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二中原来叫驿店高中,距县城只有十来公里,因师资力量强,高考升学率高,就把附近几所高中撤并到这里,成立了第二高级中学。
驿店是仅次于城关的一个重镇,城镇人口有近三万,是古代重要的驿站,交通十分便利,驿店因而得名。
驿店高中一个年级有九个班,依成绩的好中差,分为特快普三个平行班,每个平行班再分一二三班。田甜被分到了快一班。
田甜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种躁动状态。与石铺街的穷酸相比,驿店镇简直就是天堂。石铺只有一条破旧的老街,全长不到一里,而驿店的街道纵横交错,店铺林立,异常热闹。她一下子不能适应这种热闹。有一次她上街去买卫生纸,就有几个小青年跟着,在背后嬉笑,吹着口哨,向她挤眉弄眼,吓得她赶紧跑回了学校。
和她同桌的是个男生,她只知道他叫高大伟,他从不和她说话,只闷着头读书。寝室倒有个好姐妹,住她的上铺,叫袁园,两人挺能说到一块。她们两人被班上同学称为姊妹花。
田甜就把上街遇到几个小青年的事悄悄地对袁园说了。袁园哈哈一笑,说:“你呀,太大惊小怪了!要是我碰上了,正巴不得呢。”袁园用手指捺了一下田甜的脑门,“小样!”
田甜又羞又恼,说:“人家胆子小嘛。以后上街,你要陪着我。”
袁园哼了一声,翻了一下眼皮,说:“下次上街你跟着我,看谁敢惹你!我哥就是派出所的,看我不整了他!”
田甜说:“你哥真是派出所的?”
袁园说:“我结拜的。怎的?”
田甜说:“那我就放心了……”
田甜一开始只觉得袁园热情,爽快,大方,和她说得来,没想到她还在社会上有这些关系,于是心里就打鼓,觉得还是和她疏远一点好,免得误了学习。袁园说带她去见这个结拜的哥哥,田甜借口学习忙,回绝了。
田甜很长时间没有进入状态,学习老是分心。她时常想起石铺高中的生活,想起周老师,还有猫仔。她一想起猫仔心里就痛,她放不下他……
离高考预考只有两个多月了,全部课程已经结束,转入了全面复习阶段。学校进行了一次模拟考试。
考试结果出来了,猫仔考了420分,在全年级文科班排名第五。刺头在班上排第六,暴眼在班上落到了十名之后。
暴眼想放弃了。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在中游上晃,攒把劲也能拼到中上游,但对他来说太吃力。他的理想不是读书,是去当兵,是扛枪打仗。他想混个高中毕业,然后就去练兵,练上了就去当兵,练不上就回家抡锄头。
刺头倒是想搏一把,今年考不上,明年就复读,再考。
猫仔在路上碰上了毛猴。毛猴一脸兴奋,扯住猫仔,问他考得如何,猫仔说了分数,毛猴一脸不屑,说他考了476,理科班年级第一。猫仔对他淡淡地笑了笑。
猫仔去看小黑子,他有好多天没顾上去看它了。
他老远看到一条吊着一条腿的大黑狗,一弹一跳地围着小黑子转,灯盏在拿着一根棍子赶那条大黑狗。
猫仔赶上前去,对灯盏喊道:“住手!不要赶它走,它是小黑子的娘!”小黑子摇摇摆摆地跑到猫仔面前,大黑狗也跟了过来,摇着尾巴。猫仔抚摸着大黑狗的头,眼泪就下来了。他对灯盏说:“我们把它们都送回去吧?”
灯盏看了好一会猫仔,然后点了点头。“可是,我们怎知道它们是哪里的?”
