脸上的不安总算变成了微笑。
砰砰!
咴咴!
东西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马儿也发出了嘶鸣。
“啊!”
南瓜马车猛地一晃,辛德瑞拉不受控制地扑向了小红帽。原来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不……不好了!”黑鼠车夫慌忙说。
“怎……怎么了呀?”
二人急忙下了马车。车夫已经跳了下来,一手提着灯笼,正不知如何是好。这里是一条被遮天蔽日的枝叶包围得如同隧道的道路,灯笼的火光映出了倒在地上的人。
“啊啊啊,那个人刚才突然从树影里跌了出来。啊啊啊……”
小红帽和辛德瑞拉战战兢兢地凑近倒在地上的人。那是个穿着绿色衣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闭着眼,额头上有个清晰的马蹄印子。
“怎么可能……”
小红帽顾不上辛德瑞拉的呢喃,蹲下来推了推那个人。
“喂,你醒醒啊,喂!”
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死了。”
“啊啊啊,这该怎么办?啊啊啊……”
黑鼠车夫乱了阵脚,只知道在马车周围来回踱步。怎么会变成这样……小红帽不禁抱头沉思。在去舞会的路上撞死人,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法律如何规定,但杀人总归是不能善终的。要真是这样,她旅行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了。
“啊啊啊,怎么办?啊啊啊……”
黑鼠车夫还在惊慌。辛德瑞拉可能也很焦急。念及此处,小红帽看了她一眼。就在这时——
“安静点!”
辛德瑞拉开口道。她好像注视着幽深丛林的最深处。见她这样淡定,黑鼠车夫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万一被城堡周围巡逻的士兵发现,那就大事不好了。咱们赶紧把这个人藏起来吧。”
辛德瑞拉说完,开始脱下身上的浅蓝色礼服。
多么耀眼、多么奢华的大舞厅啊!
这里十分宽敞,就算整个森林的动物都来了,也绰绰有余。天花板上悬挂着数不清的吊灯,像是由星星的碎片制作而成,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地板像镜子一般干净光滑,大理石墙面上点缀着硕大的窗户,每一片窗帘都好像天使的绸衣。桌子上摆着小红帽从未见过的珍馐,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受邀的宾客乍一看也有百人之多,其中果然以女性居多。大家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单手托着酒杯言笑晏晏,暗地里期待着王子的登场。
“这位小姐,要来杯酒水吗?”
突如其来的搭话,吓得小红帽几乎要跳起来。她看过去,原来是个单手举着托盘的男人。
“哦,谢谢你。”
辛德瑞拉应了一声,从托盘上拿了两杯酒。男人微微躬身,然后离开了。辛德瑞拉默不作声地递给小红帽一杯酒。小红帽啜饮了一口红色的酒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似醉心于眼前这奢华的光景,其实内心的悸动依旧难以平息——就在不久前,她们刚藏起了一具尸体。小红帽打从心底里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辛德瑞拉说她认识那个男人。她说他叫汉斯,是这一片为人们所熟知的烧炭工人。他平时一个人住在林间小屋里,一边烧炭,一边做些烟熏的鹿肉和兔肉卖给别人。
就算是汉斯突然跑出来的,现在他丧命了,过错肯定在撞到他的马车。被问罪的人,显然将是马车的主人辛德瑞拉和小红帽。虽然有些良心不安,但是为了达成目的,小红帽还不能结束旅途。于是她也学着辛德瑞拉的样子,脱掉礼服裙和玻璃鞋,二人合力将尸体藏在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据说,每天晚上九点都有国王麾下的士兵巡逻于林间道路。为了不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她们在尸体上撒了土,还用枯叶覆盖住了。幸运的是,在她们靠着黑鼠车夫的提灯光芒完成这些事情时,并没有人经过那条路。尽管如此,仅穿着贴身衬裙的辛德瑞拉和小红帽还是沾了一身的泥土。
“套上礼服裙就能遮住了。”
藏好尸体后,辛德瑞拉这样说着,重新坐进了南瓜马车。她们在继续赶路的南瓜马车里穿上礼服,用手帕擦掉了脸上和手上的泥土,彼时马车恰好抵达了城堡。
她们留下车夫找地方停放马车,爬上了足足有五十级的台阶,走进大舞厅的入口。其间,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那阵沉默就像誓言——坚决保守林中秘密的誓言。
“啊!”
一边啜饮杯中美酒,一边观察受邀宾客的辛德瑞拉突然叫了一声。她绕到个子比她矮的小红帽身后,弓着身子试图藏起来。
“怎么了,辛德……不对,雪莉?”
“那个穿蓝裙子的人就是妈妈,绿裙子的是安娜姐姐。”
小红帽看过去,发现两个女人正在吃盘子里的烤鸡肉,发出低俗的笑声。蓝裙子的年长女人脸盘肥硕,活像进烤箱之前的面包坯;绿衣服的却又瘦又高,活像螳螂学校的数学老师。
“我可不能让她们看见了。”
小红帽忍不住笑了。刚才藏匿烧炭工汉斯的尸体时,她还冷静得令人咋舌,现在却这般胆小,真是太好笑了。
“没关系的。你现在是雪莉,而不是辛德瑞拉。而且你真的是在场所有女性中最漂亮的一个。”
这不是奉承话,因为辛德瑞拉真的特别漂亮。从刚才起,小红帽就一直感觉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这边。
“相比之下,你妈妈和姐姐就很一般了。王子肯定看都不会看她们一眼。”
小红帽给辛德瑞拉加油打气时,心中闪过一丝疑问。
“雪莉,你不是有两个姐姐吗?”
