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病惟求一通,为吾生平治病之主旨。此乃勤求古训,博采众论,证实于60年中之临诊,历经精心考核,切实揣摩,始贯通而创论及之。
其通者,人赖之以生。忆及《内经》所言卫行脉外而主气,营行脉中而主血,凡全身手足六经、奇经八脉、十五大络、经隧孙络,贯乎脏腑之内,运乎躯壳之中,连络贯通为之道路,使气血周流而畅通。《素问·上古天真论》有云:“此天寿过度,气脉常通,而肾气有余也。”重在气脉之常通,才能肾气有余而得度天寿。是以人之生得于气血之流通,而人之病则由于气血之违和。
考之《内经》,《素问·经脉别论》曰:“食气入胃,浊气归心,淫精于脉,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输精于皮毛。毛脉合精,行气于腑,腑精神明,留于四脏,气归于权衡。”又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寓有通之义。饮食入胃,欲求其输布精气、濡养脏腑者,在于通,不通则何由以散、以疏、以流、以通调、以下输、以四布?由是观之,只有脏腑表里之自然相通,才能循环不已,而生发种种生命之效能得其通也。然则六腑之通尽人皆知,而五脏之通知者易于忽也。六腑固然以通为补,而五脏之通更为精要。其精者,在于游溢精气,四布水精;其要者,在于权衡以平,揆度为常。盖六腑之通出于外,以成其化糟粕之能而得排泄之用;五脏之通达于内,以收其生精微之功而成濡养之作用。有如脾气散精,上归于肺,何为不是内脏之相通,才能更生而不息、生机盎然。人得以生,贵在其通,脏腑之通则相同,而脏通于内、腑通于外又有别矣。
通既为生之本,不通则为病之根,试观《灵》《素》所论,历历不爽。《素问·举痛论》曰:“不通则痛。”《素问·调经论》曰:“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上焦不通,则皮肤致密,腠理闭塞,玄府不通,卫气不得泄越,故外热。”《素问·举痛论》曰:“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营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也。”又曰:“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灵枢·经脉》云“手少阴气绝则脉不通,脉不通则血不流,血不流则毛色不泽”。略举数例,已见病机转化之关键系于通或不通,或由于六淫之外侵,或由于七情之内伤,或由于体质之衰弱,均可导致不通而为病。《经》云:“治病必求其本。”其本之所在,即求于一通。是以在各种疾病的治疗上,如何应用通法,至精至要,至广至大,未可以狭义之“通”字目之也。
环顾大地之上,一切生物靡不受影响于大气之变化,苟或违常则蒙其害矣,论及人之感受与负荷亦如是焉。随境遇之变迁,从盈虚之演化,得通塞之生杀,莫不有相引之关系。风而郁遏则万物脆弱,寒而过厉则万物凋零,暑而炎盛则草木焦枯,燥而太亢则物体碎裂,湿而霉蒸则腐蚀朽烂,火而炽热则生物成炭,气而壅闭则胸闷腹胀,血而瘀聚则热痛肿胀,痰而阻塞则头晕神昏,热而炎上则口苦目赤,食而行滞则气胀腹痛,怒而过甚则气涌而上,恐而过剧则气为之下,喜而太旺则气为缓慢,悲而过切则气为之消耗,惊而伤神则气为之紊乱,思而太深则气为之凝结,劳而疲乏则气为之馁弱……由是观之,万物生存有赖于气化之通,至重且要,太过则阻于彼,不及则痹于此。所以必须使其融通而调和,方可得其通而存在也。
通之要者,在于调三焦之气化,使其升降有序,气血融通,而阴阳得以平秘也。所谓气血和平,即致以通,或求上下之通,或求表里之通,或调气血以求通,或化痰湿以求通。或补气,气旺则和畅,而络脉舒则脏腑之气皆旺矣;或补血,血充则气旺,脉络亦随之调和而得通矣。时而锐攻病机以求其通,时而调顺趋势以促其自通,或得药物之通,或求病机之通,是致通之术至多,而求通之旨一焉。