猫仔说:“让它们自己走。”
猫仔作势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大黑狗不走,灯盏扬起棍子,敲了一下地面,重重地跺了下脚,大黑狗才夹着尾巴一弹一跳地走了。小黑狗跟在大黑狗后面摇摇摆摆地一路小跑。
猫仔和灯盏跟在后面走。小黑狗不时地停下来,回过头来看看,像是在等他们,等他们走近了,又摇摇摆摆地追大黑狗去了……
大黑狗在马背村的一家瓦屋前趴下,不走了。小黑子摇摆着身子,凑上前去,撕咬着大黑狗的耳朵。大黑狗半眯着眼,在地上扫着尾巴。
门敞开着,屋内有些昏暗,看不真切。门口铺着石板,屋檐和墙壁都透着灰暗,可以看出这房子已经有些年代了。
一个老太挑着水摇摇晃晃着走来。猫仔和灯盏迎了上去,正要去接她的扁担,老太却哎呀了一声,放下水桶,扔了扁担,直扑门口而来。
“黑牯,我的命儿呃!这些日子你跑哪里去了呃?找你也找不着,喊也喊不见,我的魂都快要丢了呃!你要是走丢了,我怎么对得起我那个先走了的老骨头啊……”老太抱着大黑狗的身子,一只手拍打着它的头。
猫仔把水挑到屋里,放下扁担,就要离开,被老太喊住了:“唉,对不住了,看我老糊涂了,光顾了黑轱了。你们来是有事?”
灯盏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路过,看到小狗,挺可爱的。”老太站起来,拍了拍手,说:“你们一定是来租房子的,是吗?前段时间有个石铺高中的学生来住过一阵子,他们处对象呢,现在搬走了,房间空着,你们要是不嫌弃,进来看看吧。”
灯盏红了脸,看了猫仔一眼,跟了进去。猫仔跟在了后面。
老太摸索着把灯拉亮了,把他们引进了一个偏房。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墙上还贴着蒋大为、刘晓庆的张贴画。灯盏问:“您这租一个月多少钱?”老太说:“三块。”灯盏说:“我租下了。”说着就把钱给了老太。
老太接过钱,说:“那,这个房间就给你了,你自己买把锁锁上。这是大门的钥匙。我这老太一个人太孤单了,有个人进来住,也热闹。”猫仔扯了一下灯盏的手,说:“租它干吗?”灯盏甩开猫仔的手,说:“还不是给你租的?学校太吵闹,哪看得进书?你一个人在这里清静,没人打扰,也好复习。”他们忽然听到呜呜的哭泣声。老太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老太半跪在地上,抱着黑牯在哭。黑牯吊着一条腿,一动不动地站着。“呜呜,黑牯,你这条腿怎的啦?谁这么狠心,把你打成这样?黑兔呢?黑兔跟着你怎么没回?呜呜,我怎么向先去的老骨头交代啊……”猫仔想对老太说,您的狗是被狗日的吉普车给撞了。他看见黑牯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爬起来,又倒下去,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跑。他以为它要死了。黑兔,那只可怜的小狗,它当场就毙命了,它的尸首可能被人捡走了。小黑子是灯盏把它救过来的。他想把这些都对老太说,但他终于没有开口。
灯盏端过一把椅,让老太坐下。老太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擦着发红的眼眶,说:“唉,我这条狗,忠着呐!我们养它七八年了,去年我那个老骨头走了,它就趴在坟头上,怎么赶都不走,我天天给它送吃的,它也不吃,瘦得都皮包骨头了。后来我就陪着它,和它说话,说了一整天,它才跟我一起回家,路上也一步三回头。后来它天天都要去坟头溜达几圈。我那个老骨头对它好呐!我们没有子女,过继了一个侄子,结了婚就搬开了住,不管我们了。后来我们就养了黑牯,我那个老骨头把它当亲儿一样待呢,什么好吃的都让着它,冬天怕它冻着,平日怕它饿着,惯着它呢……”老太又擦了一把眼眶。
灯盏拉着猫仔的手,说:“猫仔,过来住吧,算是给老人家做个伴。”猫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