“玛尔戈姐姐喜欢吃蛋糕,所以可能去点心桌了。”
来参加舞会,还没跳舞就去吃甜品,真不讲规矩……不过,我也好想吃啊……小红帽的内心有点矛盾。
就在这时,坐在高处的管弦乐队开始演奏了。受邀宾客们不再交谈,纷纷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舞台。
伴随着高雅的旋律,幕布后方现出两名男性的身影。一个是头戴王冠、银发银须、庄重威严的国王,他旁边那个身穿纯白色晚礼服的高挑男子,就是分外英俊的王子殿下。
他真的好棒啊……小红帽着迷地看了一会儿。
那俊美的容颜仿佛来自古老的神话,身材也极为匀称结实。他还有着梦幻般的气质,仿佛从他手中流淌出的旋律都会化作流星,而他身下的骏马都会成为天马。
“欢迎各位来到克雷尔·多·里尤努城的舞会。”
一阵宛如熊啸的声音响彻了大厅。国王继续说道:
“今天的舞会也是为王子选妃的大会。年轻的姑娘们若是得到王子的邀请,那就无须客气,请跟他共舞一曲。王子,来挑选你的第一位舞伴吧。”
王子有点害羞地看了看底下的宾客,目光很快停了下来。小红帽知道,那目光看似落在自己身上,其实不然。
王子走过来伸手邀请的人,当然是站在小红帽身旁的辛德瑞拉。
“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好的。”
辛德瑞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王子的手心。那个瞬间,乐团奏响了华尔兹的旋律。二人在舞池里描绘出优雅的圆弧。周围的姑娘们也各自找到了舞伴,翩翩起舞。
“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小红帽也得到了邀请。这人应该是国王的侍从,体形圆润,脸也长得丝毫不合小红帽的心意。但是,她不能贸然拒绝。
小红帽牵起这个人的手,有样学样地迈开了步子。不过,她以前从来没跳过舞。她跟妈妈住在森林边上的小村庄里,那里从未举办过如此高雅的舞会。
小红帽觉得自己不会跳舞很丢人,暗暗痛恨自己没出息。就在这时——
“没关系,请相信我。”
体形圆润的舞伴温柔地笑了笑,开始引导小红帽。刚才还有点不情愿的小红帽渐渐接受了他,顺从地跟随他的动作。没想到,她竟然也跳得有模有样。不愧是在城堡里工作的人,看来舞蹈也是教养的一部分。舞会真神奇,就连眼前这个丑陋的男性,都让她觉得有几分顺眼了。
“啊!”
旁边的女子摔倒在地,小红帽瞥见她的双脚,不禁一愣。
“那个人跟我一样,穿着玻璃鞋。”
不会有错,那就是波希米亚的女巫泰克拉变的玻璃鞋。连款式都一模一样。
“不只是她呢!”
胖男人笑着说。
“那边那位太太,还有另一边的小姐,也穿着一样的玻璃鞋。”
小红帽一边跳舞一边观察周围女性的双脚。让她惊奇的是,竟有超过半数的女性穿着玻璃鞋。
“在观察流行趋势这方面,无论多么敏锐的鹰眼,都比不过女士们的眼睛。”
听了胖男人的玩笑,小红帽敷衍地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想起了那个叫泰克拉的似乎有点孩子气的女巫。
——“我刚才也给参加舞会的姑娘变了玻璃鞋呢……”
——“全世界女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泰克拉得知今天有舞会,一定是碰到要参加的女人就上前搭话,送给她们自己最擅长变的玻璃鞋当礼物。
那也没必要都变成一个款式啊!——小红帽在内心抱怨了一句。
她想看看辛德瑞拉怎么样了,抬眼就望见她跟王子深情对视,像滑行在冰面上一样流畅地跳着华尔兹。
真的好漂亮啊!
小红帽忘却了对泰克拉的怨言,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也好想跟英俊的男人跳舞啊……
“谢谢你。”
一曲终了,她道了声谢,离开了看似意犹未尽的胖男人,决定等待别的男人来邀请她。
“这位小姐,请跟我跳一支舞吧。”
很快就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比刚才的胖男人要英俊一些。多亏了胖男人,小红帽对跳舞有了一些自信,所以在舞会上玩得很开心。她沉浸在小提琴和钢琴的优雅旋律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尸体——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粗壮的声音响彻大厅。音乐戛然而止,舞蹈也停了下来。
一名身穿盔甲的士兵丁零当啷地走了进来,散发着与舞会气氛截然不同的肃杀气息,径直走向坐在舞台中央观看舞会的国王。小红帽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士兵在国王旁边弯下身,对他耳语了几句。国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跟士兵交谈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各位宾客!很抱歉,舞会要到此为止了!刚才我的人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我的臣民——烧炭工汉斯。”
那个瞬间,小红帽被从梦幻世界拉回了现实。
“汉斯额头上有一道马蹄形状的伤痕,后脑还有碰撞的伤痕。从现场情况分析,他应该是被拉车的马踢中额头,摔在石头上一命呜呼了。”国王继续道,“据报告,尸体被放在路旁,还用枯叶盖住了。若不是巡逻的士兵足够细心,这件事就很难被发现。由此可见,是有人故意藏匿了尸体!”
小红帽看了一眼辛德瑞拉,面色苍白的辛德瑞拉也看了过来。宾客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
“想必很多人知道,汉斯一直在向城堡提供木炭和熏肉。他的熏肉甚至名扬国外,是外交和贸易不可或缺的商品。失去了汉斯,是我克雷尔·多·里尤努城的重大损失。”
小红帽开始瑟瑟发抖。他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人物吗……
“撞死汉斯的那辆马车的主人应该就在这里,我命令你立刻站出来!”
