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书于2023年夏付梓时,以色列正卷入一场冲突,只不过它面对的不是外部敌人,而是内部矛盾。6个多月来,成千上万的以色列人涌上街头,围绕本国政府的基本结构展开斗争。
正如我们在第十章(“犹太人的战争”)中所讲到的,以色列和犹太人的历史中,向来充斥着内部冲突。在该章中,我们尝试把当前这场关于以色列司法体系的冲突置于历史背景下讨论。在“作者的话”中,我们觉得有必要回应一个不同的问题:本书的一个核心主题是以色列国民的团结意识、归属感和对国家的关心,而这也是以色列社会的巨大优势之一,那么现在这种情况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许多西方国家,政治极化呈现不断加剧的趋势。大量研究都表明了这一点。2023年“爱德曼信任度晴雨表”对28个国家的32000多人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在其中的15个国家中,大多数受访者表示他们国家当前的分裂程度较过去更为严重。有3个西方国家——美国、西班牙和瑞典——呈“严重分裂”状态。2023年发生的激烈事件表明,以色列也不能免于这一趋势。那么,相比之下,以色列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之处就在于,以色列拥有一个可依赖的社会团结“蓄水池”。国内各政治派别都有着维护团结的强烈意愿,尽管有时候有些人会以破坏团结为荣。
在爱德曼的这份调查报告中,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是,不到1/3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会帮助那些在政治立场上与自己存在严重分歧、陷入困境的人。仅有1/5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愿意和政治对手生活在同一个社区或愿意与对手做同事。
在以色列,甚至问这样的问题都会让人觉得奇怪。热烈地表达不同意见不仅是正常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再者,以色列人也不能避免跨越“部落”的界限。这个国家实在太小了,而家族又过于庞大。大家族往往包括信教成员和世俗成员。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和米兹拉希犹太人之间的通婚较为常见,所以家族也就跨越了这一鸿沟。持截然相反观点的人不仅生活在同一个社区,而且住在同一栋公寓楼,他们也经常围坐在同一张安息日餐桌旁。当然,还有服兵役,对大多数以色列人来说,这是最强大的熔炉。
在本书中,我们所说的“以色列人”或“以色列社会”通常是指2/3左右的以色列人。尽管他们可能有着各自不同的种族、经济、宗教信仰和意识形态背景,但要指出的是,在这多数人中,并不包括哈瑞迪(“极端正统派”)犹太人或阿拉伯裔以色列人。在以色列,这两个最大的少数族裔群体正慢慢地与更广大的社会交织在一起,不过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还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见第十一章“另一个以色列”)。但这三个世界之间的相互联系比表面上看起来的紧密得多,背后各种力量错综复杂、相互作用,其中既有将它们团结在一起的力量,也有将它们割裂开来的力量。
以色列人之间的隔阂是真实存在的。占2/3的多数以色列人、少数极端正统派以色列人和少数阿拉伯裔以色列人通常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区域,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学校系统;当然,例外情况是存在的。但以色列人不会因为政治立场分歧而不去帮助有需要的人。毫不夸张地讲,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每天都在医院或通过应急服务体系拯救彼此的生命。关于这一点,我们会在第十一章中做进一步讨论。
但是,团结不能仅仅建立在日常互动或对争论的高度容忍之上,而是必须建立在深厚的共同基础之上。以色列犹太人有着共同的故事和命运。对以色列人来说,“团结则存,分裂则亡”并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现实。以色列人知道,如果他们的共同纽带被切断,那么他们的国家将不复存在。
在其他政治极化的国家,对消弭政治鸿沟、实现团结的渴望可能不那么强烈。你无法渴望你想象不到的东西。在以色列,团结就潜藏在社会表层之下,如同把马赛克聚拢的框架一样。
在反司法改革抗议活动最激烈的时期,有一天晚上,在通往耶路撒冷车站的长长的下行自动扶梯上,挤满了要从该站搭乘列车前往特拉维夫的抗议者,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随身带着以色列国旗。那天,主要的亲政府集会在特拉维夫举行,而主要的反政府抗议活动则在位于耶路撒冷的以色列议会大厦对面举行。
在集会和抗议活动结束后,上行的自动扶梯上挤满了回到耶路撒冷的政府支持者,而下行的自动扶梯上则挤满了准备返回特拉维夫的政府反对者。这时,人们开始自发地伸出手臂,越过扶梯之间宽阔的隔离区,与他们的政治对手握手。关于这一场景的一段视频在网上疯传,一时间传为佳话。在该视频中,一名戴着头巾的年轻抗议者伸出手,同时把写有标语的牌子转向对面的自动扶梯,牌子上写着“平等、公正、民主”。他一边跟对面扶梯上的人握手,一边大声喊着:“我爱你们,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们。”
在以色列,这样的场景并不令人惊讶。它反映了一种颂扬分歧、崇尚团结的文化。在其他政治分裂的国家,这种握手场景是难以想象的:一方面是因为双方不愿意接触,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之间缺乏潜在的纽带。
当以色列人回望这段历史时,他们会记住那些酸楚与激情,但我们希望他们也能记住从对面的自动扶梯上伸出的那一双双手。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在讲是什么让以色列人团结在一起,又是什么把以色列人割裂开来。团结的力量不应被视为理所当然。这些力量经受住了如此多的考验,已然是一个奇迹,而奇迹的维持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
“以色列不是民主的典范,因为它不可能是。”约西·克莱因·哈勒维写道。“但以色列是在近乎不可能的环境中为民主规范而斗争的典范”,正如以色列历史上的许多事件表明的那样。“以色列是极端条件下的民主实验室,而这也是它对这个世界的价值所在。”
丹·塞诺(纽约)、索尔·辛格(耶路撒冷)
2023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