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蛆虫里的绝症

许大马在员工医务室找到胡古道医生时，胡古道医生正两手扶着脑袋，两眼盯着书本在睡觉。尽管处于睡觉状态，但不待许大马走到跟前来，他却已经因一点轻微响声而倏地睁开了双眼。

胡古道医生抬起头茫然看向许大马一眼，语气冷冷地问许大马有什么事。许大马紧张不安地说：“胡医生，董存在说我眼睛里生长了蛆虫，你给我诊断一下看有没有，究竟是什么病？”

胡古道医生立时将乌黑的眼镜架扶正后两眼睁大了问：“你说什么？董存在说你眼睛里生长蛆虫？”

许大马露出委屈表情说：“胡医生，就是他说我眼睛里生长蛆虫。他说的是真的吗？”

胡古道医生很疑惑地说：“我不明白你眼睛里为什么生长蛆虫，我行医几十年从来没遇见过眼睛里生长蛆虫这种病症。”

许大马沮丧地问：“为什么我的眼睛里要生长蛆虫呢？难道当真像董存在说的那样是一种可怕的绝症吗？”

胡古道医生微露吃惊表情问：“你说什么？董存在说是一种绝症？不过我想他只是在信口开河，因为他根本不懂医术是什么名堂。”

这时许大马哀求着说：“胡医生，你还是先给我诊断吧，我真的很担心呢。”

胡古道医生答应说：“那好吧，你坐过来让我瞧瞧，难道蛆虫里当真会有什么绝症？”

许大马在胡古道医生旁边坐下来后，胡古道医生便用手指揪住许大马的上下眼皮，然后用力将上下眼皮翻卷过来，仔细瞧了半天，接着用同样的方法检查另一只眼睛。他反反复复将许大马的两只眼睛检查了好几遍，却一直没有公布检查的结果。

许大马的眼皮几乎都红肿了，他承受着胡古道医生这种使人难受的独到的诊断方法，但尽管眼皮疼痛他只能忍受着。

这当儿，好在胡古道医生终于开口讲话了，他宣称说：“你的眼睛里生长的不是蛆虫，是一些粉白色的小毒瘤。不过，它们的形状跟蛆虫分毫不差。”

许大马听后恐惧地问：“胡医生，这到底是什么病症呢？是绝症吗？”

胡古道医生确定与不确定地说：“也许董存在那家伙说得有些道理。不过，这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绝症，但我又没有理由说不是绝症。我这就给你开一张诊断证明，然后你到市人民医院去透视一下。在此之前，我敢肯定他们的透视镜也许还不如我的眼睛。”

许大马听后心里蓦地惶恐不安，心七上八下胡乱打拳。胡古道医生和董存在的看法好像一致，难道董存在没蒙他？没有说谎？难道真的是蛆虫里的绝症吗？

惶惶不安的许大马不敢耽误，赶紧长途奔往城里的医院，心急火燎想将病情弄个水落石出。他来到市人民医院，医生为他拍片后，便告知说他患了严重的蛆虫里的绝症，必须赶紧住院治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其实医生知道许大马已是晚期绝症，只是没有当面告诉他罢了。在医生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治了。

医生的话不容置疑，于是许大马便因蛆虫里的绝症住进了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却再也没有活着从医院出来。可怜弱小的许大马永远从人世间消失了。

从许大马离开车间住进医院的那天开始，董存在所在的车间里，再也看不到许大马因严守车间规章制度而进行残酷折磨自己的情景了。他永远消失了，车间里再也不见他死死坚守工作岗位的身影了。全班组的人都为许大马的突然死亡感到万分惋惜，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的好员工，就这样走了，但大家认为他是被累死的。

杨光荣和李友和尽管平时玩世不恭，对什么人和事体都无所谓，对许大马也没有任何好感和兴趣，甚至讨厌他对车间规章制度的忠诚，但许大马的病逝对他俩仍有触动。他俩认为许大马是因为蛆虫里的绝症而死亡，其实就是黄世才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所造成的。

当那天耳闻许大马在医院病死的消息后，杨光荣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却流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笑着说：“许大马就是车间规章制度的牺牲品，他死在忠诚的十字架上。这就是他忠诚的结局。”

李友和很有触动地说：“黄世才树立的这个忠诚榜样永远消失了，真是悲剧的结局，是悲剧从忠诚里诞生的结局。这对我的触动很大，尽管我不怕死，但这不应是我们的结局，我们绝不重演那样的结局，我们的结局是在快乐中死去。”

杨光荣附和说：“是的，我们追求的是快乐，快乐万岁！我们绝不重蹈许大马那样的结局。”

李友和心里充满战栗地说：“蛆虫里的绝症是多么可怕的绝症，想想都让人感到恐惧。”

杨光荣疑问道：“是的，蛆虫里的绝症确实可怕。如果我们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会不会染上这种绝症呢？会不会落下和许大马同样的结局？”

李友和的心像皮球一样蹦来蹦去不安地说：“也许我们会染上蛆虫里的绝症，也许不会染上。如果拒绝染上，除非我们逃离黄世才的规章制度，逃离这里。”

杨光荣赞同说：“对，我们要逃离黄世才的规章制度，逃离这里，否则我们的眼里也会生长蛆虫，最后在蛆虫的绝症中死去。”他还提议说，“那我们一起逃吧，叫上董存在，我们一起去一个新的地方，自由和快乐的地方。”

逃，是该逃离了，董存在心里也这样喊道。许大马那天在病房离开人世间的时候，他正好在和许大马同一个病房里睡觉。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看见许大马死亡的表情时，心里万分恐惧。从许大马身上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病房里弥漫着绝症的恶臭。这是多么恐惧的死亡，多么恐惧的一天。

董存在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永远逃离那里，否则自己也会染上蛆虫里的绝症。

董存在已经清楚地知道，是黄世才的那些规章制度使许大马染上了蛆虫里的绝症，同时阉割了他的生命。

许大马的死使董存在不寒而栗，这使他更加坚定地要逃离那里，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种新的人生、新的生活。