大舞厅刚才还是全世界最欢乐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无法逃离的恐怖洞窟。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承认的。
方才那名士兵又在国王耳边说了几句话。国王点点头,再次开口:
“从现在起,我手下的士兵将注意检查今晚进城的马车!谁的马车上沾了血,谁就是杀害汉斯的凶手!”
小红帽只觉得被人浇了一桶冰水。辛德瑞拉已经露出了被判处死刑的表情。
短短一分钟后,舞会的宾客就跟随巡逻的士兵走下了台阶。马车沿着城墙整齐停放着,大约有四十辆。车夫们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巡逻士兵不知何时带上了四名手下,五人一起逐一检查马车。
小红帽和辛德瑞拉避开人群,快步走向她们的南瓜马车。因为二人是舞会开场前匆匆赶到的,她们的马车停在了离台阶最远的地方。要是上面沾了血,她们就得尽快擦掉。
“这是怎么了?”
她们走到南瓜马车旁边,黑鼠车夫从车上跳下来,问了一句。二人飞快地说了国王的命令。一开始听到汉斯的尸体被发现,黑鼠车夫还有点惊讶,但是听完她们的话,他反倒笑了,然后拍了拍其中一匹白马的脖子。
“这家伙的蹄子上的确沾了血,但我已经冲掉了。”
“啊?”
“那边刚好有一眼泉水,我去那边用嘴含了水,喷在它的蹄子上洗掉了血迹。当然,其他的车夫都没发现。只是车身上也沾了血迹,我没能洗掉。”
她们顺着黑鼠车夫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南瓜马车缺了一块。
“所以我直接啃掉了。”
“哎,你这老鼠真聪明。”
辛德瑞拉按捺不住地高兴,一把抱住了黑鼠车夫。小红帽如释重负,险些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不过,她们还不能大意。因为巡逻士兵还有可能通过别的线索发现这辆就是撞死汉斯的马车。
“话说回来,咱们没有时间了。”
黑鼠车夫说了个小红帽没有想到的问题。
“芭芭拉婆婆给我们施的魔法只能维持到午夜零点。”
对呀,还有这事呢!小红帽连忙抬头看向城堡的钟塔。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糟糕,我们还是马上走吧。”
小红帽正要上车,却被辛德瑞拉拦住了。
“你现在离开,等于对所有人大声说请怀疑我。万一被追上了,那可怎么办?”
的确有道理。于是,她们只能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候。
又过了四十分钟,巡逻士兵才走到南瓜马车旁边。负责检查的五个人嘀咕着这辆马车长得真奇怪。他们看起来已经很累了。
“这辆车上也没有血迹。”
他们似乎没想到车夫可能用泉水冲掉了血迹。
“队长!”一名士兵跑了过来,“陛下叫您过去。御医检查了汉斯的遗体,有新情况。”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可是,两个姑娘都想知道“新情况”究竟是什么,于是跟着士兵一起走到了台阶底下。
舞会的宾客都惶惶不安地聚集在那里。国王和王子站在人群的中心,旁边还有一个戴着圆眼镜的矮个子老头。看来他就是御医了。
“啊,嗯……关于刚才被送过来的汉斯的遗体……”御医拖长语气做起了报告,“啊,嗯……从血液凝固的情况分析,后脑的损伤比额头的损伤形成时间更长。”
什么……?小红帽忍不住看向辛德瑞拉。
“而且后脑的损伤十分严重。啊,嗯……因此,汉斯可能是被人从身后殴打致死的,啊,并在一段时间后,才被马车撞击。”
“此话当真?”
不等巡逻士兵开口,国王先问了。御医缩着脖子,连着点了两下头。
“啊,他应该是在傍晚,嗯……天黑之前死亡的。”
那就是说……汉斯突然出现在马车前方时,就已经死了?
这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小红帽不禁感到一阵混乱。难道汉斯是死后还在尘世间徘徊的特兰西瓦尼亚怪物
?
“陛下……请容我问个问题。”
就在这时,有人从宾客中站了出来。这位女士长着发面团一样的白皙脸颊,赫然就是辛德瑞拉的继母伊莎贝拉。国王看着她,满脸疑惑。
“烧炭工汉斯深得陛下信任,所以这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说来听听。”
“汉斯年过五十,却钟情年轻女子,常常以单身为借口,劫掠小姑娘到他的烧炭小屋里施暴。”
小红帽大吃一惊,周围的人却连连点头。
“……真的吗?”
她小声询问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则说:“我也不知道。”
伊莎贝拉继续说道:
“汉斯自诩陛下的宠臣,威胁姑娘们保密。其实在座的有不少人对汉斯怀恨在心。”
“那个汉斯竟然……真是难以置信。说谎可是重罪!”
“我……我没有说谎。我对天地万物发誓,这都是真的。”
伊莎贝拉吓得缩了起来。而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竟出来帮她了。
“父王,其实我也要说一件关于汉斯的事情。”
是王子。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昨天汉斯给城堡送熏肉,顺路去了我的房间。”
——“明天那场舞会,肯定有好多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参加吧。我真是太羡慕您了。”
汉斯说完,竟对王子恳求道:“不如殿下分一两个人陪陪我吧?”王子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于是严词拒绝了。然而,汉斯只是咧嘴笑了笑,丝毫没有忏悔之色。
“你当时为何不叫人把汉斯赶出城堡?”
“……因为汉斯抓住了我的把柄。”
“把柄?”
