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运从床上爬起来,头有点发瞢,昨夜发生的事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推开房门,日头有些晃眼,他扶住门框,抹了一把眼屎,这才发现门口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岳父夏大手。
“妻爷,您老来了?怎不进屋坐?”妻爷是石铺一带女婿对岳父的尊称。
夏大手嘿嘿了两声,说:“你连我的女儿都不待见,我这双老鸹脚怎敢跨进你的屋?!”
庚运的脸上有些不自然,讪笑着说:“这个,这个是我的错……”
“巧英这个伢儿我知道,心善着呢。她心太善了,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你却打她,把她往死里打!这些她都不对我说,村里都传遍了我才知道。她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她小时候宁可自己饿肚子,也把吃食留给我和她娘……”夏大手抹了一把眼角,“她虽然是我捡来的,但我一直把她当我的亲伢儿一样对待,有口吃的我都不会让她饿着。我看你还算实在,人也长得端正,才答应把她嫁给你。多少人来踏破门槛我都没答应。庚运,你说你还算有良心不?!”
庚运垂下头。他说:“妻爷,您老进屋坐,喝口水。”
夏大手站起来,挥了一下手,说:“算了,屋我也不进了。巧英我把她接回去,在我那住些日子。你什么时候想转了,脾性改过来了,你再来接她!”
庚运上前想拉一下他岳父的手,却被狠狠地甩了回来……
自从巧英和豆子被菩萨爷接走以后,猫仔做事就有点无精打采。猫仔家只有两亩多田的晚稻,请了些人手,很快就忙完了。猫仔蹲在家门口磨柴刀,准备去上山砍柴。他埋着头,把刀口磨得又光又亮。
“猫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木锤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猫仔跟前,击了一下手掌。
猫仔拿起柴刀,用拇指试了一下刀口,不紧不慢地问:“那个什么,什么好消息?”
“夏洼村今夜放电影,《渡江侦察记》!你去不?”木锤拍了一下猫仔的肩膀,很雀跃的样子。
猫仔霍地站起来,说:“你说的是真的?”
“那还有假?豆子回来亲口说的。”木锤带点神秘和得意地说,“我只告诉了你。”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猫仔撂下碗就往外跑,庚庆喝道:“到哪野去?!”猫仔边跑边说:“看电影!”
猫仔跑到大枫树下,见除了木锤外,豆子和灯盏也在,便问:“你们也去?”灯盏嘻嘻一笑,说:“只准你去啊?”
赶到夏洼时,电影已经开场了。他们抱了一捆稻草,到银幕的背面看。背面没有人,离银幕有些近,但他们乐得忘乎所以。
他们只顾了说话和闹腾,电影只看了个囫囵,就散场了。巧英要留豆子和木锤在夏洼住一宿,明早再回去。猫仔只好和灯盏一起走。
猫仔在前面走,把灯盏落下了四五步远。灯盏说:“猫仔,你等等我,我怕。”猫仔站住了,却不回头,说:“那个什么,你快点嘛。”灯盏呲溜着吸气,说:“不好,我的脚崴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猫仔站着不动,说:“那个,那个什么,你真的假的啊?”灯盏痛苦地呻吟起来,一边用手揉着脚腕。
猫仔走到灯盏跟前,伸出手拉她,她挣扎了一下,踉跄地站了起来,靠到了猫仔的身上,双手搂住了猫仔的肩膀。猫仔不自然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灯盏站立不稳,差点倒下去,猫仔伸手把她抱住了。灯盏说:“你背我吧,我走不动了。”猫仔说:“不,不行,不行。”灯盏说:“那你走吧。”猫仔真的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到灯盏面前,蹲下身子,说:“你上来吧。”
开学的日子离得越来越近了。豆子该去县城她表舅家做保姆了。巧英被庚运接了回来,生活又恢复了往常,巧英的脸上又露出了以往的那种笑容。
豆子换上了新衣服,头发也梳得很油亮,脸上好像还搽了粉,乍一看猫仔差不多不认得了。巧英也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看上去显得很清爽。她们提了一个木箱子,和一些装有花生、黄豆之类的土产的布袋子,去石铺街搭车。
“娘,我送送你们。”木锤说。巧英摸了一下木锤的头,说:“不用送,家里还有很多事呢。我赶明天一早就回了。”木锤低下了头,有些不情不愿。蔻子扭捏着身子,也要跟着去。巧英扯了一下她的小辫子,说:“听话,在家帮哥哥做事,娘带糖回来给你吃。”蔻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闹起来。巧英把她拉扯起来,拍了拍她屁股上的灰土,说:“好吧,你这个难缠鬼!”巧英一笑,“也让你上县城去见见世面。”
庚运站立在门口,不说话。目送她们走远了,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
猫仔提了柴刀和枪担,枪担上挂着草绳,装着去砍柴的样子,一直远远地跟在豆子她们身后,翻过了渠堤,又翻过了一道山梁,直到她们消失在树林深处……
猫仔埋着头砍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砍柴声和说话声。莫非有人在偷砍自己家自留山上的柴火?他猫着身子悄悄地过去,发现是棉花她们姐妹三人。他们两家的自留山是挨着的,至于分界在哪里,猫仔和棉花他们都不清楚。
猫仔走上前去,讪讪地说:“棉花,那个什么,你们也在砍柴啊?”
棉花见到是猫仔,惊喜地直起腰,说:“猫仔哥,是你啊?”她们放下柴刀,坐到地上。
猫仔也坐下来,说:“棉花,那个什么,开学了你该是高中了吧?”
棉花垂下头,不说话了。葵花说:“娘不让棉花读了。娘给棉花说了个人家。”
“葵花,你说什么?你娘不让她读了,还给她说了人家?她才14岁啊!”猫仔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棉花斜了葵花一眼,说:“就你知道!”葵花说:“就是嘛。娘想招个大哥进门来。家里没有男的老受欺负。”
他们都不说话了,拿棍在地上乱划。猫仔站起身,说:“那个什么,我帮你们把柴火捆了吧。”棉花也站起身,说:“不用了。”猫仔说:“那,那我砍柴去了。”棉花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猫仔感到柴火担子比往日重了不少,腿也是软塌塌的,路也走得东倒西歪,像喝多了酒似的。正走着,忽然被一个人喊住了,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他说:“劳问一下,上王屋村怎么走?”
从一条岔路上走来一老一小两个人。老人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在路上敲着,一个小男孩牵着他的另一只手。猫仔把担子换了个肩,说:“那个什么,您找谁啊?”老人答:“找我闺女。”小男孩摇了一下老人的手,说:“爷爷错了,是找我姑姑!”老人笑了,用竹棍敲了一下小男孩的脚,说:“傻孩儿!”
猫仔说:“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