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入为出是历朝历代财政的基本准则。古代各朝政府的收入来源基本相同,包括地税,丁税,酒醋、盐、河泊、金、银、铁冶六色课,商业常课,以及额外课等。在其他收入有限的条件下,盐课在元朝后期成了中央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帮助延续了国祚。
但是,支出在任何时候都有扩大的倾向,在发生灾害或者起义时尤其如此,“食之者寡”是很难控制的。
元朝打败金朝统一北方后,耶律楚材帮助设定的税率包括:地税上田每亩缴粮三升、中田两升半、下田两升、水田五升,商税为三十分之一,盐价为银一两四十斤。窝阔台登基后把丁税定为每户课粟两石,后因兵粮不够,增加到四石,到了1237年改为按照丁口征收,每丁岁课粟一石,驱丁(指奴隶和仆役等)五升,老幼不需要缴税。到了1280年,忽必烈为了筹备更多粮食,与日本进行第二次战争,又调高了地税和丁税,丁税为每丁三石、驱丁粟一石,地税每亩粟三升。等到1276年年初,元军占领了临安,打败了南宋,宋恭帝投降后,元朝政府在江南地区基本承袭了南宋的税制。为了筹集资金应付连年征战,元朝在北方不断加税,北方百姓的税负非常重;而在统一全国后,江南的税负总体要比北方轻不少。
从蒙古帝国成立到忽必烈打败南宋统一全国,前后经历了七十多年。北方地区经历了长期战争的摧残,人口大量南迁,经济中心也向南转移。占领江南后,忽必烈知道,摧毁当地经济对全国的经济和稳定没有好处:经济上失去了下金蛋的鸡,政治上还会激起南方的反抗,不利于北方政权的稳定。元朝为了维护统治,以及财政收入上的可持续运转,对江南地区采取了比较宽松的政策,并没有横征暴敛。
而元朝政府为了补偿承担重税的北方,私下里对在官场的北方汉人多加照顾和提拔,南方出身的官员人数仅是北方的1/5。其中部分原因是元朝直到1279年才完全统一南方,北方官员早已在朝廷布好了关系网。
1280年,忽必烈定下地税和丁税,元朝以后的税制基本稳定在这个水平,而且农业相关的税收主要用于地方政府的行政开支。忽必烈认为,农业相关税收来自地方,也应该用在地方。1323年左右,全国粮食收入总计12 114 708石。换算为现在的单位,1石大米=73.2千克
,当时的国家公粮入仓相当于现在的88.7万吨。按照当时官方人口统计(表3.1),户数为1 340万(1330年),人口在5 800万左右。平均下来每人的负担为15.3千克。考虑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以及人口数量,这个负担不算特别重,但也不算轻。如果再加税,必然会遭到各种抵制和报复。
表3.1 元朝户口数及升降百分比
*本表整理自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土地、田赋统计》,甲表47。
① 1293年人口和户籍数据有两个不同的出处,分别是《元史·世祖本纪》和《元史·食货志》。
商业常课的内容也主要由斡脱经营,是贵族阶层私人财富以及中央政府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京城的很多商铺都有贵族和高官的直接投资,很多商人和贵族官员是一家,因此增加商业常课的政治压力也很大。在法律上,元朝设立了专门负责色目人经商的政府部门——斡脱府,为斡脱商人提供金融扶持和特别的政策优待,给他们发放低息贷款。
在一般性税收很难增加的时候,面对财政危机,除了多发行钞票,其他办法就是发掘酒醋、盐、河泊、金、银、铁冶六色课的财政潜力。在历朝历代,盐的专卖都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
《元史·食货志》盐法部分开宗明义提出:“太宗庚寅年(1230年),始行盐法,每盐一引重四百斤,其价银一十两。世祖中统二年(1261年),减银为七两。至元十三年(1276年)既取宋,而江南之盐所入尤广,每引改为中统钞九贯。二十六年(1289年),增为五十贯。元贞丙申(1296年),每引又增为六十五贯。至大己酉(1309年)至延祐乙卯(1315年),七年之间,累增为一百五十贯。”盐引的价格一直保持在这样的高位,一百五十贯折合至大银钞三锭。1342年(至正二年)的河间运司申:“本司岁办额余盐共三十八万引,计课钞一百一十四万锭,以供国用,不为不重。”这说明,到了1342年,盐引价格还是三锭。
这段内容把元朝财政对盐引的依存刻画得清清楚楚。盐是百姓的必需品,通过控制盐而提高盐价,获取巨额财政收入,以支撑王朝的统治,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元朝对盐的管理比较系统化,采取了专卖和征税相结合的办法:对大盐,比如江浙地区的海盐,采取了盐引和专卖制度;对于自制土盐和四川等地的小型井盐,采取了征税的办法。
据《元史·食货志》记载,1330年总共出售盐引2 564 000余引,盐课钞收入达到了7 661 000余锭。如果考虑常赋岁钞400万锭左右的收入
,盐课已经超过了常赋,占国家正常财政收入的70%以上。如果加上酒、茶、醋等专卖收入,这些收入就基本支撑了元朝后期中央政府的主要财政支出。
按照蒙古史专家杉山正明的研究,盐引收入占到了元朝中央政府收入的80%左右,还有10%~15%的收入来自酒税和关税等商业课税。
货物税不再在沿途征收,只在最终消费地征收。前面已经提到,货物税一般为1/15,而泉州低至1/30。把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面的时候,也是风险最大的时候,因此元朝政府失去对盐引控制的时候,也就是其垮台的时候。中国的好盐产地主要在两淮和两浙:历史上两淮的盐占到中国盐产量的30%以上,而且是质量高的海盐;两淮和两浙的盐产量合起来则超过总产量的50%。
谁占领了两淮,谁就控制了巨大的收入来源。这个时刻很快就来了。当张士诚(张士诚原来就是盐贩,因不堪盐官压迫于1353年起义)、朱元璋、陈友谅的军队控制了江浙一带的富裕地区时,京杭大运河的交通也随之断绝,不仅北方需要的粮食无法满足,盐引的收入也没有了,财政支柱瞬间就垮塌了,这是元朝很快崩溃的主要原因之一。1350年前后,元朝的士兵骁勇善战,他们在脱脱的带领下,也曾经多次打败张士诚的起义军,此时政府军和起义军实力相当,而由于元朝未能建立一个有韧性的财政体系,当财政的根基被挖断后,唯有滥发钞票,其最终的历史走向也就了然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