王子垂下眼帘,似乎有些踌躇,但很快下定决心,重新看向国王。
“父王,对不起。五年前是我杀死了父王最喜爱的泉中天鹅。”
原来,王子不小心把用来驱除害鸟的饲料撒进了泉水。当天,天鹅都死光了,国王自然震怒,大吼道:“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我要砍了他的脑袋!”王子见他那副模样,直到最后都没敢承认是自己干的。
“当时汉斯躲在背阴处,正好看见了我撒饲料的光景,后来他就经常借此事要挟我。”
“原来是这样……”
国王注视着王子,表情夹杂着震惊和怜悯。
“那件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父王,这是真的吗?”
“事情已过去五年,再追究也没有意义。倒是你,真的没有答应汉斯那心怀不轨的请求吧?”
“当然没有。不过,我把自己心爱的镶嵌蓝宝石的军刀给了他。”
“你把军刀给了他?”
“是的。我跟他约好,今天傍晚四点半左右派人送到他家去。可是到了今天,我又舍不得那把军刀,就食言了。我没有派人去汉斯家,所以在舞会开始后,我一直担心汉斯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听了王子的感叹,所有人都泛起了同情心。
“父王,还有聚集在这里的各位宾客,听完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应该明白了,我有杀害汉斯的动机。但是我对上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
“够了,我明白了。”国王安静地说,“你今天一直在为舞会做准备,除了我,还有很多人能证明这一点。你并没有时间杀害汉斯。”
众人陷入了如释重负的沉默。
“王子不可能杀人。”
辛德瑞拉坚定地说。听见她的声音,王子转了过来,好像还露出了微笑。
就在这时——
咚——铛——
小红帽看向钟塔。
长针和短针重叠在了数字“12”上!小红帽与辛德瑞拉来不及对视,转身朝着马车拔腿就跑。
“请等一等!”
王子追了上去。
“对不起,王子殿下。我们得回去了。”
辛德瑞拉边跑边无比悲痛地说。
咚——铛——
钟声还在无情地继续着。二人跳上南瓜马车,关上车门。王子追到车边,趴在窗户上。
“那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
对不起——辛德瑞拉抱歉地摇了摇头。小红帽想起泰克拉的计策,拍了拍辛德瑞拉的左腿。辛德瑞拉猛地回神,脱下了左脚的玻璃鞋。
咚——铛——
“请收下这个!”
辛德瑞拉把玻璃鞋交给王子,黑鼠车夫立刻猛甩缰绳,驾着马车飞快地离开了。马车穿过哑然失色的舞会宾客,渐渐将城堡抛在身后。
咚——铛——
钟敲几下了?在最后的钟声敲响之前,她们必须尽量远离城堡。时间太紧急了,谁也无暇感伤。
“黑鼠,别走森林,走小河那边!”
辛德瑞拉大叫一声。马车迅速向左转弯,继续飞驰。然后——
咚——铛——
一阵尤为响亮的钟声渐渐平息,小红帽栽倒在草地上。眼前只剩下灯笼的火光(因为这是辛德瑞拉从仓库拿出来的,没被施魔法)、灰扑扑的南瓜、一只黑鼠和四只白鼠,还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姑娘。
方才那华丽的盛宴仿佛成了遥远国度的童话。夜晚的小河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周围只有潺潺的水声。小红帽和辛德瑞拉光着脚,走在河边的岩石上。
“真对不起啊,已经快到了。”
“别介意,晚上在河边散步挺舒服的。”
小红帽嘴上是这么说的,其实已经累坏了。刚才她过于热衷自己并不熟练的舞蹈,又经历了汉斯的尸体被发现的混乱,现在脑子里已经像是装满了糨糊。
“王子真的会来找我吗?”
“肯定会来的。”
小红帽斩钉截铁地说。
波希米亚的女巫泰克拉想到的计策很简单。离开城堡时,只要留下一只玻璃鞋就好。王子若想再次见到辛德瑞拉,第二天必定会拿着鞋寻访城中的年轻姑娘。泰克拉施法变的玻璃鞋只能让第一个穿上它的人把脚放进去,即使脚的大小相同,别人也休想穿上。所以,哪怕辛德瑞拉衣衫褴褛,只要能穿上那只玻璃鞋,王子就会知道她一定是自己的意中人。
多美妙啊!也许到了明天,辛德瑞拉就会成为王子妃,被迎接到城堡里了。想到这里,小红帽不禁感慨,这将是她最后一天穿这身破烂的衣服。
小红帽正琢磨着,突然看见辛德瑞拉跳了起来。
“这里有荆棘藤,小心别踩到了。”
“知道了。”
小红帽双手提着玻璃鞋,跃过了荆棘藤。
刚才辛德瑞拉之所以让黑鼠车夫改走河边的路,就是因为森林里到处都是荆棘,而她只剩下一只玻璃鞋,无法在那样的路上行走。河边只有光秃秃的石头,没有多少荆棘,所以更好走。这是她平日里为安娜姐姐采树莓积攒的经验。因为玻璃鞋在石头上容易打滑,小红帽也脱下了鞋子。
“又是荆棘。”
“好。”
小红帽一跃而过的荆棘藤没入了河水,上面好像挂了一条白色的东西。那是什么……小红帽转头看了一眼。
“汉斯那件事……”走在前面的辛德瑞拉突然说,“他们真的不会发现是我们干的吧?”
“应该不会发现。要是他们对上了马蹄印子,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四匹白马全都变回了白老鼠。那个南瓜已经被她们敲碎,扔到了河里。
“那位御医说,汉斯在被马车撞上前就已经死了。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辛德瑞拉耸了耸肩,“如果是真的,那他就不是我们害死的了。”
“既然如此,那么又是谁杀了汉斯?”