三焦者,《灵枢·营卫生会》曰:“上焦如雾,中焦如沤,下焦如渎……”吾比之为上焦如太虚,宜升清,管理布施;下焦如浊地,宜疏通,管理渗泄;中焦如沤,似一瓢之水,贵在流动,又兼有管理上下二焦之能。若此乃自上而中、自中而下自然之调通也。只有明三焦之通路,才能更善于求通,求三焦之通,重在气化,气机调达才能得通,为通之主旨也。但气之调达,又主于肺、脾、肝。肺统率诸气之输化,肺气旺则脏腑之气皆旺,络脉舒而百骸和养,畅肺气可以达邪、散阴霾之郁而通清阳之宣发,上可以利膈,中可以助运,下可以利水。宣脾气可以助运化,调气化主流转,助津液之输布,以化痰、渗湿、导滞、涤垢,立中运之权以求上下之通。疏肝气,可以解冲逆之患,理横肆之危,有如上升之气自肝而出之类也。但得气机之调达,自能促其通。故主诸气,为求通之要领也。或疏之,或调之,或理之,或宣之,或泄之,或降之,或导之,或散之,以致其通。君不见乎,气行则血行,气旺则痰饮消,气壮则胃自开,气和则食自化,气通则垢自下,是调其气而至乎通。至若益阴润燥,乃在清润之中得其流利其通;泄热降火,解煎迫之厄而求其通;化痰平气,调其壅塞之气而得通。更有塞中以求通者,如调气、益气以止崩漏,塞其旁流则本流自然正常。复有食厥、气厥、阴阳错乱致失常者,再缕述如下。
食厥之求通。 陡然食阻贲门,其痛如绞,肢厥脉伏,汗冷神昏,乃是胃家阻膈,窒塞于中,清阳不能上升,浊阴不能下降,于法宜吐以通其阳。用生莱菔子三钱,藜芦一钱,橘红一钱,炒盐五分。服后用药探吐,再饮再吐三次,痛定肢缓厥回汗收。唯吐后胃气易逆,复以代赭石四钱,吴萸五分,煎汤服之即止。
气厥之求通。 凡素有肝郁之病者,往往遇事拂逆,骤然昏倒,脉伏息微,目窜肢厥,势甚危急,予以宣气化痰开窍之至宝丹、苏合香丸,和入微温之姜汁、竹沥、菖蒲汁灌之,得能探吐数次,痰得以利,气得以通,服之可缓缓转苏。原吐为豁痰通阳要旨,亦即“木郁达之”之意也。
阴阳错乱侵犯肝胆而致厥逆之求通。 饮水胸闷、腹痛、四肢抽搐、时昏时醒,乃阴寒阻隔,阳不能升,阴不能化。若犯脾胃则吐泻,今犯肝胆则痉厥,当着力于厥阴之表、少阳之里,温凉兼筹,庶得通调。桂枝一钱,羚羊角二钱,干姜五分,川连四分,吴萸四分,钩勾三钱,木瓜三钱,天麻一钱,僵蚕三钱,姜汁竹沥一两,紫贝齿一两。渐渐服之,乃可有济。
由是观之,通之为用大矣,而通之变化多矣。夫通者,不可狭义目之,不可呆板视之。无论其外感内伤皆求于通,通则贼邪外达,气机运化,血脉流畅,升降有序,阴阳得以平衡。邪去而正复,本健而病除,皆有赖以通也。求通贵乎认识,开上窍以通肺气,宣中宫以理脾胃,通下窍以利二便。至于内伤,先去其兼邪,后复其所虚。补益之中,应求疏通,使补而不留邪,使补而不滞气,即寓疏于补,又寓补于疏。是良法也,明此一法通而万法通矣。
通之道深矣,而通之法亦广矣。无论在虚虚实实、轻轻重重之间,均存在着相生相引之作用,绝不宜执成法以治活病,更不宜守偏见以示眩奇。当细心入微以辨证,集思广义以治病,方可得到药病相应之精义,以通万变之病情,为病者造就一出死入生之善策,而消患于无形。每个人日常能注意身体上表里内外上下之通,则自可预防而却病、健康而长寿。此乃吾通治万病之摘要,中心宝之,服膺勿失,始而知通于自病,继而知通于人病,由远而近,由精而细,由少而多,加以积年研究,积年感觉,积年经历,才得恍然而悟,怡然自得,陡然悟澈其神化之境,足使昧者得明,难者得易,危者得安。其微妙之处,可触处皆通而达左右逢源之境,譬如猝呃捶背动气而得解、棕丝通眼孔而肿消、通气血而止心绞痛、刺红丝而解疔毒走黄、提腹肌疏气而解腹痛、服阿魏丸利矢气以和痛……类似此者,比比皆是,全在真切救人、苦心研究、脑筋灵活多摆工夫耳。大抵医者治疾也,当察其病之所起所在,察其所起知病根之远近,审其所在知病体之虚实,使发汗吐下之不差、温补艾针之适当,得收却病之效可操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