“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世上已经不存在把我们跟汉斯的尸体联系在一起的线索。还是别瞎想了吧。”
两个姑娘的对话,只有蜷缩在辛德瑞拉衣服口袋里的五只老鼠能听见。
她们默默地顺着河边走了五分钟,小红帽眼尖地发现了白天跟辛德瑞拉相识时看见的那块扁平的岩石。然后,二人一路走到了辛德瑞拉家。屋里没亮灯。继母和姐姐们似乎还未回来。城堡的舞会本来计划彻夜举办,莫非这会儿又重开了?
“请进。”
辛德瑞拉打开仓库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借着灯笼的光,小红帽瞥见门边有个小木架。那好像是个鞋架,但上面没有东西。
“这屋里没有床,你将就一下。”
辛德瑞拉躺倒在一堆稻草上。小红帽也在旁边躺了下来。
“晚安。”
辛德瑞拉喃喃一声,吹灭了灯笼。
“晚安。”
小红帽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辛德瑞拉就发出了阵阵鼾声,但小红帽怎么都睡不着。她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脑子却异常清醒。而且,这间仓库里的霉味实在太重了。
小红帽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她以前也住在森林边上的小村庄里,家里的房子是简陋的木屋,睡觉的被子比手帕大不了多少。
可是,她的家至少很干净。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所在的仓库本来就是牛马睡觉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人睡觉。此刻,小红帽愈加同情辛德瑞拉了。
她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她摸索着穿上了玻璃鞋,然后从篮子里找到压在饼干下面的火柴点燃,找到灯笼添上了火。
仓库外面一片寂静。周围虽然有几户人家,但可能因为都睡下了,或是还在舞会上,没回来,那一片简直像死一样安静。森林里边呢?小红帽想着,抬脚走了过去。
没走多久,她就来到了森林边缘。
突然,她好像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嗯?”
小红帽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一个黄色的身影从林子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欸?嗯?”
那个人见到小红帽,猛地瞪大眼睛,朝着她小跑过来了。那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脖子上裹着狐狸尾巴做的围脖,身上穿着黄色的礼服裙。
“救命!”
“啊?啊?什么?”
女人飞快地冲过来,死死抱住了小红帽的肩膀。
“啊!”
小红帽尖叫一声。那个女人蓬头垢面,脑门上有一道血迹,黑眼圈浓重得吓人。恶魔——她脑中闪过这个词,双腿顿时有点发软。
“干……干什么?”她吓坏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我叫玛尔戈,我被人追杀了!”
玛尔戈……小红帽花了几秒钟回忆这个名字。
“你是辛德瑞拉的二姐?”“你认识她?”
“嗯,我们是朋友。”
“你是她朋友……唉,现在顾不上了。救救我,我被城堡的士兵追杀了。”
“为什么?你干什么了?”
玛尔戈盯着小红帽的脸,硕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我……我杀人了……”
“啊?”
“我杀了烧炭工汉斯。”
晴天霹雳一般的自白让小红帽惊呆了。
“今天白天,汉斯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上说:‘我这里有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糕,可以分给你一份。你傍晚四点过后来找我吧。’我真的很喜欢吃蛋糕,所以四点过后去了汉斯的小屋。然后,我被汉斯袭击了。”
“你被袭击了?”
小红帽想起来,伊莎贝拉曾说过汉斯喜欢欺负小姑娘。
“我刚打开小屋的门,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当时我好像看见面前有块石头。我昏昏沉沉地想要转过去,结果又挨了一下。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总之我醒来后头痛欲裂,就在这里……”
小红帽用灯笼照了照玛尔戈的脑袋,上面有个大伤口,还有个小伤口。
“等我回过神来,就看见汉斯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地上有一块沾了血的石头,还有这个……”
玛尔戈拿出一个东西。小红帽定睛一看,是嵌着绿色宝石的项链。
“这是什么?”
“这是我母亲很宝贝的祖母绿项链。我本来想戴着它去参加舞会,它却从汉斯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肯定是汉斯把它偷走了。我猜,我被打晕后很快就醒了,然后对汉斯怀恨在心,就用石头……”
“你猜?这不就是你干的吗?”
“可我都不记得了。”
玛尔戈的泪水再度滑落。
“不过,无论怎么想,那都是我干的!”
她好像已经陷入混乱了。
“冷静点,玛尔戈。你发现汉斯死了,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一定要把这件事瞒起来。于是我在小屋周围转了转,发现烧炭炉旁边有一台推车。我把汉斯的尸体放在推车上,推着他进了森林,然后抱着他躲在路边的树底下,等马车出现。”
小红帽大吃一惊。
“你想让马车撞到他的尸体,伪装成撞死?”
“没错。没过多久就来了一辆马车,我把汉斯推了出去,然后转身就跑。跑的时候,我还听见马蹄踹到汉斯的动静了。”
那辆马车一定就是小红帽和辛德瑞拉的南瓜马车了。当时黑鼠车夫不知所措,而辛德瑞拉好像一直看着树林深处,也许是察觉到了正在逃离的玛尔戈的动静。小红帽心里想着,又问了别的问题。
“然后呢?”
“本来我应该去参加舞会的,但是怎么都提不起劲来,就担心万一被国王发现了怎么办。然而我也不想回家,就在森林里四处徘徊,却在刚才被巡逻的士兵撞见了。我看见他们,顿时松了口气,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可是他们把我抓了起来,我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就特别害怕,于是……”
玛尔戈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一声高喊:
“找到了!”
许多男人冲了过来。
“啊啊!”
玛尔戈吓疯了,抬手就往小红帽脸上挠了一下。
“好痛!你干什么啊?”
小红帽猛地扭住玛尔戈的手臂。其实她从未做过这种事,却不知为何把玛尔戈牢牢控制住了。很快,她就把玛尔戈扭送到了士兵手上。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玛尔戈,把她带走吧。”
“什么啊,你不是答应要帮我吗?”
“我可没答应过。”
小红帽拍了拍衣袖。
“骗子!冷血!哇啊,哇啊!”
玛尔戈宛如一头被活捉的龙,大喊大叫着被士兵带走了。不过,小红帽突然瞥见她的围脖上有个反光的东西,莫名觉得奇怪。
我这胸口闷闷的,究竟是怎么了?
刚才看到玛尔戈头上的伤口时,小红帽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对,应该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感谢你的配合。”
她听见声音转过头,发现人群中有个着装不同的男人留了下来。小红帽抬起灯笼照了照那个人,不由得惊呼一声。那是在舞会上跟她跳舞的胖子。
“我是国王的侍卫长。请问你是?”
他似乎没有认出小红帽。不过她刚才在舞会上穿着漂亮的礼服,也难怪他现在认不出来。不过他竟是侍卫长,官还蛮大的嘛!
“我叫小红帽。”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助,这下我们可以去向陛下复命了。”
他说的应该是抓到了杀死汉斯的凶手吧。不过,小红帽并不这样想。
“我说,真的是她干的吗?”
听到小红帽的疑问,胖乎乎的侍卫长不解地说:“什么?”
“玛尔戈头上的伤不是自己弄的,而是被别人打的。而且她一直晕倒在地上。”
“那不是被汉斯打的吗?”
“如果是汉斯打的,那又是谁打了汉斯?”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自己。打死汉斯的另有其人。玛尔戈被打晕,记忆不完整,错乱中可能误以为那是自己干的。玛尔戈还说,汉斯偷走了伊莎贝拉的项链。汉斯真的能轻易溜进她们家吗?偷项链的如果不是汉斯……
“欸?”
一瞬间,小红帽脑中所有的不对劲都连起来了。但这只是她的猜测,得找到证据才行。
“侍卫长先生。”略加思索之后,小红帽开口道,“如果方便的话,能陪我散散步吗?”
侍卫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但很快高兴地微笑起来。
“乐意至极,小红帽小姐。”
天很蓝。
空气很清新。风儿好似精灵的气息,轻轻拂过脸颊。鸟儿在空中嬉戏,远方传来了哞哞的牛叫。
小河流水潺潺,阳光和煦,目光所及之处绿树成荫。若不是发生了那种事,这可真是个美丽的国家。——小红帽穿着玻璃鞋,慢悠悠地走向那座房子。
一个姑娘正在仓库旁边晾晒被单。她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是辛德瑞拉。
“早上好。”
小红帽打了声招呼。
“呀!”辛德瑞拉惊讶地跑了过来,“你去哪儿了?我起床没看见你,可担心了。你连篮子都没拿走。”
小红帽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算了,你快听我说。今天一大早就有巡逻的士兵到我家,带来了惊天动地的消息。原来杀死汉斯的凶手是玛尔戈姐姐!”
辛德瑞拉兴奋得宛如火山喷发。
“姐姐昨天去舞会前受到蛋糕的诱惑,去了汉斯的小屋。她在那里被汉斯袭击,又反过来杀了汉斯。然后,她拖着汉斯的尸体躲在树下。为了制造被马车撞死的假象,她故意将汉斯的尸体推到了我们的马车前面。”
她不等小红帽开口,飞快地继续道:
“妈妈和安娜姐姐受惊过度,都病倒了。不过这下我就放心了。汉斯果然在被白鼠变的马踢到前就已经死了。那不是我们的错!”
“辛德瑞拉,你手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小伤口?”
小红帽没有理睬辛德瑞拉的话,径自问道。
“啊?”辛德瑞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昨天不是说了吗,这些都是采树莓时被划出来的伤口,因为周围有荆棘。你问这个做什……”
“辛德瑞拉,你为什么光着脚?”
“因为我没有鞋啊。不是说了吗,我的鞋被安娜姐姐扔了。你怎么现在又问……”
“辛德瑞拉,”小红帽竖起食指,指着辛德瑞拉的脸,“你的犯罪计划,为什么如此错漏百出?”
辛德瑞拉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小红帽。她的目光异常冷静,宛如蛇蝎。一阵冰封的死寂过后,辛德瑞拉平静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谢你替我保管篮子。”
小红帽径自走进仓库,辛德瑞拉只是注视着她的背影。
不一会儿,小红帽提着篮子出来,恰好听见了一阵马蹄声。来者是一辆用黄金和宝石装饰的豪华马车——巡逻士兵和胖胖的侍卫长都来了。
马车停在二人面前,车门打开了。里面坐的竟是王子殿下。他穿着深蓝色的军装,黄色的肩章异常显眼。此时的他与身穿晚礼服的他截然不同,但还是那么帅气。
“王子殿下……”
辛德瑞拉那蛇蝎般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恢复了初恋少女般的表情。侍卫长上前一步,庄重地说道:
“王子殿下正在寻找这只鞋的主人。”
他拿出了一只左脚的玻璃鞋。
“这只鞋只有主人才能穿进去。姑娘,请报上名来。”
“我叫辛德瑞拉。”
“辛德瑞拉,请伸出左脚。”
辛德瑞拉点点头,微微提起裙摆,伸出了左脚。她的神情十分紧张,又似乎带有一切只为这个瞬间的成就感和希望。
侍卫长把玻璃鞋放在她跟前。辛德瑞拉漂亮的小脚伸向鞋子——二者像是相互吸引一般,左脚轻松地套上了玻璃鞋。
“严丝合缝!”
侍卫长高声报出结果,王子向辛德瑞拉迈出一步,注视着她的脸。辛德瑞拉似乎已经看到幸福的日子朝她走来了。
这时,王子终于开口了。
“将这位姑娘——逮捕归案。”
“啊?”
士兵们利索地走上来,抓住了辛德瑞拉的胳膊。
“这……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辛德瑞拉,这只玻璃鞋不是你昨晚交给王子的那只,而是从鸽子墓里挖出来的。”
听了小红帽的话,辛德瑞拉面色骤变。
“当然,右脚的鞋子也挖出来了。对吧,侍卫长先生?”
侍卫长又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右脚的鞋子,只见鞋跟部分缺失了一块。
“最初见面时,你说的安娜姐姐的事情就让我觉得很奇怪。她那么喜欢树莓果酱,怎么会扔掉你的鞋呢?扔掉你的鞋,你就再也不能到长满荆棘的森林里采树莓了呀。她心眼再怎么坏,也不会干这种傻事的。你光着脚肯定有别的原因。其实你在见到我之前,就已经把唯一的鞋子变成玻璃鞋了,对不对?”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点什么呢。”
辛德瑞拉扯着嘴角笑了。
“我还有证人。不对,应该叫证女巫。”
“在说我吗?”
上方突然出现一团光,波希米亚的女巫泰克拉缓缓降落下来。王子和侍卫长都屏住呼吸注视着她。
“泰克拉,你把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的鞋变成了玻璃鞋,对吗?”
“是的。昨天我在森林里碰到了这个姑娘。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不久之后在小河边碰到的那个身穿礼服的姑娘啊。”
又听见“嗡”的一声,老女巫芭芭拉也出现了。
“那当然了,我的魔法能让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你会给同一个姑娘先后变两次玻璃鞋,自然是不奇怪的。”
“骗人,你们都是骗人的女巫!”
辛德瑞拉大声叫喊着。
“我没骗人。”“我可没骗人。”
两位巫女齐齐摇头。
小红帽问泰克拉:
“你第一次给她变玻璃鞋时,她在森林里做什么?”
“她在跟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大叔说话,脸色还很苍白。”
“那个大叔手上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
“他拿着一串漂亮的祖母绿项链。”
小红帽转向辛德瑞拉。
“是你偷了伊莎贝拉的项链。你得知继母伊莎贝拉和两个姐姐要去参加舞会,对她们怀恨在心,为了泄愤,就偷走了伊莎贝拉最宝贝的项链,想把它藏在森林里,却恰巧被汉斯撞见了。汉斯想必是这样对你说的:‘不想被继母知道这件事,你今后就要一直对我言听计从。’”
汉斯告诉辛德瑞拉,王子的人四点半会来送军刀,命令她在那之后去小屋找他。
“你知道汉斯可能会对你做什么,但是又害怕伊莎贝拉知道你偷项链的事情。于是你就想,干脆杀了汉斯……就在那时,泰克拉出现了。穿上玻璃鞋后,你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可怕的计划。”
辛德瑞拉移开了目光。
“你决定杀死汉斯,然后嫁祸给可恨的玛尔戈。你伪造了一封汉斯写的信,内容是‘我这里有全世界最好吃的蛋糕,可以分给你一份。你傍晚四点过后来找我吧’。接着,你把信交给玛尔戈,自己则提前去了小屋,瞅准机会举起石头,从汉斯背后砸向他的脑袋。”
接着,辛德瑞拉又躲藏起来,等着玛尔戈出现。玛尔戈说:“我刚打开小屋的门,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如果她的记忆没错,那么辛德瑞拉一定躲藏在附近的树丛里。她最初的计划是打晕玛尔戈,等王子的人四点半上门,就会发现死去的汉斯和晕厥的玛尔戈。
“但是你在袭击玛尔戈时犯了个错误。你非但没能一招将她打晕,还扔掉了石头。玛尔戈倒下了,你必须在她转过来之前将她打晕。情急之下,你脱下右脚的高跟鞋,狠狠砸向玛尔戈的脑袋。如此一来,玛尔戈总算是晕了,可正因如此,玻璃鞋的鞋跟部分崩掉了一块。”
小红帽从口袋里掏出了玻璃碎片。辛德瑞拉见状,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在哪里……”
“这东西钩在玛尔戈的围脖上了。你找不到碎片,很担心事后调查时被人发现端倪,因为那块碎片与你的鞋跟破损部分完全吻合。你可以扔掉玻璃鞋,但又怕被别人捡走。因为泰克拉的魔法只能维持七天七夜,打晕玛尔戈的凶器在魔法解除之后,就会变成你的鞋子,到时候,凶手的身份就一目了然了。”
小红帽从侍卫长手中接过鞋子。
“你必须找个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把鞋子藏上七天七夜。那时,你想到了正好在昨天死去的鸽子的坟墓。即使是动物的坟,一般人也不会乱挖。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刚埋好玻璃鞋。”
辛德瑞拉的沉默反倒成了肯定。
“为了藏匿证据,你埋掉了玻璃鞋,但之后你还是很无措。毕竟仅有的一双鞋子没了呀!就在那时,一双鞋竟然顺着水漂了过来。当时你一定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吧?只可惜,鞋子的主人没多久就现身了。”
小红帽微笑着指了指自己。当时辛德瑞拉说:“原来是你的鞋子啊。”声音里确实带着一丝遗憾。
“在芭芭拉给你变礼服之前,你恐怕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去参加舞会。直到你漂亮得像变了个人,再被我们一番怂恿,你才觉得你的继母、坏心眼的姐姐、被自己杀掉的汉斯,还有那双鞋子……所有的担心消失殆尽。”
“不对!”
那一刻,辛德瑞拉突然大声打断了小红帽的话。
“你说我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去参加舞会?”
她尖声大笑起来。
“我当然想过。我五岁就知道自己比别的女孩子漂亮千百倍了。跟美貌的我相比,安娜姐姐和玛尔戈姐姐形同马粪!穿上美丽的礼服,到城堡得到王子的青睐,这是我拥有的理所当然的权利。我只是得到了我应得的机会,去行使那个权利!”
王子看着辛德瑞拉,听着她画风骤变的坦白,像是看见了肮脏的东西。
小红帽开口道:
“而在你所谓的‘应得的机会’背后,发生了许多让你的计划出现纰漏的事情。首先,王子殿下舍不得军刀,没有派使者去给汉斯送。如此一来,把汉斯的死嫁祸给玛尔戈的计划就失败了。只不过,还有一个人被你骗到了,那就是玛尔戈自己。”
玛尔戈被打晕后记忆混乱,误以为汉斯对自己意图不轨,她反将汉斯打死了。
“玛尔戈害怕被抓住,就用推车将汉斯的尸体运到林中道路边上,故意推到马车前面,伪装成一起事故。讽刺的是,当时路过的,恰恰是我们坐的南瓜马车。看见早已被自己杀死的汉斯出现在眼前,你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吧。”
小红帽想起,辛德瑞拉当时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此刻,辛德瑞拉已经变成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很快就意识到,可能是玛尔戈醒来后将汉斯搬到了路边。于是你确信,玛尔戈并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打晕的。”
辛德瑞拉认为必须斩断与汉斯的联系,于是让小红帽成为帮凶,一起藏匿了汉斯的尸体。
“你相信十二点一到,马车、马匹和车夫都会变回南瓜和老鼠,一切痕迹随之消失,便放心地参加舞会,抓住了王子殿下的心——然而,你的这个计划也失败了。巡逻的士兵竟然发现了汉斯的尸体。虽然车夫洗掉了沾在南瓜马车上的汉斯的血,可你制定的计划真的很不牢靠,风险极大。”
小红帽说到这里笑了笑。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同犯时的心境。
“南瓜和老鼠恢复原状后,你总算是放下心来了。玛尔戈没有出现在舞会上,也没有回家,想必你是认为她还在森林里。回到仓库后,你很快就睡着了,说不定还做了美梦——也不知是梦见玛尔戈被抓获了,还是王子已经来迎接你了。总之你做梦都不会想到,后来我竟会走出仓库,碰见玛尔戈本人,还查看了她头上的两个伤口。泰克拉,你变的玻璃鞋只有第一个穿上它的人才能把脚放进去,对吧?”
“没错。”
泰克拉点了点头。
小红帽继续对辛德瑞拉说:
“鸽子墓里挖出来的玻璃鞋,只有凶手能穿上。只不过,若直接要求你穿上这双玻璃鞋,你可能会拒绝。于是,我就请了王子殿下来帮忙。”
刚才的推理已经通过侍卫长转达给王子了。侍卫长后来对小红帽说:“王子殿下虽然很伤心,但还是同意帮忙了。”
“因为你绝不可能拒绝王子殿下拿出来的玻璃鞋。”
辛德瑞拉已经完全是一副罪犯的表情,不甘心地看着小红帽。她好像不打算狡辩了。可是,她突然高傲地说:
“回答我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不可能轻易说动王子和巡逻士兵。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靠衣服。”
“靠衣服?”
“昨天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正在河边洗一块白布。可是跟女巫回到仓库前,不知不觉那块布就没了……而且这本来就很奇怪啊,出来洗衣服,怎么会只带那一件呢?后来我才意识到,你肯定是发现上面的污渍洗不掉,直接把衣服扔到河里冲走了。”
小红帽昨晚和胖侍卫长二人盯着河底,顺着河边一直朝城堡方向寻找。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挂在荆棘藤上的白布。
“就是这个。”
一名士兵展开了白布。那是一条下摆已经磨损的简陋围裙,上面溅了红色的血迹。
“这就是你袭击汉斯时沾上的血吧。你当时在河边清洗这条围裙,恰好看见我的鞋子被冲下来了。”
辛德瑞拉咯吱咯吱地咬着后槽牙,美丽的脸庞彻底扭曲了。
王子遗憾地注视着她,然后对士兵一声令下:
“带走。”
他的声音充满威严,已经有了几分统治者的气度。马车门关上了。辛德瑞拉双手被捆在身后,由士兵拽着走在后面。
“坐不上王子的马车,好可惜啊!”
小红帽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
“对了,”她听见一个声音,原来是胖胖的侍卫长,“昨晚我就在想了,莫非你就是在舞会上跟我跳舞的那位小姐?如果有时间,你要不要到城堡来看看?今天舞蹈老师要来,我想请你当我的……”
“不了,谢谢。”
小红帽拿起脚边的篮子,微微一笑。
“我还要去哥本哈根送饼干和红酒呢。”
“你这姑娘还挺聪明的。”
这回叫住她的是芭芭拉。女巫泰克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我最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了。”
“是吗?谢谢你。”
“给,这是护身符。”
芭芭拉递给小红帽一只兔爪。
“要是遇到困难,你就高高举起它,呼唤我的名字。纵使相隔千万里,我也会转瞬之间来到你面前。”
我将来真的会需要这位女巫的帮助吗?小红帽心生疑惑,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对她说:“谢谢。”
然后,小红帽就朝着下一个国家出发了。
她的脚上还套着魔法尚未解除的玻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